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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長篇小說] 交錯時光的愛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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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4-7 08:42:05 |只看該作者 |倒序瀏覽
1.
◎楔子◎

  「媽咪,妳不能這麼做,把我放到過去的年代會弄混歷史的,這麼做妳不僅會被靈異學會除名,並且妳所有的異能都會消失啊!」印著太極圖案的鎮魂戒指中,傳出微弱的聲音,急切的要勸母親改變這個荒唐的主意。

  戴著這只戒指的人是一個四十歲左右、風姿綽約的美婦人。穿著一襲神祕的黑色衣裳。身為靈異界的甲級女巫,自然有她獨具的特異能力。她的能力則是可以讓自己的靈魂在冥想之時脫出軀殼,自由穿梭於時空之中旅行。有這種特異能力的人都明白,不能在任何一個時代中留下任何蛛絲馬跡讓別人發現,也不能改變那些既成的事實,必須讓歷史原封不動。

  朱麗容的能力算是相當強,但也只能回溯過去,而無法超越未來。最古遠的,她看過萬里長城的營建、秦始皇的焚書坑儒;所謂的漢唐盛世,到近代史的八年抗戰、南京大屠殺等等。大歷史中,悲多於喜。每一個顛沛流離的朝代,命如草芥的平民都成為君主爭霸下的犧牲品。在各個年代,她都未曾多做停留;因為無力去改變些什麼,只能眼睜睜的看著一齣齣悲劇重複的上演。秦、漢、戰國、唐宋元明清,那一個朝代的興起,不是藉由殺戮而取得?一成不變的建國、興盛、衰敗,然後草寇叢生,盜賊四起,狼煙狂肆,燒殺擄掠……在她二十歲那一年,旅行過一次後,就發誓永遠封住這項異能,不再走入歷史之中,不願那悲慘活生生在眼前出現。

  但,如今,她為了女兒,不僅要再回到歷史之中,並且即將觸犯靈異界的大忌。今日過後,她將消失一切異能,成為一名平平凡凡的婦人;被靈異界指責,甚至被驅逐出界也無妨。只要女兒不會魂飛魄散,只要女兒能重新活過,那麼,即使她失去一切也不在乎!

  三天前。她的女兒楊意柳為了搶救一個老太太而在車禍中喪生。朱麗容算過,女兒的命不該只止於此。枉死的靈魂只能在宇宙中飄盪,任其魂魄飛散,元神混沌不明,而成一縷無意識的遊絲。她不能讓女兒得到這種下場。但將魂魄鎮在戒指中也只能守住七天,一旦七天過了,她依然幫不了女兒,所以她必須讓女兒附體還魂。這並不容易,找身體當然簡單。可是不見得每一具身體都適合。還要找磁場感應度相同、電流波長一致的身體。

  不得已,她只好推算女兒的前生。楊意柳有四個前身,分別是處於民國初年、宋朝中期、東漢年間,另一個則是本命體,存在於某個未被探討的時空之中。找著了,還必須挑選之中有意外身亡的身體。如果找壽終正寢的根本沒用;又不能害人致死,有違人道,更會遭天譴。幸好,宋朝年間那一個前生,陽年盡時正值青春華年!年紀與意柳相仿。她告訴女兒她的決定,卻遭到女兒堅決的反對。

  「柳柳,媽咪已經決定了,失去一切也無所謂。只要你能活著。」朱麗容堅定的對著戒指說話。

  「可是,媽咪,活著就好了嗎?活在古代,過著全然沒有自我的生活,活在別人的生命中。人終究難逃一死,多活個幾十年又有什麼用?況且,以這年代來說,古代的我早也已經死了。」楊意柳當然想成為人再活著。但,回到古代──太荒唐了吧!她,一個被二十世紀薰陶了二十年的女子,如何去過那種無法想像的古老生活?沒有車子,沒有電燈,更可怕的是,宋朝那年代女人的價值跟一只家具差不多,純觀賞用的,不被視為獨立生命體來尊重。與其如此,她還不如死了算了!

  「別怪我太痴頑,柳柳,放妳到古代在年代來說,妳是作古了沒有錯!但就時空上來講,我們還是同步活著呀!只不過地方不同而已。」她不會改變心意的,無論女兒怎麼說。

  「可是,我們不能改變歷史啊!」楊意柳依然苦口婆心的勸著母親。

  「放心,歷史是會稍為改變一點沒有錯,但歷史書籍上面,絕對不會因此而改變。上頭光是君王將相的軼事就寫不完了。那會有空撰述妳這個微不足道的小女人!一旦妳回到歷史之中,將會發現,歷史之中最精彩的不是那些君王、臣宦,而是平民的生活。好自為之,柳柳。」

  朱麗容盤腿而生,雙手合十,輕喃:「跟我來,柳柳,時辰到了!記住,今後妳是蘇幻兒,十八歲……妳的新人生從現在開始……」隨著朱麗容低喃的咒語,楊意柳陷入昏迷狀態,魂魄化成一道輕煙從戒指中飄出,隨著一道白光被吸入七彩的漩渦中,然後,所有的意識漸漸模糊……

★1★

  莊嚴華麗的議事廳中,坐著三男一女。

  首座的男子二十七、八歲左右,看來最為年長。飛揚的劍眉下,是一雙清冷深邃的眼,挺直的鼻一再顯示出主人性格的剛強不屈。弧形優美的唇緊抿著。他不開口,室內一片肅然。而其他三人正苦苦斟酌要如何打破沉默。

  「大哥。」唯一的女孩,一個美得驚人的女孩柔聲開口了,打破了沈肅的氣氛。

  居首座的男子挑高了眉,示意妹妹開口。對於這個唯一的妹妹,他從不讓她受委屈,更不會假以辭色。但妹妹無瑕就是怕他,大概是他天生的冷漠自持、不苟言笑造成她的恐懼吧!

  「大哥,我們都不希望你娶蘇光平的女兒,你可不可以改變主意?」石無瑕企望的看著大哥石無忌。

  石無忌扯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容。

  「妳不會忘了咱們此趟南下杭州就是來迎親的吧!」

  「我們跟來就是希望能說服你打消這個主意。」溫文的老二石無痕說著。向來儒雅溫和的臉上也是一片不贊同的神色。

  老二石無介更是直截了當的叫:

  「那有人會娶自己仇人的女兒?咱們是來觀察情況、計劃報仇的,可不是來和親的!」

  三個人發表完了,結論一致,都反對大哥石無忌娶蘇光平的小女兒蘇幻兒。

  沉吟許久,石無忌開口了:

  「這只是順水推舟而已。」

  迎上三人不解的眼光,他又往下說:

  「蘇光平將女兒嫁給我的原因不外兩個。第一,是派他女兒做內應,調查我的底細。對於我們能在短短十年間由一文不名成為今日的北六省商業霸主,他想必非常好奇,對石家的產業也非常覬覦。二來,他也是十分提防我,怕我與他在交易之中會扯他後腿。一個女兒嫁過來,彼此成了姻親,他想,我說什麼也不會加害於他。不過,這只是他的想法。」

  蘇光平是有理由對他戒慎三分。因為沒有人會培養一批比朝廷軍隊更神勇的手下來護衛其產業;但石無忌就是培養了身手矯健的手下分布在他所有產業中,含括牧場、銀樓、酒樓、飯館、陸運等等。

  他做事向來有他的道理;而且一旦經過斟酌衡量過所做的決定絕對沒人可以動搖。

  原本極力反對的弟妹們也只有閉嘴了,再反抗也沒有用了。

  「那麼,對於那個不受歡迎的嫂子,我們可以不必給她好臉色,是不是?」石無介挑釁的看向大哥。

  「當她不存在就行了。」石無忌眉也不抬,說完就閉上眼,並非疲倦,而是稍做休息。當他在思考一些事情時向來如此。而這一來也同時代表話題巳告一段落無須再討論

  其他人各自陷入自己的思緒中,議事廳又再度恢復沉靜,與門外的忙碌形成強烈的對比。佣人們正在大肆清掃,四處張貼「囍」字。主人上京城迎親,在此小別館下榻是件不得了的大事。雖說新娘只會在此休息一晚,回北方才會舉行宴客,但以此別館權充新房也夠風光的,所以人人臉上均堆滿笑容。

※     ※     ※

  楊意柳覺得口乾舌燥。全身虛脫無力。全身上下最痛苦的地方莫過於喉嚨燃燒著的灼痛。那股灼痛不知牽動了那一根神經。使得她整個頭疼得快炸掉似的。

  許多天了,她不曾感受到肉體上所給予的疼痛。哦,她附上了前生的身體了嗎?媽咪沒說活過來的一瞬間會如此痛苦……天!還不如死了算了!她上一回死去的時候可是一點痛苦也沒有。思緒仍處於半渾噩狀態時,母親的聲音悠悠傳入她耳中。

  「柳柳,再見了,好好的重生,好好的活著,媽咪走了……記得,妳是代蘇幻兒活下去的,從今以後,妳就是蘇幻兒……我的柳兒,再──見──了。」

  「媽咪……」突然扯出的呼喚,經過灼痛的喉嚨後成了無聲的低位……

  一個蒼老的聲音傳來。

  「蘇員外,令千金沒事了。不過,以小姐目前的身體狀況,明日一定無法拜堂成親,最好是能延個兩天。」

  另一個暴怒的聲音吼道:

  「就算她死了,我也會叫人抬她上花轎。反正明天她一定得嫁人!」這個聲音斥退了所有的人。「你們都下去!」

  是誰?是誰?這些陌生的聲音是幻?是真?她努力想睜開眼,身體卻因一陣粗魯的搖晃而痛苦不堪。

  「妳以為死了就可以一了百了嗎?妳敢再死一次看看!我養妳這麼大,該是妳回報我的時候了!做我要你做的事,不許反抗!敢反抗我就將你們母女倆活活打死!」

  楊意柳虛弱的睜開眼,看到一張老而猙獰的面孔,猛地倒吸一口氣,無法成言……天!這人是誰?媽咪將她丟入一團怎樣的混亂之中?眼前這個錦衣華服、面目恐怖的男人是誰?

  「老爺,三夫人來了。」門外傳來清脆的聲音。

  「帶進來。」老人粗暴的命令著。

  聲音甫落,兩個丫鬟便扶著一個中年婦人走了進來。那中年婦人非常的美,非常的纖弱,而眉宇間的恐懼膽怯使得那份美益形楚楚可憐。

  老人大吼:

  「妳生的好女兒!放開她!」兩個丫頭機伶的閃開。厚大結實的巴掌絲毫不憐惜的甩上中年婦人如花似玉的臉上,瘦弱的身子承受不住這股暴力跌向床沿,癱軟在地,縮成一團,沒有哭叫,只有恐懼顫抖與淚爬滿那張嬌小的臉。

  「如果在明天之前妳不能叫她乖乖為我做事,就不只是一巴掌了!我會將妳交給刑房,由大夫人行刑。」老人殘酷的丟下狠話,滿意的看中年婦人抖得像風中落葉,滿身恐懼。然後一副不屑再看一眼的神態轉身而去。兩個丫頭也逕自走了。

  許久,許久。床沿那個嬌弱的婦人扶著床頭坐起,滿臉的淚摟住楊意柳。

  「幻兒,幻兒,我不該生下妳的,我一個人苦,若一生一世是我命中注定,我承受不了,頂多一死。但是,老天爺也太不公平了,讓妳生在這種可怕的家庭,讓妳身為我的女兒,注定要延續我的苦難過一生。幻兒,我的兒呀!昨夜傳來妳自縊的消息,我一直哭,我哭妳終於自由了,也哭妳的悲哀。生在這種可怕的家庭,為什麼妳不壞一點呢?卻是與我一般懦弱,任人欺凌,任人宰割……」婦人泣不成聲,哭得肝腸寸斷。

  莫名的淚水湧上楊意柳的眼眶。這婦人是蘇幻兒的母親呢!瘦骨如柴的她依然美麗,錦衣華服也掩不去淒愴受難的心……這是一個在男性至上的社會中倍受欺凌的弱女子呀!被那暴怒老人施以拳腳應該不是第一次了,而那男人丟下的威脅似乎比剛才的傷害更為可怖。

  天!古代的男人都是這樣的嗎?她竟然來到這樣的年代!唉,她反正是來了,代蘇幻兒活下來,就有義務幫助蘇幻兒的母親。楊意柳呀楊意柳!妳未免將自己想得太偉大了,目前的妳可什麼也沒有呀!而且此刻妳存在的時空不是在女男平等的二十世紀,而是在男性至上的古老年代中。男性自尊過度膨脹的同時,就明白顯示出女人的無足輕重!這時代,女人的價值大概與一件家具差不多──心中的聲音冷冷的提醒她。

  這真是叫人洩氣。但她不會放棄的!楊意柳輕輕摟住她的「母親」。現在她必須好好打探這個家庭的人事結構與蘇幻兒輕生的原因……清清喉嚨,發現灼痛不再強烈,已略略可以發出沙啞的聲音。

  「他……要我嫁人,如果我不嫁,他會再打妳是不是?」

  美婦人哀傷的點頭,眼中揮不去驚嚇恐懼。

  在這個家中,她與女兒是被孤立的。向來她們互相依偎,無助相對垂淚。如今女兒護衛的雙手將她環住。婦人沒時間去疑惑這種保護行為背後的動力,只是貪婪的汲取雙臂傳來的安全感。

  婦人佯裝勇敢的開口:

  「別管他會怎麼對我,幻兒。別答應他去做傷天害理的事,他要你調查石公子的身世,要你偷他的帳本。你爹是要害他……」

  「我爹?」楊意柳驚呼出口,打斷中年婦人的話。老天!那個可怕的男人竟然就是幻兒親生的爹,是美婦人的丈夫!

  婦人沒察覺她口氣裡的驚訝不信,逕自說完被打斷的話:「這個石公子,上回我見過一眼,他……是個十分可怕的人。如果他知道妳嫁他是為了那個目的,一定會將妳活活打死。你爹太偏心了,其他的女兒不挑,偏要你去送死,一點也不念骨肉親情……他,他真是個冷血無情的禽獸!幻兒,如果妳不背叛石公子,身為他的妻子,他自是不會凌虐妳。嫁過去吧!不要牽念我,在那邊的生活一定比較好。」說完她又流下了淚水。

  楊意柳覺得身體全部都恢復知覺了。拿出手絹為母親擦去淚水。來到這個年代已成無法改變的事實。那麼,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將這個可憐的婦人救出這個地獄。讓她過好的生活,無論如何她一定要做到這一點。

  「娘,妳聽我說,我會嫁過去,而且一定會接妳過去生活……」

  門突然被無禮的推開,打斷了楊意柳未說完的話。四名青衣丫鬟拱著一身鮮麗的美人進來。紅衣美人一臉的嬌縱,先是橫了婦人一眼,冷笑。

  「玉娘,怎麼一張臉腫成了大饅頭呢?」

  「九小姐,求求妳,幻兒才剛醒來,還很虛弱……」玉娘試圖阻止紅衣美人對女兒的欺負,只差沒叩頭跪拜,但臉上隨即又布滿新淚。

  「走開!」紅衣美人不客氣的將玉娘推到一邊。

  「你來做什麼?」楊意柳連忙扶起玉娘。口氣冷然自持的鎮定是所有人未曾見過的,連紅衣美女也愣了下。

  向來,蘇家九小姐蘇紅香唯一的樂趣就是欺負這個長得天仙絕色的小妹。尤愛看她哭得縮成一團。今日的蘇幻兒不大一樣,但又說不出那兒不同!一樣的纖小,一樣的花容月貌──令人憎恨的花容月貌!打從蘇幻兒成年後,上門求親的名門公子不計其數,使得其他未出閣的蘇家四姊妹乏人問津。連蘇紅香心儀的男子也對蘇幻兒失了魂,更是不可原諒,所以蘇紅香對她簡直恨之入骨。

  看著紅衣女子一臉的陰狠,想也知道與那個老人脫不了關係,真是同一個模子。不過,她可不再是以前那個倍受欺凌卻不敢反抗的蘇幻兒了。

  蘇紅香刺耳的笑道:

  「恭喜妳沒死成呀,蘇幻兒。妳那丈夫可是北六省第一巨富呢!那個有「北方修羅」之稱的石無忌。光聽這嚇人的名號也知道他是個不多見的奇男子。妳這賤人正好與他配對。別以為嫁過去後他會如香花似地將妳供著,錦衣玉食過一生。北方人都拿妻子招待客人,一百個男人共用一個女人。妳嫁過去是要去當妓女,不是當大少奶奶!真感謝妳沒死成,否則就變成是我要嫁那魔鬼了。真謝謝妳呀,小賤人!」她等著看蘇幻兒淚流成河。

  但是,蘇幻兒沒有。新生的蘇幻兒對這種幼稚的虛言恫嚇不屑搭理,冷冷開口:

  「說完了嗎?說完了就請出去。我還有正事要找蘇老爺談。」即使她如今已成了蘇幻兒,也別想她會開口叫那個老人為爹。

  「妳這賤女人!」蘇紅香開口罵完揚手就要打人。

  「住手!」老人出現在門口大喝一聲。

  蘇紅香住了手,跺跺腳轉身而去。

  「到書房來,我把要做的事交代給妳。」眼中盡是對她們母女的厭惡與得意!得意這一對手無縛雞之力的母女終究還是得屈服在他的淫威之下。當蘇光平觸及幻兒的眼光後不禁一愣;那是一雙冷然無畏的眼。是幻覺吧!那個懦弱的女人不可能會有那樣的一雙眼!沒有一個女人會有那種眼光,他轉身出去。知道蘇幻兒會緊跟其後。

  在跟隨其後的同時,楊意柳匆忙四下打量蘇家大宅。亭臺樓閣、假山、花園、流水、小橋。極盡奢華之能事,卻又俗不可耐。古代富有人家都是如此嗎?每個建築都彩上金漆,刺眼得很。

  所謂的書房,可能是最貧乏的地方了。幾本書放在書桌上,四面牆壁掛滿了歷代名畫……不錯得很,有王維的畫,有顏真卿的真跡,有王羲之的書法……全掛在一起,各派參雜,實在庸俗得可笑。

  蘇光平在白帛上歪斜的寫字,看來他的文字造詣與一個初學字的小學生差不多。

  「帳本」──他將二個歪七扭八的字推到她面前,她一時之間看不出來,問:「這是什麼?」

  「一旦妳有法子接近石無忌的書房,凡書本上有這兩個字的,妳都要拿來給我,這代表他的帳本。」

  看來,他正在覬覦別人的財產呢!蘇光平又兀自說下去:「我要你打探石無忌的身世,注意他與那些人往來,還有他確實有多少產業。最重要的,我要一份「傲龍堡」的地形圖。無論如何一定要弄到。」

  「傲龍堡?」她不明白。

  「石無忌的城堡!他住的地方。乖乖照我的話去做,不然妳娘就有苦頭吃。」他開口又是恫嚇。

  楊意柳微微皺眉,說出她的要求:

  「如果我一切照做了,妳是否願意放過我娘?我要接她一同住。」

  「只要你安份,我會放過她。」蘇光平隨口應允,心中卻在冷笑,豈有如此便宜之事?哄哄她這個笨女人而已。

  「下去吧!讓下人好好打扮一番,明日就要出閣了。」

  楊意柳轉身而去。心中也有盤算了。

※     ※     ※

  那是個很簡單的儀式。

  石無忌派石無介來代娶新娘。連一切古禮都免了,簡單拜過天地後也不稍做停留就帶新娘上馬車,說是要直接回北六省!沒有宴客,沒有知會親友、沒有熱鬧。只除了大門上的「囍」字外,一切安靜如平日。

  蘇家娶過兩房媳婦,嫁過五個女兒,都是大肆鋪張,處處顯示其富有闊氣及雄厚財力。而這一次,女兒嫁的是北六省的商業霸主,理應更加鋪張。怎知兩家竟然都不聲不響,給蘇幻兒的待遇卻是迎妾、賣婢的方式。

  玉娘躲在房中哭成淚人兒,為女兒抱屈。

  蘇光平臉上是志得意滿的詭笑。

  蘇家未出閣的四姊妹暗自慶幸自己不是新娘,也欣喜眼中釘拔除了,看來她只會過得更慘而不是養尊處優了。

  蘇家大夫人、二夫人也開心的忙著替自己的女兒物色適婚人選,少了蘇幻兒,還怕自己女兒沒人要嗎?


2.放馬奔馳了一個時辰左右。車速漸漸減緩。楊意柳,不!如今她已是蘇幻兒,不能再叫楊意柳了。蘇幻兒拼命忍住想扯下頭蓋的衝動。以馬車進行的速度推算,到北方至少要半個月以上。難道這半個多月她就必須一直不得動彈嗎?天哪!誰來告訴她,古代的新娘通常都是怎麼做的?

  馬車停了,一直騎馬在馬車旁的那位代娶新郎倌跳下馬背。

  「大哥!她來了。」聲音低而亮,大概非常年輕。明明還在杭州不是嗎?那個「大哥」如果也在杭州,為什麼要派人來代娶呢?為什麼要騙蘇光平說新郎沒有來?古代人之間的爾虞我詐她真是無法理解!反正這個石無忌也不好惹就是了。

  雖然隔著頭巾,她仍可以感覺到,有一道灼灼的目光正緊盯著她。是她的丈夫吧?這個別人繪聲繪影的北方巨賈該是多大年紀?不年輕了吧?獨力創出大片事業可不是三、五年可速成的。

  她交握的雪白小手被一隻粗糙黝黑的大掌握住,那手掌幾乎是她的兩倍大,有力且具威脅性。她不禁輕顫了下,猛然意識到這手掌的主人如今是她的丈夫了,是要和她共度一生的男人。天?全然陌生的兩個人從此要同床共枕、共同孕育下一代了嗎?她無法接受,不自禁的搖頭抗拒,卻不小心將頭巾搖落。她驚惶的將目光看向手掌的主人!那是一個英俊冷漠、又異常高大的男人。她呆住了!而那男人清冷的眼中有著不置信的驚豔。幻兒了解那感覺,一如昨晚自己從梳妝古鏡中看到美若天仙的自己一般。

  在二十世紀,她知道自己是夠美麗,但與蘇幻兒一比就給比到太平洋去了。也了解到為何蘇幻兒四位姊姊會如此妒恨她了!她實在太美了,眉如遠山,不畫而黛;唇若紅櫻,不點而朱;粉嫩肌膚,白裡透紅,似吹彈可破,但身子骨太單薄、太瘦小。她最慶幸的是她沒纏足。被迫不能纏足,因為她的出身不夠高貴。可是那一雙蓮足小腳,又白又細,骨架均勻,似白玉精雕而出。從頭到腳,她都是在老天眷顧下產生的。別人不驚豔才怪!

  但這男人也真是英俊。全身糾結的肌肉,冷傲的面孔有一股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漠。他的眼光令幻兒的芳心怦然一跳。

  石無忌冷靜的將頭巾蓋回她鳳冠上,健臂一摟,抱她下馬車,沒有放下她,直接往精緻的別院內大步走去。

  好像經過一道又一道的拱門,然後站定,待兩旁的女佣推開房門,他才又走了進去,在一間充滿蘭花香的房間內,放她坐在柔軟的床榻中。女佣們退了出去,閤上門。幻兒的頭巾方給取下。她一雙翦水大眼迎上他的視線,時間彷彿就此膠著住,兩雙目光無言相對流盼……久久之後,終於幻兒給他看得心慌意亂,忙垂下臉,不敢讓他看見自己的燥熱。不該有這種感覺的呀?幻兒直氣自己定力不足。

  「好好休息,明日就向北方出發。」他說話了,聲音低沈冷然,含著不容駁辯的威嚴。

  「為什麼?」見他好似要走了,她忙抬頭發出清脆柔美的聲音。

  「什麼?」他反問,詫異她的大膽!

  「你人明明在杭州,為什麼要叫別人代娶?」她只是疑問,而非抱怨。但顯然石無忌並不這麼想。

  「如果妳覺得不夠風光,回北方後我會辦個盛大的宴會讓妳風光,畢竟那對妳才公平。」

  「這不是答案,你依然沒說出為什麼不親自去娶我!」她明白的指出,並且走到他面前站定,企圖擺出對等的架式……哦,老天!她竟然未及他的下巴,甚至還有一段距離,要正視他還得費力的將頭仰成九十度角。如此一來豈不更居弱勢!真是不明智,想想還是退後一步好了。才往後退卻碰到他的手。原來他竟然將她環在他雙臂之中了!她驚惶的仰首看他。

  「妳相當聰明、相當勇敢也很有膽量。像妳這種不知輕重的女人,需要好好鞭打教訓一頓才行。」他俯下臉,將她困在他一小方天地中。只要他稍一用力,她恐怕便會粉身碎骨。而他適才出口的威脅非常的揶揄逗弄。蘇幻兒一邊掙扎,一邊輕叫:

  「如果你真要打我,一拳就夠我受的了,不必企圖勒死我,你放開啦!」

  他的胸膛重重的起伏震動,上方傳來他止不住的大笑聲!幻兒驚駭的瞪視這個大笑的男人!他一定很少笑,尤其這種大笑更是絕無僅有。不知怎的,她就是知道。只是不明白自己究竟說了什麼好笑的話讓他這麼開心。

  不一會兒,他止住了笑,深深看著她,騰出一隻手輕撫她嫩若凝脂的粉頰。

  「看來,我在那堆垃圾中撿到了寶,希望不是包藏禍心的寶。」

  喃喃說完後,他放開她,便頭也不回的走了出去。

  幻兒虛軟的坐在梳妝台前的軟椅上,眼光盯向鏡中的自己。發現自己雙頰布滿動人的暈紅……這個男人好危險,讓她失去控制,無法抑止的心跳加速,無法平復雙頰燥熱……可是,可是她的心為何會湧上無盡的雀躍?他剛剛要走之前說了些什麼?打從他一雙深具魔力的眸子對上她,一隻手輕撫她時,她就暈陶陶的意識混沌,根本不知道他開口說了些什麼話。可確定的是他依然沒回答她的問題。

  鏡中的臉讓她想到那個一生淒苦的玉娘。她不會真的天真到以為當她替蘇光平做完所有他交代的事後,他就會依照約定的放了玉娘。她要怎麼做才好呢?哦!蘇光平真是邪惡。做這種工作無異是自尋死路!石無忌這個人絕對比蘇光平難惹上好幾倍。石無忌……與他相見不到幾分鐘,卻已明白感受到他的性格,他精明、銳利,危險也強硬,更是無情──對背叛者絕對的無情!總之,下場都是她將不得好死!蘇幻兒思緒陷入無邊的困擾中。

  石無忌回到議事廳。弟妹們早已全在裡面等他。他一坐定,石無介馬上迫不及待的開口:

  「大哥,她真的是來臥底的。」

  「無痕。」石無忌看了小弟一眼才轉向大弟詢問。

  在迎娶途中,石無痕潛入蘇府,暗中監視蘇光平的舉動,直到剛才才回來,身上仍穿僕役的衣服未換。

  「蘇光平覬覦我們的產業已久。所以用他一貫的聯婚方式來對付我們。除了要蘇幻兒偷帳本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她查出我們的底細。他們已經對我們起了疑心,所以柯必威特地指示這一項。大哥料得沒錯,柯必威果然是四個人之中的一個,而所有的推斷完全正確。」石無忌深謀遠慮,料事之精準,是他經商多年成功的要訣,從不出差錯。

  「很好,餌下得重,再奸狡的角色也引得出來。」石無忌冷淡說著、面無表情。

  石無瑕秀眉微蹙。

  「可是……柯必威是尚書部的侍郎,我們動得了他嗎?他又是當今兩江提督的兒子呀!」她的憂心惹來石無介的嗤之以鼻。

  「要殺他還得四處去敲鑼打鼓、昭告天下嗎?明的不行,就來暗的。我們含辛忍辱活了十七年就是為了等到時機成熟,來個血債血還。」石無介並不以這篇慷慨激昂的大論為滿足。看來,他還有更多高論欲發表。但是石無痕搶先阻止。

  「無介,我們聽聽大哥要如何安排蘇幻兒,真要帶她回北方嗎?大哥。」

  石無忌絲毫不猶豫地說:

  「帶她回去,沒有我的指示不許去招惹她,更不許對她惡言相向。她只是別人手中一顆棋子而已,不是我們的仇人。」

  「可是……」石無介想說舉凡蘇家的人就是石家不共戴天的仇人,但才起了個話頭,就被石無痕止住。

  「大哥自有他的道理,別說了。」石無痕深思的看著石無忌,卻引來石無忌挑釁的目光──那是他欲發怒的前兆。三個人馬上很識相的各自找理由退下了。

  他石無忌做事的原則向來是冤有頭、債有主,從不傷及無辜。所以他命令弟妹們不能去刁難那個嬌弱的小東西,他原本說得非常理直氣壯,卻在無痕探索的眼光下升起無名火;他知道無痕心裡在猜測什麼,而這種想法令石無忌倍覺狼狽。他想保護那個被派來臥底的女孩,這根本沒道理!

  輕吁了口氣,他眼光停頓在前方窗口外的一朵嬌弱玫瑰上,心中卻浮現一張美絕塵煙、楚楚動人的臉蛋,揮之不去,兀自陷入沈思之中……

※     ※     ※

  蘇幻兒以為,石無忌假若真的急著回北方。也會等到天亮再說。不料卻在人好夢正酣時,將她挖出棉被,要她收拾一下好上路。

  其實也不用她動手整理些什麼,伶俐的丫頭們早將她的東西打包完讓腳夫抬了出去。她唯一要做的就是讓佣人伺候更衣梳頭而已。

  今夜是洞房花燭夜,但他並沒有到房中與她圓房。害她打從下午一直提心吊膽到更深,才在一種既鬆弛又不解的困惑中迷糊的沉睡,睡得防備,所以很不安穩。看著大門外的馬車及三匹上了鞍的駿馬,她的新婚之夜倒像是逃亡夜呢!幻兒好笑的想著,而睡意一波一波湧來,她的思緒依然混沌不明。

  「少夫人呢?」石無忌領著弟妹走出大門,問著一邊的總管,目光在僕人間搜尋。他回房接她時,她已給佣人領了出來。

  蘇幻兒頭點得快掉下去了──原來她又兀自打盹了,全然不知道丈夫正在找她。一邊的女佣低喚:「夫人。」順手輕推了她一下。幻兒猛地睜大眼往前走一步,才向前跨出去,卻被裙襬絆了個踉蹌,往前傾倒。石無忌手快的將妻子扶住,而她就跌了個滿懷,對著那副偉岸溫暖的胸膛投懷送抱。

  佣人們全咬住舌,忍著笑意,偏有一聲悶笑從石無忌身後肆無忌憚的笑出來。幻兒認得這個聲音,是那個代娶新郎的聲音。她掙扎的站好,從丈夫臂彎中看過去。兩個高大俊期的北方男子中間護衛著一個嬌小俏弱的少女,他們都長得非常相似,一定是石無忌的血親。

  石無忌低沈的開口,眼光順便對小弟投下警告的一瞥,所以石無介飛快的收住笑。

  「無瑕,過來與妳大嫂共乘馬車。幻兒,她是小妹無瑕。」他扶著幻兒走到三人面前,三個人都有瞬時怔忡的神情。

  他們看她的眼神使得幻兒以為自己是否那兒衣冠不整了?匆忙低首四下看了看,發現並沒有不妥之處。小臉閃著困惑與惱怒的看向丈夫。「我那兒不對了?」

  石無忌輕道:

  「這是大弟無痕,小弟無介。」

  神情上,石無痕與石無忌相似。但石無痕身上又多了股儒雅的溫和,可是溫和下的深沉銳利卻不容輕忽。而石無介就單純多了,愛惡喜怒全在一張俊臉上刻畫得清楚明白,十分可愛。二十出頭的年紀,待他更成熟些,也將會與他兩個哥哥一般,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幻兒在打量石家成員的同時,也正被他們所評估:無可否認,蘇幻兒的確是美!

  她這個南方佳麗,與無瑕這個北方佳麗美得截然不同,各有特色。

  石無瑕猶如仕女圖中走出的可人兒一般,以月為神,以柳為態,以花為姿,柔美溫婉得不可思議!與蘇幻兒的柔弱美大不相同。

  以花為喻,石無瑕像是一朵不沾纖塵的空谷幽蘭。而蘇幻兒的容貌神態就是臨水而居、無依無靠的水仙。

  彼此認識了後,石無忌率先扶她走向馬車。注意力一轉,幻兒一雙翦水大眼就直直的盯著馬車前方那三匹黑亮高大、精神奕奕的馬兒看。流露出殷切的渴望,不如思索突兀開口:

  「我也一同騎馬好不好?」在二十世紀時,她唯一的騎馬經驗是在台中后里馬場,騎過一匹又瘦又小、老得快進棺材的馬。放馬狂奔,迎風恣意的豪氣一直是她所嚮往卻無法達成的心願。難得眼前的馬兒壯碩美麗,怎不教她躍躍欲試呢?所以,她就理所當然的開口囉!卻惹來各方詫異的眼光。

  「妳會?」石無忌不相信她會騎。她這種弱不禁風的身子豈禁得起馬身的折騰?何況沒有一個女人會被允許騎馬,那根本不成體統,尤其是高尚人家的女孩兒更是。

  「不會,可是我想騎。」幻兒老實的說著。看到石無忌一臉堅決,知道希望將會落空,真是掃興!

  不等石無忌開口,她就很認命的聳聳肩。

  「好吧,上路吧,當我沒說。」

  在眾人詫異眼光下,石家大少奶奶──蘇幻兒小姐逕自走向馬車,雙手撐轎身跳上馬車。侍蘇幻兒拉好裙襬才意識到氣氛的不尋常,怎麼了?目光不禁含著問號看向石無忌。但,石無忌僅只看了她一眼沒開口說些什麼,扶著石無瑕走向馬車。佣人忙搬來矮凳子讓她墊腳上馬車。原來小姐們上馬車得有這一道程序呢!斯斯文文的,才有大家閨秀的風範。出了大糗還不自知,蘇幻兒暗自對自己吐了吐舌頭。卻不知這個俏皮的小動作盡收入石無忌眼中。

  馬車外表十分樸素,由黑與金色漆成──這兩個顏色是石家的家族色系。馬車裡面相當寬敞,左右兩邊放置羽毛軟墊供她們歇息,中央靠內側釘著一張小桌子,桌子上放置茶點。後來她才發現原來桌子平面是磁石砌成,而杯子、盤子、茶壺全是鐵製品,難怪馬車行走時不會跟著晃動。桌子下方有六個暗格,分別放置點心、茶葉、絲布、彩線、繡花針之類的東西。小姑無瑕坐位旁放置一些小行李、書本、薄被。

  她還以為古代的馬車就像電視中常見到的花轎一般窄小。事實卻不然,至少目前她乘的馬車就寬敞而舒適。

  回北方的旅途預估半個月。

  頭一、兩天她可以藉著打量馬車、觀看窗外景物打發時間;但,第三天後這些都不再吸引她,她無聊得只想尖叫。

  她曾多次試著想與無瑕聊天,但無瑕本性沉靜少言,通常回她一臉善意的微笑,不答腔,然後低頭專心繡花。似乎有一道無形的牆隔著彼此似的,反正兩人就是無話可說。奇怪了,幻兒自認一向有人緣,怎麼一來到古代,魅力就消失了?住宿、用餐時刻,全鄱在靜默中進行,沒人說話,除非石無忌有事情交代。悶!悶死人了!

  蘇幻兒快悶瘋了!古代人都這麼陰陽怪氣的嗎?還是數百年代的差異,生活習慣改變太大?她還魂在一個邪惡的家庭,飽受欺凌。第二天又馬上嫁入一個一家子全都嚴肅死板的家庭。要與她共度白首的丈夫對她冷淡客氣,只除了新婚之夜的柔情──如果威脅要打她、勒死她也能算是柔情的話!不過,畢竟他笑了。幻兒猜的沒錯,這男人根本不會笑、不常笑、甚至不願笑!新婚之夜那天的大笑沒有錄音存證下來真是可惜。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通常中午他們一行人都在野外杯中野炊。沒有佣人的情況下,石家三兄弟當然得親自動手,除了乾糧、醺肉外,無介去打了一隻山雞加菜。用餐時間,同樣的最高品質──靜悄悄。

  哦!她需要透口氣!

  幻兒毫無胃口的翻翻盤中食物,終於決定四下走走,不知道需不需要報備?哦,去他的!就讓他們以為她要去垃肚子好了!尋著水聲,在距馬車二十公尺以外的地方,她看到一條兩尺寬的小河,清澈見底,還有一些魚兒呢!二十世紀的年代,要去什麼地方見識這種風光?她掬水輕拍著臉,雖說入秋了,但白天仍燥熱迫人,乾脆連同繡花鞋也脫了,雙腳泡入水中,清涼舒爽的感覺行遍全身,幻兒發出滿足的嘆息。身子往後躺平在青草地上,也不管是否會弄得衣服皺亂,頭髮披散,她,一個隨心髓性、任意而為的小女子,何曾被世俗所羈絆?此刻她又何必在乎些什麼?

  身邊的草皮微微簌簌聲,她半張雙眸,身邊坐著她的丈夫,石無忌!呵,三天來將她當隱形人看,不聞不問,讓她以為自己是不是成了透明人了?此刻坐到她身邊又是什麼意思?如果他們石氏一門打算漠視她,她也認了,誰叫她是個外來闖入者,活該倒楣介入了兩家之間的仇恨中,成了砲灰也死有餘辜。

  「隨便脫鞋,不端莊;更不可以任意躺平,只有不正經的女人才會如此。」他雙眼注視著她泡在水中的腳。一雙天足,毫不矯飾,天生美麗的天足。

  幻兒半翻著身,支起手肘看向石無忌,看著他皺眉嚴肅的表情,輕嘆:

  「終於注意到我了嗎?我還懷疑自己成了隱形人呢!如果受不了我,那麼該訓的話也訓完了,沒必要坐在這兒,何不各自清靜一下?」

  石無忌雙目含怒,下巴抽緊。

  「要激怒我嗎?」

  「不。不是!老實說,我不知道如何表現才算得體,我的口氣意興闌珊,算是無禮嗎?或者我該表現得誠惶誠恐?我真的不懂,畢竟我初來乍到,一切都不明白。」

  她指的是自己介入古代。而石無忌轉成她甫成石家媳婦──反正惶恐都相同。

  「只要你本分、安靜,就不會有什麼不對。」他不自禁地挽了撮她的秀髮把玩。

  他應該是令人害怕的。凌厲深沉的眼光,總教人不敢正視,冷硬的氣息、嚴肅自持的處世態度,將自己緊緊裹在一層無形的冰牆之中,拒人於千里之外。連他的弟妹們都不敢太過親近他。只是尊敬。但,幻兒發現自己好喜歡看他,就算不說話也是好的。乘車時,遠遠看他領馬而行的挺拔身形,也常望得痴痴然不自覺。這是什麼原因呢?幻兒拒絕深究。他是她的丈夫不是嗎?古代既然不流行離婚,那麼就注定兩人要共同過一生,所以她「當然」得努力去習慣他囉!雖未有夫妻之實── 永遠沒有最好,但幻兒早在意識中認定他,不可自拔地愛看他俊朗挺拔的面孔及身形。

  石無忌沒有再開口,幻兒的長髮披了他滿膝,螓首輕靠在他腿上──那是個不自覺的動作。而後,她就像一隻享受日光浴的貓一般,調了個舒服的姿勢睡著覺了。

  而石無忌,便肆無忌憚地將她嬌俏憐人的面孔深深凝視,刻畫入腦海中。

  和風在樹梢拂動,沙沙作響,遠處間歇傳來馬嘶低鳴聲。除此之外,時間彷彿靜止了……

  石無痕無聲走回馬車,臉上一抹深思。

  「大哥呢?要啟程了吧?」無介叫著。

  「無瑕,先回馬車休息。無介,咱們去釣魚。」無痕笑著宣布。

  「怎麼了?為什麼……」無介一頭霧水,來不及多說,領子已被拎起。

  「走吧!」

※     ※     ※

  入夜後,一行人在一大客棧中住宿。依然是幻兒與無瑕一間。幾天以來都是她與無瑕共睡一房。石無忌並沒有要求履行夫妻義務,她不明白為什麼!當然不是希望他採取行動,只是一大堆問號搞得她頭昏腦脹無法負荷,卻沒有人可以提供答案。而中午那一次唯一的機會也給她睡過去了!想起來就臉紅,她睡了一個時辰左右,醒來時整個人竟然是在石無忌懷中,害她羞得無地自容。

  無瑕一沾床就睡了;不知是否真的累了,反正不與她說話就是。幻兒躺在床上,雙眼睜得大大的瞪住床頂。如果確定無法再回到二十世紀,那麼她一定要想辦法扭轉目前的情勢。在這裡,女人只要安靜本份、千依百順成為男人的附屬品,沒有自我,不被允許獨立自主。這種生活對一個活在女男平等、注重自主的二十世紀女孩而言簡直是可怖而無法想像。一定要想個法子呀,否則她就得變成石無忌要她做的那種妻子,那樣一來,無異是扼殺自己。

  正在輾轉反側,無法入眠之時,窗外晃動的影子吸引了蘇幻兒的注意。由於今夜是滿月,月光將兩個鬼祟的影子照映在窗口上。她直覺的跳下床,四千找不到可以充當武器的東西,快步打開內房的門,小花廳的盆景、椅子倒是可以充當一下。抓起一張椅子對門口瞄準。石家兄弟都睡在中庭另一邊的上房。如果來人居心不良,待石家三兄弟聽到呼救趕至時,她大概也一命嗚呼了。所以她一定要自救,先解決掉一個,然後一對一就簡單得多,如果真的只有兩個人的話。

  門栓被由門縫外伸入的匕首無聲無息地挑開。門往內推開一半,就有個身影輕巧的閃進來。不由分說,蘇幻兒使盡全力將椅子敲向那個第一個進來送死的倒楣鬼後腦勺。一聲悶哼,那人倒了下去。

  「有埋伏!」門外的男人低咒一聲,接著兩把亮晃晃的大刀跟著兩個魁梧的身形跳進來!哦,估計錯誤,是三個人,可以確定的是土匪。幻兒的第一個意識是不能讓土匪接近床邊,不能讓他們傷害無瑕!隨手又抓一把椅子擲去,卻在半空中給劈成兩半。她將桌子扳倒暫時阻礙他們追來,她則飛快爭取時間跑回內房,鎖上門,將梳妝台拉過來頂著。門外間或傳來咆哮:

  「是個娘們!老李竟然教一個娘們給暗算!」

  「嫂嫂!」無瑕被碰撞聲驚醒,幻兒拉她下床藏在床底下,低語:

  「不管發生什麼事,別出來!」

  內房的門終於禁不住撞擊,在梳妝台傾倒後同時被撞開。幻兒起身抓起被單往兩個男人頭上罩去,抄起椅子用力敲打那一團掙扎的人影。掙扎中,不長眼的大刀在她左肩開了道血口。幻兒只覺肩膀一陣灼熱疼痛,大概傷口不深,一時之間倒也不會那麼難以忍受,而且也沒時間去感覺疼痛,先將盜匪擺平才是最重要的!

  就在兩個盜匪終於扯下被單、憤怒得頭上冒煙,打算一刀刺死她之時,才高舉刀柄,卻同時癱倒在她面前,一動也不動。土匪身後,站著石家三兄弟。石無忌、無痕兩人僅著中衣,外衣抓在手上,而無介甚至上身打赤膊。顯示三人都是火燒屁股似的趕過來,衣冠都來不及整肅。他們終於還是趕來了,在這千鈞一髮的當口上。

  蠟燭點燃。幻兒肩上的血漬,透在白色睡衣上顯得十分駭人。

  「妳受傷了!」石無忌怒吼的走向她。被他的怒氣嚇住,幻兒害怕的往後退一步。他要打她嗎?老天,她現在又累又痛又餘悸未平,根本禁不起他的拳頭了,一個指頭也禁不起。

  她繞著桌子叫:

  「你不能打我,至少要等我傷好了!」

  「妳再不停下來讓我包紮,不必我打,妳自己就會因為失血過多而死。」他大手橫過桌子抓住她未受傷的右手,幻兒就掉入他懷中了,他打橫抱她坐在床上,嘴也沒閒著。

  「無痕,帶無瑕去睡我那兒;無介,將這幾個人渣丟出去,去向小二要些熱水。」

  閒雜人士都給驅開了,石無忌才移近燭台,小心撕開她傷口周圍的衣服。他眉頭揪得更緊了。而當他皺眉時表情之嚴厲可以嚇死十個心臟強壯的男人。幻兒此刻十分懷念他不笑時那張撲克臉,至少不會讓人害怕得寒毛直豎。

  「我知道你很生氣,但是你到底在氣什麼?土匪來了,我不能眼睜睜看自己被殺死或俘虜,反正下場都一樣淒慘,我當然要搏他一搏!到底,我沒讓你的寶貝妹妹傷到一根寒毛不是嗎?」她覺得有義務要解釋些什麼,但傷口傳來的疼痛使她呻吟出聲,再也說不出話,低頭看自己左肩的傷口,十公分長左右,延伸到左乳上方……幻兒驚呼!她不知道自己何時上身成了赤裸。想要抓被子遮掩,卻發現被單早給她拿去丟土匪了,此刻正破敗的躺在地板上。只好以手遮胸,聊勝於無。雙頰浮上燥熱,不敢看石無忌。

  石無忌的怒氣來自自己,氣自己沒能好好保護她,讓她獨力對抗土匪又受了傷。而這小女人居然以為他會打她!受傷的人不是應該安靜並且虛弱嗎?偏她一張嘴說個不停,沒受傷的手更是忙著掩住身體。

  「大哥,熱水來了!」石無介推門進來,捧著冒煙的熱水與藥。卻見到大哥射過來一道像要殺人的眼光──這是石無忌今晚第二次失控。

  「你就不會先敲門再進來嗎?」他大吼!外衣及時蓋上幻兒赤裸的身子,石無介忙轉過身。

  「對不起,大哥,我不知道!」語氣中惶恐不已。

  幻兒於心不忍,穿上無忌外衣後輕道:

  「你那麼兇做什麼?自家人還要生疏得像外人嗎?不必為了我這個外人傷了兄弟間的和氣。」早看出石家兄妹對她有禮卻生疏,使她一直沒有感覺到己身為石家一份子。對石家而言,她是外人;對這古老的年代而言,她更是個不搭調的入侵者。一直覺得格格不入,這令她失意,但談不上感傷。

  「無介,水放下,出去叫無痕查出那三個人的底。」

  這大膽的女人居然敢公然對他的威嚴大做挑釁!才嫁他沒幾天就敢如此,以後只怕會爬到他頭上撒野。他必須給她一個難忘的經驗,讓他明白丈夫的話,妻子不能未經允許就任意反駁。

  幻兒看到一向對她冷淡的石無介臉上昇起一抹擔憂之色,匆匆看了她一眼。而那一眼似乎在暗示她要小心!她心中有些明瞭。默默任石無忌包紮好傷口,等著看他要如何對待她。

  「妳不該獨自赤手空拳對付三個匪徒。」他開始宣布罪狀。

  「難道我應該乖乖坐著等他們將我殺了?我不反抗才是呆子!」

  「妳可以呼救!」

  「拜託!你們睡那麼遠,等你聽到趕過來時,我大概也活不成了。」如果他夠聰明就會推算出當時的情況已不容許她坐以待斃。

  石無忌當然知道她說的是事實,但這小女人似乎不明白,保護女人是男人的責任。他必須讓她了解以後無論遇到任何事都不能再莽撞的隻身涉險,她只是一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小女子,這一次她僥倖只掛了輕微的皮肉傷。但她不會永遠那麼好運!天知道當他看到她受傷時,一顆心頓時如千刀萬剮般痛苦,他竟然讓「他的」女人受到傷害,思及此。他只恨不得將門外那三個人剁成肉片。

  「答應我以後不許如此!識時務者方能保命。」

  幻兒本又要反駁說自己處理得十分恰當,但在他氣勢懾人的眸光威脅下只好聰明的三緘其口,並且點頭應允。

  「你認為我有錯到需要懲罰的地步嗎?」雖然幻兒明白自己根本沒有錯,但顯然以石無忌的標準來衡量,她的確是犯了錯,否則他不會一直訓誡她。

  「當然有。不過,我欠妳一個情,妳將無瑕保護得很好。」幻兒眼中防備的神色令他惱怒,他知道她在想什麼。

  果然──「如果不是為這因素,你就會打我了吧?」

  「妳以為呢?」他眼光深沉,不承認也不否認,臉龐卻暗中移近她。

  「你想打就打吧!反正你身體那麼壯,一拳打死我省事,而你有那權利的,不是嗎?」幻兒有些賭氣,索性閉上眼等他加諸在自己身上的拳頭,可是……她震驚的睜大眼,他笑了!低低沉沉發自喉嚨深處的淺笑。這一睜眼更是大為失策,他渾厚的淺笑已使她芳心大為震動。而看到他那張移在她面前十公分不到的臉更是心魂俱失!她一直就知道他很好看,很有男子氣概,卻從未仔細近看過他呢!而當他笑起來時,平常冷峻線條全部化成溫柔俊朗。他眼角唇邊細細的紋路有一種超乎年齡的滄桑,竟使幻兒心中產生憐惜,他的五官令她不能自己,而隨著他的貼近產生的壓迫感更令她不能呼吸。

  在她意識到他的目的之前,他便已吻住了她那兩片柔軟紅潤的唇。幻兒倒吸口氣,直覺的想撤退。他的雙臂早她一步欖住她細不盈握的腰,不容她退卻。她在他的氣息之中沈淪,在他有力的懷抱中失魂,他幾乎要將她揉入他體內才甘心似地,在他唇的挑逗中忘了要呼吸。只能無助的將雙手圈住他的頸項。

  她那兩片玫瑰花似的唇瓣總散發著一種等人採擷的引誘!石無忌早想嚐嚐她的味道,今日終於開始享受「屬於他的」紅唇!比他所能想像的更為甜蜜!她看起來是那麼的不知所措,而他正喜歡她這樣,那代表她從來只屬於他,未曾有人早他之前對她有過親密。

  終於,他移開他的唇。她凝視著燭光藉以迴避他的眼光。她的雙頰紅灩,身子因急喘而顫抖不已。整個人顯得不知所措。石無忌抬起她的臉,在她眼中發現一抹嬌羞──這是第一次,他在幻兒身上看到這個形容詞。他微微一笑,扶著她往床內躺平,他也脫鞋上榻,看到幻兒滿臉驚惶。石無忌躺平後拉著被子蓋住兩人才道:

  「妳是我的妻子,我會將妳變成名副其實的石夫人,但不是今晚,因為妳受傷了。」說完將燭火捻熄。

  黑暗中,他拉她入懷,不容她抗拒。

  「我不習慣有人抱著我睡。」幻兒微弱的抗議,天知道他男性的氣息一直引發她女性的本能,她的心有如擂鼓般的跳動,只怕他也聽到了。尤其此刻又在他懷中更是慘。

  「妳會慢慢習慣。」他的氣息在她髮梢吹拂。

  「可是你一向自己睡一間房的呀,無瑕一個人睡不安全的,你何不……」她的話被他的唇堵住了。

  直到她氣喘咻咻忙埋入他懷中,以防他再吻她,他才開口:

  「妳最好閉上眼乖乖睡覺,再開口一次我就用這方法阻止一次,而我的自制力有限,我不知道再吻下去我會不會失控而讓妳在今晚就成為我的人!」

  當然,石大夫人幻兒小姐乖乖的閉上眼,不敢再多吭一聲。她以為被他抱著根本不可能睡著,但是睡神卻很快便造訪她,讓她睡了自來到古代之後第一個最安適的覺。反倒是石無忌一夜不能成眠!多可笑,她是他名正言順的妻子,他正大光明可以碰的女人。此刻卻只能抱著她,獨自忍受慾火的煎熬,生怕傷害到她一丁點。她是這麼嬌小柔弱!石無忌痴望著她沈睡的容顏一整夜。

  天已大亮,辰時已過。平常卯時他們就會開始返家的行程。但今天石無忌卻叫弟妹們巳時再出發,除了要料理那三個土匪外,更是要幻兒好好休息。其他人全部同意。由於幻兒昨日的表現,已使得石家四兄妹對幻兒生出好感,不復以往冷漠排斥。

  雖說伏龍城不是北六省的勢力範圍,但想在北方幹些營生的,都多少會仰仗「傲龍堡」護航。石無忌有雄厚的財力與兵力,因朝政動盪不安,北方又銜接外族土壤,政府力量管轄不到這邊,曾經北方常受外族佔用土地,加上盜匪肆掠,猖狂到地方官棄官而去,形成三不管地帶。十年來,石無忌著手整肅一番後,盜匪若不是在他安排下從良,則是另謀他處,而真正嗜血為非作歹之徒都莫名的消失。從良的盜匪在他領導下成了傲龍堡固若金湯的勇士。由於有傲龍堡坐鎮,暫時阻止了外族的進犯,因為石無忌手下的勇士比朝廷的禁衛軍更厲害上十倍。

  至於有些四處打游擊的小盜匪,都不敢在北六省猖狂,在伏龍城也有些忌憚,畢竟此城位於北六省外圍。怎會發生昨晚那件事?偏偏三兄弟以為回到自己地盤,已脫離蘇光平勢力範圍,便放心的沉睡沒有防範。若非他那出人意表的小妻子,恐怕等他們發現出事時,她倆便已慘遭凌辱或殺害。思及此,石無忌更是怒不可遏!

  三個小盜發現自己竟然惹到了北方霸主石氏一門,只差沒嚇死,但也差不多了,只求死了乾脆。

  不過,石無忌並沒有傳說中的嗜血!點破了三個人的氣海穴,將來他們想要行惡恐怕也力不從心了。將傷了幻兒的那人去了一隻胳臂,便叫人送到官府。

※     ※     ※

  受這種傷真是值得。

  同乘馬車時,無瑕不再對她生疏,溫溫婉婉的,話雖不多,但卻很親切。明顯的,無痕、無介兩兄弟也不再對她冷淡了。

  無瑕說再三天便可抵達傲龍堡。一想到回到傲龍堡便得開始做蘇光平交代的事就心煩。偷帳本、注意石無忌來往的人、打探他的身世……她不願背叛石無忌,可是又不能丟下玉娘不管。她必須絞盡腦汁努力去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既可瞞過蘇光平,又可以不背叛無忌……嘿!她可以偷看他帳本再賸寫一本,當然內容隨她胡改亂寫,那必定行得通!畢竟她只要有帳本可以應付就行了,蘇光平才不期望她對內容負責。而,如果傲龍堡果真固若金湯,那麼一定設計了地道之類的東西,她只要胡亂畫個平面圖應該就可以交代過去……。

  一時之間冥想得太過得意,在馬車倏然停止時,她來不及抓住扶手,整個人便往前栽了過去!

  「嫂嫂!」無瑕驚呼!

  三兄弟一聽到呼聲馬上策馬奔來,石無忌飛快下馬揮開布簾。然而,他看到的景象差點使他大笑。

  幻兒一頭栽入行李堆中,衣服、書、棉被、雜物全蓋在她身上形成一座小山,只露出一雙嬌小的蓮足在外掙扎揮動。他低笑,將妻子救出來,摟在懷中!

  「沒事吧?」

  「還好。」她糗大的看丈夫一臉似笑非笑,再看到無瑕因為忍住笑而漲紅的雙頰。而石無痕、石無介早笑得彎了腰了!無介還誇張的滑下馬背!

  她瞪了他們一眼,再看回丈夫身上,徒勞的解釋著:

  「太無聊了嘛!所以我就閉上眼打個盹,誰知道馬車會突然停下來。」

  石無忌挑了挑眉。

  「這下妳絕對不會再無事可做喊無聊了。」

  「哦!」她的注意力給他臉上的黃沙灰塵給吸引住了。她拿出手絹為他清理,全然沒有感覺到眾人詫異的眼光,她正在眾目睽睽下對男人調情,即使是自己的丈夫也未免太過不合時宜。

  但石無忌沒有阻止,一瞬間,他全身盈滿柔情,即使知道必須糾正,但他卻眷戀不語。

  幻兒收好手絹叉腰看他。

  「好了,你現在可以告訴我,有什麼好理由我們必須突然停車?害我跌得那麼慘?」

  石無忌順手抱她下馬車,甫一落地,幻兒開心的大叫:「哇!我的天!是羊,還有馬?成千上萬的呢!我生平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牧場!柵欄好似圍到天邊,看不到彼端。這是誰的?主人一定很偉大!好了不起!擁有這麼大的牧場!」她邊說邊跳邊跑!貪婪的觀看四周遼闊的草原!所謂!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可不就是這一幅活生生的景致?奔近柵欄就打算跳過去,摟抱那一群群雪白的羊兒,徜徉在綠草如茵之間觀看高空流雲!

  一隻有力的手臂及時摟住她細腰──「那邊有門。」石無忌在她耳邊低喃。

3.
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莫約二十步遠,正並列著兩排衣著統一整齊的僕役、馬伕、佣人打扮的人牆。他們同時目瞪口呆的將眼光定在這邊,楞楞的看著新上任的石家大少奶奶。

  「他們在做什麼?」幻兒一時之間會意不過來。

  而無痕、無介那兩個沒氣質的卻一直狂笑個不停。

  「他們在歡迎主人光臨,並且等著讓新任石夫人認識他們。」石無忌在她耳邊笑著說。不!他一點也不介意她的舉止有失大家風範!他愛煞她臉紅嬌羞的模樣。果不其然,幻兒馬上臊紅雙頰,只求有個地洞可以鑽。她竟然在僕人面前失態,大呼小叫的。她躲在他懷中低叫:

  「他們一直看我,是不是因為我剛才的不莊重?」

  「不!他們一直看你,是因為他們從未看過與仙女一般美麗的女孩活生生站在他們眼前。」這是第一次石無忌開口說出對她容貌的欣賞。

  「主人。」總管李清定過來,恭敬垂手而立,走道上已舖上紅氈。

  石無忌點頭,放開幻兒,逕自領先邁步而去。石家兄弟跟隨其後,而無瑕與幻兒最後並行。幻兒不明白為什麼她不能走在無忌身邊,但確定自己不喜歡這種淡漠。石無忌是個相當自制的男人,當冷靜理智凌駕一切時,他會遙不可親,如一尊冰冷的雕像,如果他能一直失控那該多好!他會大吼,會大笑,也會──溫柔纏綿……她愛煞了他吻她、摟她的感覺。唉!真懷念受傷那一天的他。

  「嫂嫂。」無瑕扶著她的手一同走。「在人前,大哥是主持偌大產業的首領,是至高無上的,沒有人能接近他。」

  「怕損及他威嚴的形象嗎?這是他的想法是吧?這實是愚纛……不單罵妳大哥,而是罵所有會有這種想法的人。話說回來,這些人也十分可憐,被別人的眼光、世俗的禮教綁得死死的,拼命讓自己高高在上,摒棄一些珍貴的東西。既然我是他妻子,就應該站在他身邊。這次我放過他,但是他絕沒有第二次機會可以撇下我。」

  無瑕驚呼:「大嫂,大哥會……」

  「打我?懲罰我?我不在乎,無瑕。妳大哥是個值得冒險的對象,況且我可是與他綁在一起,注定要過一生一世的人呢!我必須讓他接受我,而不是改變我。」幻兒開始明白,石無忌不若外表顯現的兇惡,至少他從不打女人。

  看蘇幻兒堅定的神情,石無瑕不禁好生羨慕。為什麼會有這麼奇特的女子?勇敢而不魯莽,知道自己要什麼、怎麼做。反觀自己,依附在三個哥哥滴水不漏的保護下,她什麼也不愁,卻也什麼都不會。不明白自己能做些什麼,連……自己所要的,也不敢去爭取。但是,處在這種男尊女卑的社會中,誰會對一個女人要求閨房以外的事?甚至連獨立思考都是不被允許的。無瑕還算幸運了,每次家中會議,她都被允許出席。如果雙親依然健在,她大概只能成天關在閨房中繡花,靜待家人安排嫁人,那能跟著哥哥們四處遊走!她知道蘇幻兒是個臥底的,但半個月相處下來,無瑕卻無法再命令自己討厭她、排斥她。為此,她困擾了好久。

  一踏入牧場的會議廳,幻兒即對腳下光可鑑人的地板大大好奇起來;像一面鏡子似的,好像是由黑色大理石舖成。古代有這麼先進的磨石技術嗎?抬頭打量四周擺設,不覺輕呼出聲。同樣是黑與紅的色調組合而成,雕梁畫棟,氣概非凡,同樣的華麗,卻比蘇光平的囂張內斂不少。而首座兩旁巨大的花瓶一看就知道造價不菲,順著首座往上望,一幅巨大的對聯便入眼簾,目前來看,屋頂大概有六公尺高,而對聯就是從頂端開頭延伸到座椅下方。

  傲視古今承先後龍翔九天馭萬里好個氣勢磅礡的字句!好個龍飛鳳舞的行書!天!寫得這麼大,這麼有氣勢,要有多強的功力,和用多大的毛筆?她眼光移向落款,不可置信的瞪大眼!是石無忌!她的丈夫!

  「幻兒。」石無忌喚她,示意她過去。幻兒心不在焉的走向他,眼光仍被對聯吸引住。太光滑的地板,通常布滿危機。腳下一滑她整個人往前傾倒,被石無忌及時接住,可以預見未來這種狀況會經常的發生,她總是這麼漫不經心。

  「做什麼地板弄得這麼滑,怎麼走路呀!」她低聲抱怨。石無忌扶她坐在首座右側,丫鬟忙送上茶。而石家兄弟則開始專注於李清捧出的帳本上,整整五大本,每本都十公分厚。

  無瑕拿出隨身的絲絹繡花。

  剛開始蘇幻兒還能「端莊」、「穩重」的靜坐一邊不吭聲,反正她可以慢慢打量一屋華麗。可是,半時辰,一時辰……時間越來越難打發,而那帳本的核對好像必須一世紀才看得完。門外碧草如茵,藍天白雲在引誘她,想出去的慾望一直昇高……。終於,她悄悄起身,往側門移去。

  目標:距離二十公尺的一群羊。衝!她提起裙襬往羊群衝鋒陷陣。受驚嚇的羊群四下奔逃,呈放射狀分散。幻兒開心的大笑,如法炮製數次後,惹怒了幾隻脾氣不好的羊,追逐著她,她尖叫大笑的奔跑,正當她玩得開心,卻有兩個牧羊人飛快騎馬過來阻止羊隻的追逐。

  「對不起,夫人,您受驚了!」兩人惶恐的低首大叫。

  「我沒有受驚呀!只是玩玩而已。你們不必道歉,呃,我還是玩別的好了。」真是掃興!她跳上柵欄坐著,一雙懸空的腳前後擺動,見兩個牧人仍然站在面前,她皺皺眉頭。「你們去忙吧,我要安靜一下。」

  待兩人走後,幻兒仰首看藍天,日已西斜,不知何時大地染上一片昏黃,在草原一望無際的蕭瑟中,平添幾分滄涼。她看得痴了,第一次產生傷感。兩行淚竟然潸然而下!天地是這般遼闊,日出日落古今皆同。她這縷穿越時空才得以苟活的孤魂,為什麼會存在?值得嗎?問長空,長空還她寂然無語,只有天邊歸雁偶來幾聲呱叫,為黃昏招來夜幕。

  一隻手指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

  幻兒眼光由天空移回眼前的人身上。石無忌,夕陽在他身後罩上周身一圈金黃的暈輪,像個莊嚴的神祇一般。

  在廿世紀,她是個懷著滿腔熱血考入警校的少女,認為黑白不兩立,正義公理永遠可以伸張。為了救人而喪失性命,因緣際會來到古老年代,成了個命運乖舛的弱女子。在尚未搞清楚狀況時就已嫁為人婦。她的丈夫,石無忌,這個將與她共度一生、糾纏一世的男人,如此的英挺卓絕、偉岸出色。她想讓他愛她!因為她早已將芳心暗許。從小到大,她總是將男孩當哥兒們,在異性堆中打滾長大,幾曾對誰動過心?只有他的存在會令她心慌,只有他的眼光會令她心悸。她想觸碰他冷漠外表後面的他,想與他的靈魂交心,想釋放他的熱情!有關他的一切都是她急切要去努力了解的。只求他全心全意的眷戀,不要有三妻四妾,只愛她一人。

  「怎麼哭了?才一轉眼妳不吭一聲就溜出來,十分不規矩。全身是草屑,又是這等粗魯生法,不成體統。」石無忌低聲責備。

  話語中可有一絲憐惜?幻兒的眼迷迷濛濛的。

  「無忌,告訴我,你會改變我嗎?以三從四德約束我,以嚴厲教條規定我不許接近你,在閨房之外對你誠惶誠恐、淡漠有禮嗎?不能叫你的名字,只能叫你老爺或夫君?當我不溫馴時,對我施以暴力為屈服手段?會嗎?無忌?你會要我那樣嗎?」她雙手柔軟的圈住他頸項,額頭頂著他的。

  「不!我不會。」未經大腦的話脫口而出,石無忌發現自己受迷惑了。見到她的淚、她脆弱的眼神,他發現自己竟可以為此摘下滿天星斗,如果她要求的話,他也願意,只求她展眉而笑。

  幻兒釋然的笑了,將長髮繞在他脖子上。輕吻了下他的唇。「那麼,我們就共度一生吧。」她又吻了他一下。「接受我,糾正我,但不要改變我。」天!她愛極了他的味道。

  「幻兒,停止!」她想將他逼瘋嗎?石無忌拉開她,順勢抱她下來,訓斥:「在房門外不可以踰矩。」

  「可是,你說……」她抗議。

  「我知道我說過什麼,也不會反悔。但仍有個可以容忍的尺度,妳以為在室外調情恰當嗎?」他打斷她的話。

  幻兒無言,算他對。這將是一場長期的拔河賽。無法妥協的話,就只能看誰手段強了。

  「我認為,夫妻之間有親密的動作並不算踰矩,你不愛我親你嗎?」她直視他。

  「妳今晚會知道答案。」他眼神深沉的看著她說。直逼得幻兒雙頰染上紅暈,躲避他的注視。他……可是在暗示什麼?沒給她發問的機會,他道:

  「回屋裡去,用餐了。」說完逕自先走。

  幻兒小跑步緊跟在他身邊。但他身高腿長的,她如何跟得上?乾脆一把抱住他手臂,讓他半拖著走,反正他就是別想撇下她!

  「幻兒,妳這是做什麼?」石無忌好氣又好笑。

  「我要與你一同走,不想被拋在後面。」她才不放手。

  看她一臉堅決,石無忌索性抱起她,大步走入屋內。

  偌大的客廳已擺上一張圓桌,上頭排滿了山珍海味。幻兒才驚覺自己竟然非常的餓。石無忌將她放坐在圓桌首座右方的位子上,其他三人早已入座。在放下她的當口,他在她耳邊低喃:「開心了吧!抱妳進來,風光不少。」

  「我肚子餓了。」幻兒嘟嘴,雙眼溜溜的轉在桌上佳肴。

  「就等妳一人開飯。」他轉身看一邊的總管。「叫廚房準備上菜。」明明桌上已經有菜了不是嗎?四盤小糕點,每人面前以水晶盤盛著香味濃烈的檸檬汁最叫人垂涎。桌子中央一盤大龍蝦,很豐盛了,難不成廚房還有未上的?太浪費了吧!才五個人要吃而已。

  「你們怎麼不吃呢?」她快餓扁了,卻見大家都在看她,無意下箸。

  「由妳開飯,石家的傳統。」石無忌說著。

  開飯?好!不就是第一個夾東西吃嘛!這有什麼特別的程序嗎?半個月來在客棧吃也沒這一道規矩。但他們看她的眼光又好怪異,難道第一步驟不是拿筷子嗎?那要怎麼吃飯?用手抓嗎?不!別冒險才好,她求救的看石無忌。

  「我不知道怎樣做才叫開飯,而我不想鬧笑話,你們用不著那樣看我。」

  石無介口快的叫著:

  「妳不會?妳不可能不會呀!蘇老頭對吃方面尤為講究,更愛擺一些繁文縟節證明自己高尚,妳怎會不知道要先洗手、開胃再上正菜?」

  幻兒不客氣的頂回去:

  「那是他自己呀!我呢?我這個偏房生的下等人那有榮幸見到那排場?有口飯吃就很慶幸了,還講究!」依蘇光平對玉娘的態度判斷也知道她們母女倆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八道目光全不置信的看她。無痕緩緩開口:

  「令堂是三夫人,是令尊向一個老佃農強搶來的。據說當年為了博她一笑,建了棟華麗大樓名為「玉樓」給她住。穿金戴銀,妳娘恩寵如斯,不該妳會是這等待遇。」

  「前塵過往如何我不清楚,我娘近況只有四個字可以形容:憔悴、悽苦……」幻兒輕嘆。「男人是重視容貌的。美人遲暮,誰還會為她的青春逝去而嘆息?誰會憐惜她殊顏老去?當她像一朵初綻春花時,眾星爭相拱月。短短數年光景,花顏褪了,光鮮不再,伴隨而來的便是打入冷宮的命運。女人天生命賤嗎?要如此受男人擺布!一生一世的愛戀,終其一生懸在一個男人身上,有情有義,真心回報的由古至今能有幾人?就因為男人尋花問柳被所有人接受默允,女人們只好一再心碎神傷。何須重提過往?徒增傷感而已。光鮮亮麗只幾朝?而那苦果,卻是要窮其一生來承受。」幻兒有些感傷的說完,卻看到無瑕眼中的淚,以及三個男人陷入深思的表情。而石無忌在桌下的手握住她的,似乎在表達、承諾些什麼,但他沒有開口。

  「我真的餓了!用餐了好嗎?」她開口。

  石無忌將手伸入檸檬水中洗淨,隨同的佣人忙遞上白絹,其他人跟著做。幻兒心下暗叫一聲好險!她還以為那水是用來喝的呢!石無忌夾了一塊甜糕到她碗中,她開心而笑。「謝謝。」他回她溫暖的眸光。

  第一桌的菜都撤走了,一會又上了一大桌名副其實的山珍海味,大魚、大肉,花樣之多,款式之巧,光看就覺目不暇給,真捨不得吃了。而石無忌好像打算照應她到底似的,在她碗中夾了半天高的菜。幻兒只好埋頭苦吃,反正是餓了,也顧不得充淑女那樣細嚼慢嚥。

  「妳會讀寫嗎?」由她的遣詞用字中,無痕認為有這個可能。

  「學富五車。」幻兒努力吞下口中的飯,丟給他一句,一點也不謙虛。

  無介聽得噴飯。

  「我不信!沒有人會讓女孩子讀書,那不合禮教!」

  「相不相信我可以背全長恨歌?最古老的孔子、孟子、詩經、小雅什麼的我不敢說倒背如流,稍有涉獵而已。至於李白、杜甫、李煜、白居易,統統放馬過來,我接招便是。」幻兒瞪向無介。但她的話引來石無忌的不滿。

  「幻兒,女孩兒不可如此粗魯。」她打那學來這些江湖話!

  「那麼,這麼說吧,小女子對文學稍有研究,承君不棄,今日願以文會友,互相增長,兄台意下如何?」幻兒念得咬文嚼字的,未說完自己就笑倒在石無忌懷中,真服了自己念出這些迂腐的八股。

  「真有些墨水,難怪會有這些獨特的見解。」無痕說著,開始對嫂子欣賞起來。

  幻兒停止笑,抬頭看丈夫。

  「如果有空,我可以教無瑕讀書。」

  「妳在徵求我的同意嗎?」他才不信,挑高眉。

  「不,我只是先告訴你而已,你當然有權說同意與否。不過,做不做在我。」

  這種話簡直大逆不道,妻子公然反抗丈夫。

  「這是挑釁嗎?」這女人膽子不小。

  「我怎麼敢!我是這麼柔弱呢!」幻兒聳肩一笑,再發驚人之語:「讀書又不是壞事。你這個大首領呀,不必為了維持尊嚴而不分好壞,全家當然以你馬首是瞻。你是處理大事的大人,何必在雞毛蒜皮的事上與我爭長短!你不會這麼小家子氣的對不對?主持一個大產業,肩負成出的繁瑣事,你必須日理萬機,北方巨擘絕非空名不是嗎?你是如此偉大,咱們石家的支柱;而我,一個柔弱的小女人,肩不能擔,手不能提,僅有的只是會讀寫可以炫耀而已。你忍心禁止我表現這不值一笑的小才華嗎?」一番明讚暗貶的話,說得石無忌哭笑不得。這個小女人,好利的一張嘴!

  「此刻我十分贊同古人的至理名言。」

  石無忌並沒有幻兒預料中的勃然大怒。幻兒好奇之餘,呆呆的接下他設下陷阱的話尾。

  「什麼話?」

  「女子無才便是德。」

  眾人哄堂大笑!

  「哼!哼!」幻兒嗤之以鼻。「那是古人發現了一旦女人接受教育必會危及男性崇高的地位,因為女人的能力不比男人差。算了,不談這傷感情的話題。三個對兩個,我們女方居劣勢。再不吃飯就涼了,吃呀!大家吃呀!」她率先埋頭猛吃。

  沒有一頓飯曾經吃得如高潮迭起,因為用膳時間向來沒有人開口談話。一餐用下來,石無忌發現自己竟然縱容這個小妻子對他的權威大肆挑釁。接下來,她是否打算爬到他頭上了?這小女人應該慶幸不是嫁給官宦世家,否則鐵定會吃足苦頭。雖說石家是巨富,但他們三兄弟同時也是江湖中人,且生於北方,性格更為率性不拘,方能由得她如此放肆。不過石無忌發現自己很喜歡看小妻子發表高論時的神情。全身光彩眩人,活潑生動,心醉神迷之下根本不介意她在說些什麼。

  由十數日相處的經驗,他了解幻兒是個坦率又迷糊的小女人。偶爾會有些善感,像適才在外面對著天空流淚。但大多時候,她可愛逗人。這樣的她,是真?是假?天生敏銳的直覺告訴他,她本性如此。但她確實是來臥底的,雖然半個月來沒有絲毫動靜。會被蘇光平派來的女孩,必定不是等閒人物。如果她外在的表現,是刻意偽裝而出,那麼,蘇幻兒可真是個心機非比尋常深沉的厲害女人了。

※     ※     ※

  好久不曾痛快的洗個澡了!

  幻兒坐在大得足以當泳池的浴池中打量四周。佣人帶她來這個房間後,她的眼光就被那淡黃色的光澤給吸引住了!不是燭光,當然也不會是燈光。每個房間的性子士都鑲著一顆棒球大的夜明珠,暈黃色澤,將房間點綴得如夢似幻!拿到廿世紀會是怎樣的驚世駭俗呀!這種寶貝,別人定會視為無價之寶,小心珍藏,那有人這樣漫不經心的拿來充照明用?不過話說回來,夜明珠的功用本來就是如此,若非它太稀有,今日大家不就以此為照明,那需要點什麼不保險的燭火?唉!石無忌果真有錢,但他聰明得不當財物的奴隸。浴池四周圍一層輕紗,與夜明珠交相輝映,不知打那吹來的徐風將輕紗吹成波浪,如夢似幻的,幻兒有些失神了……沉醉之餘並沒注意到臥房通向浴池的入口站了一個挺拔的身子。而那身子緩緩向她移近。直到幻兒發現時,石無忌已蹲在她面前背著光,所以看不清表情。幻兒忙蓋住胸部,舌頭打結,結結巴巴道:「你──你──怎麼──我在洗澡──你不能來呀!」

  「這是我們的房間,妳不會以為今晚仍是與無瑕同房吧?」他手探入水中扶住她的腰,抱起她。幻兒低呼!可是不容她抗議,石無忌拿過大毛巾包住她,直往臥房走去。

  他要她成為他名副其實的妻子嗎?幻兒心慌意亂的想著!

  石無忌放她在柔軟的床榻中,將大毛巾扯到一邊,不讓她有時間羞卻退縮,如鷹一般的唇拉住那芳香櫻唇!不再是發於情、止於禮的輕吻!狂熱的,他挑開她的唇,舌滑入她口中與她糾纏……

  幻兒昏昏沉沉的,他的力量令她害怕,他撫摸的手充滿佔有,在她全身探索……全然的無助讓她不知如何是好,只能顫抖,只能任他挑起她體內未曾有人引燃的熱情!

  一陣熱吻過後,石無忌與她目光相對,她嬌喘不已……可憐兮兮企圖持平的發出聲音,但出口卻是低啞。「我──怕──我也──不知道要怎麼做……。」她求他不要做、想逃走,可是,卻又渴望他愛她。天!她不知該如何是好,真的好無助!

  「我會教妳。」他吻住她耳垂,引得她全身抖動。「抱我。」他命令。而幻兒兩隻不知該放那兒的手終於有地方可以去……她的手自然的伸入他衣襟中,碰觸他結實發熱的肌肉……他與她一般的熱。幻兒十分高興這發現,恐懼心消失不少……他要她!迫切的要她,她感覺到他的興奮,這令她滿意……他用吻讓她意亂神迷,她開始如法炮製……理智拋向九霄雲外,全然由感情控制一切。他是她的男人,她是他的女人。此時此刻,星月為證,他們屈於彼此。穿越數百年時空,一個二十世紀的靈魂與一個古代的靈魂結合了,怎生的尋尋覓覓,促成今夜這般糾纏綿意?剎那間的交錯,成為永恆……

  過後。

  幻兒躺在他身上,像隻慵懶的貓。此刻石無忌的髮髻給幻兒挑開了,與她相同的散髮。

  「聽說男人的髮髻都由妻子整束,散髮亦然,那代表只有妻子才能釋放丈夫的熱情。」她的聲音柔軟而低啞,殘留激情過後的輕喘。

  「所以女人一旦為人妻就必須盤髻,也是相同意思。」他聲音吐出的氣吹在她髮梢。

  幻兒抬頭,輕撫他的髮,散髮的他溫和而性感,全然感覺不到平常有的嚴厲。

  「我愛看你這模樣,有些兒狂傲,有些兒不馴,不若平日一絲不苟,冷淡自持。」

  能與他這般親近真好!有一句、沒一句的聊天,無語時也充滿溫馨,她幾乎有些昏昏欲睡了。

  藏在棉被下的腳好奇的摩裟他的腿,全然沒意識的享受那有些兒麻癢的觸感,但不多久石無忌的手便壓住她的腳。幻兒好奇的睜開眼,卻看到丈夫深沈的眼神,才倏然驚覺自己的行為十分挑逗,幾乎挑逗出他的慾火。她應該怕的,但她卻柔媚的笑了。「知道能使你失控的方法真好。」

  石無忌可不是好欺負的,他在被子下蠕動的手引起她的驚喘,他的眼對著她的輕笑。「彼此!彼此!」

  「欺負我。」幻兒嬌嗔,乖乖的不敢輕捻虎鬚。不過石無忌似乎對她腳的尺寸好奇了起來。他手掌包住她一隻蓮足,雖然比他的手掌略小,卻也是天足一雙。

  「妳沒有纏足呢!為什麼?」

  「謝天謝地我沒有。那是不人道的行為,而我沒纏足大概是因為身分不夠高貴才僥倖能逃過一劫。無瑕也沒有呢!幸好。」她吐氣如蘭,眉眼間全是嬌態。

  「如果雙親依然健在根本容不得她不纏。非常時期,加上她自幼與兄長成長沒有女人陪她,許多理應注意的事都給疏忽了。」他有些感慨。

  幻兒半翻身趴在他身上睜大眼。

  「你的意思是,你比較喜歡我纏足囉?真抱歉我不喜歡你的看法。那很痛耶!比穿不合腳的鞋子還痛上百倍。而且好好的一雙腳硬是綁成奇怪形狀可怕透了。改天你自個兒試試看,受得了才怪。我想古人發明纏足,硬說「三寸金蓮」好看,鐵定是追不上女人,討不到老婆,才故意這麼說的。你認為一雙腳成了大肉粽會好看嗎?」

  他笑了笑,親了下她的小嘴。

  「別人好不好看我不知道,但妳的一雙腳玉雕似的,夠好看了。以妳的性子,不適合纏一雙小腳,現在的模樣正好。」他的手仍在她身上游移。

  幻兒不再說話,嬌慵的靠在他身上,享受親暱的感覺。忍不住探出小手揉他的胸膛。結實的肌肉溫暖有力,好像是裹上絨布的鐵塊似的,蘊藏無限力量。好奇怪,北方人大多熊腰虎背、高大挺拔。南方人則不同了,脂粉文人味重些,若長得好看也是「漂亮」而已。少了那份雄渾豪放的味道。男人是如此,女人呢?南方女孩就是自身這副皮相了,北方呢?無瑕長得明眸皓齒,嬌俏柔美,可也只高她半個頭。可是無瑕說她長得不像北方女人。北方女人高大健美,豐滿強壯……相形之下,她,蘇幻兒,除卻一張俏生生的面孔,其他的……大概乏善可陳。

  「比起北方佳麗,我的形貌並不出色。」

  「出色極了,這面孔,這身子……」他的手像火,一寸一寸在他游移過的身子上引燃火焰,幻兒的呼吸繃緊了,心臟脈搏急速跳動,全身無法自持的顫抖……她抬眼,雙眼含情。「是你先逼我的。」她的丈夫沒有回答,只是閃著一雙掠奪的眼,再度向她侵襲,以行動徹底的證明……

  幻兒的本意不是如此的,原本想趁在房中,兩人獨處時,要問他好多問題呢!如果一直任大堆疑問擱在心中會悶死她的。可是,今夜他是一隻需索無度的野獸,霸佔著專屬於他的所有權利。在易使人筋疲力竭的歡愉中,她最終的意識被睡神征服了,雲雨過後沉沉枕在他臂彎中睡著了。

  愛煞她嫩若嬰兒的肌膚,石無忌在她佈滿吻痕的脖子上仍然眷戀的細啄著。幻兒的身材當然說不上豐滿,但從來沒有那一具身體曾經讓他如此瘋狂,並且完全投入。就連豔若桃李的北方名妓馬仙梅也不曾。身為北方第一流妓院花魁馬仙梅,自然不光靠一流的美色而已。她長袖善舞,琴棋書畫都有涉獵,一顰一笑媚態橫生。不知迷倒了多少名門公子,風流名士。但,雖沒有正式公布,大家卻都曉得馬仙梅是石無忌的紅粉知己。能做她入幕之賓的只有石無忌一人,其他人只能欣賞觀看而已。美貌給了她過度的自信,使她相信,礙於石無忌財大勢大不能惹人笑柄的娶一個妓女當正室,必然也穩坐二房寶座,並且獨得丈夫歡心,石無忌到最後還是她的人。

  可惜她的如意算盤打錯了。他從沒應允她什麼,也不曾要求她只為他一人守身。在娶幻兒之前,他的確是不介意養馬仙梅一輩子,畢竟她對他十分真心。現在,石無忌卻不這麼認為了!只有幻兒才是他唯一要的。這小女人吸引了他全部的注意力。體內莫名的情愫,總是在見了幻兒之後產生無比的歡愉。一顰一笑,全注滿他的喜悅。

  對沉睡的小妻子吻了又吻,低低輕喃:

  「別背叛我,小東西,別背叛我……」

  二十八年來的灰暗艱苦歲月,逼自己冷硬,逼自己無情,在仇敵未殲之前,所有的自我逼迫造成了今日的他──陰暗而冷酷。

  打從與這小東西初見面時,她的一舉一動、嬌俏動人的模樣使他不自覺的心喜起來,她能使他開懷,能使他完全放鬆,從沒有人能使他這樣。

  他不會放她走的!不管她是來臥底、來偷他什麼東西!一生一世,她再也無法離開他身邊;因為──他要定她了。

※     ※     ※

  真不敢相信自己竟然睡到日上三竿。不!更慘,是睡到中午過後才醒!身為石家少夫人這等行為怕要惹佣人笑話了!石無忌為什麼不叫她?她昨夜也沒睡多久,嚴格算來她只睡了八小時左右,此時仍睏著。不只睏,身子上下全酸疼得要命,看吧!縱慾的結果。

  來替她梳頭更衣的兩個中年婦人據說在門外守候了兩個時辰,等她醒來。真是罪過!最教幻兒羞窘的是衣服遮不住滿脖子的青瘀。

  「夫人真美,難怪主人疼愛了。」年長一些的婦人滿含羨慕的說著,另一個口氣更是羨慕──「早上還交代咱們不可吵醒夫人呢!主人這些年來,來牧場數十次,沒人見過他和顏悅色過。當主人提到夫人時哪,那眼光可真是溫柔得露骨呀,我們都說,主人娶對媳婦了!」。

  幻兒笑了笑,不好接腔,輕問:

  「他呢?」

  「與李總管去巡視牧場了。」

  看來今天還不會走了!那麼她可以找機會騎馬了!她眼光一轉,由銅鏡中看到兩個婦人正要替她梳起華麗複雜的宮髻,開口道:

  「不必了,綁成一條麻花辮就行了。」她知道那是小丫鬟才綁的髮型,可是只要輕便就好,她甚至向兩個婦人要來一套合身的男裝。然後,在佣人詫異的眼光下走出閨房。

  沒有任何裝飾又身著男裝的蘇幻兒,儼然變成一個粉妝玉琢的小公子。有的佣人甚至不知道她就是少夫人。

  踱步到馬廄,看到馬伕正在餵馬。這些馬屬於坐騎,在牧場上養的,都是要賣的。石無忌的黑馬就在其中,一撮白毛在黑色中更顯出色,真是俊!

  「讓我騎騎看好嗎?」她輕拍一旁的馬伕,嚇了馬伕一跳。

  「少──少夫人──您要騎馬?」馬伕結結巴巴的說著,一方面是幻兒美得一如他想像中的仙女;另一方面,女人騎馬?太奇怪了!千金小姐是不能騎馬的。

  幻兒指著石無忌的坐騎道:

  「快,牽牠出來,我騎騎看。」

  「不行!」聲音來自馬廄門口,是石無忌。

  幻兒轉身,走到門口。

  「可是我想騎!你看。我衣服也合適。」

  石無忌皺眉!看她一身不男不女,有失女主人風範的裝扮,雖然好看,可也不成。

  「去換掉!」語氣不容反駁。

  又來了!夜晚的溫柔熱情,白天的冷漠威嚴!他總是扮演雙面人,一個人的性格怎麼可以分野得這般鮮明!一夜的溫存,兩顆心的相契合,仍改不去他白天的形同陌路。她天真的以為會有所不同,因為她完全奉獻了!想不到,他甚至比以往更冷硬!

  幻兒咬了咬下唇,與他擦身而過,奔回大宅。這是很無禮的,怕他又要生氣了,氣死他最好!他不也讓她下不了台保全了他的威嚴?在穿過長廊時,她猛然煞住身子。為什麼她要乖乖的聽話回房換掉?念頭一轉,往後門奔去,她偏要穿這一身衣服過一天。

  扯開辮子,任一頭秀髮飛揚。遠山近水,全是不經雕琢的美麗及原始。遠處有幾個女佣在溪邊洗衣,三三兩兩的小羊在一邊覓食。見著這遼闊天地的壯麗景色,再多的氣也消了。海闊天空嘛,有什麼是不能包容的?嫁了這種陰陽怪氣的老公不認了又能如何?

  不想了!輕跳上欄杆。想學體操選手走平衡木,雙手平伸,目標正前方。以往靈活的身手移到這副皮相中不知是否仍有用?試試看一個後翻,正蓄勢待發往後跳,想不到腳才剛離開木樁不到幾吋便給緊緊摟住,害她一個不穩險些栽倒下去,她忙摟住來人的頸項。

  「幻兒!」石無忌的聲音是無奈的。他早知道幻兒好動,卻不知她大膽到拿自己的安危開玩笑!真是的,他剛才還急急回房想安慰幻兒,因為他明確看到她眼中困惑又受傷的神色!她不能明白他身為一個大產業的首腦需要建立威嚴,以服眾人,傷她的心是他最不願做的事。回房後見不到幻兒,又匆匆出來找,正好看到他這小妻子正在高高的欄杆上玩命,直教他的心險些跳出來,不知該拿她怎麼辦!

  「大白天呢!不合禮數的。」幻兒仍有些氣。好!他設定了他的遊戲規則,她打算陪他玩下去,看誰先受不了!既然這是他要的!那麼他必會先嚐到苦果!哦!沒人看的時候恣意對她親愛;有人在的時候將她踢得老遠,她蘇幻兒受不了任人呼之即來,揮之即去!

  石無忌放下她,一手仍摟住她的腰,卻被她掙開了去。她皮笑肉不笑。

  「這是大白天,不合禮數。」學著一般淑女把臉恭垂四十五度角,眼光定在他腳上。

  石無忌雙手抱胸,深思地看著她:這小東西又在玩什麼把戲?竟然說起禮數來了?

  「好!咱們回房。」他對她伸出手,想牽她的小手。幻兒躲開了,站在他身後,用柔順的聲音低語:

  「夫君先走。」

  石無忌皺眉了。夫君?這字眼真打從她嘴邊說出來,著實怪異得過份。

  始終低首的幻兒暗自吐吐舌瓣,心中悶笑得快抽筋。他哪!古板嚴肅的古代大男人,要的不就是三從四德的嫻淑良妻?雖然低著頭看不清他表情,倒也猜著幾分。不與他調皮了,反而他會不習慣,這可好玩了,她打算繼續玩下去,看他何時會受不了!

  「妳在生氣。」石無忌托起她下巴,定定看著她,雙眼研判審視。他不習慣,他當然不習慣!他的小女人最可愛之處就是她驚世駭俗的活潑好動本性,大膽的動作。天性是無法改變的。她會突然這麼做作的溫婉,自然是對他做無言的抗議了。算她聰明,將怒氣化為力量,用這種方式表現,的確讓他不能接受。

  「豈敢。」她輕哼。

  「妳要不敢,全天下就沒人敢了。」他眼光十分溫和,直想摟她回房好好親愛一番;佣人說她醒來後一直滴水未進,身子骨已如此單薄了,又挑嘴偏食,怎會強壯呢?不強壯,生孩子會很辛苦。他想要有子息了,他與幻兒的孩子。

  幻兒推開他的手,沿著欄杆走,私底下無人,他倒是開得起玩笑了!哼!雙重標準的雙面人。在人前當她是附屬品,當她是下人,不得吭一個字,全要千依百順。首領了不起嗎?她可是他的妻子呀!這種舉動其實是他自己加諸於自己身上的規範,沒有人會要求他非要如何才算首領應有的態度。他最大不是嗎?

  石無忌走在她身邊。觀察她臉上變化萬千的臉色,不發一言。他喜歡聽她說話,因為他向來不擅長閒話家常,而幻兒卻不受他用高高在上威嚴的口氣與她說話。

  幻兒其實是靜不了太久的,隨便找了話題開口。

  「公事不忙嗎?」

  「差不多。」

  這是什麼回答?是了!他一直在防她。聰明!他應該明白蘇光平將女兒嫁來不會有什麼善意,因為他風評從來就不好,那會做賠錢事!不談敏感話題,她又問:「今天不走嗎?」

  「明天才走。」言簡意賅!

  他若真覺得不耐煩,很不想搭理她的話,就不必硬杵在這裡礙眼,幻兒轉身叉腰面對他。

  「如果你沒事,我要回房了。別跟著我,你──悶死人了!」

  看著她奔回屋子,石無忌並沒有阻止,這行為雖然不禮貌,卻是真性子的她,而且他早想要她回房了。看著小妻子的背影,嘴角浮出隱約的笑意──幻兒比他想像的更為敏感。這性子怎麼做得來臥底這種工作呢?半個月來她毫無動靜,她會從何下手呢?他已經在期待了。

  換回一身宮裝羅裙,才見著花廳圓桌上擺著四色蜜餞、水果,以及麵、小菜、雞湯,都各自一小碟,可是卻滿滿一桌,大約有二、三十碟左右,十分好看;但若要她全吃就不是好玩的了。顯然坐在一邊悠閒等她的石無忌正做此打算。心下暗自叫糟,剛才她那麼無禮的走掉,他應該會生氣呀,怎麼還跟了進來?大白天的,他大老板不是有一大堆事情要忙嗎?如果她沒記錯,古代男人白天是極少回房的,那會被譏笑為縱慾無度。肚子自是有些餓,但看到一大桌東西後,飢餓感頓然消失無蹤。她一向偏食,倒是牛肉麵一次可以吃兩大碗,但要是見到一大堆食物擺在面前卻會反胃。下下之策,溜之大吉。

  「幻兒。」石無忌見她臉色不定,制其機先的握住她的手,兩公尺的距離構不成障礙,她甚至連一步都還沒走動。

  「我好睏哦,要去睡了。」任何藉口都阻止不了他的決心。幻兒可憐兮兮的任他拉回桌邊。

  石無忌將一碗湯端到她面前。

  「佣人說妳滴水未進。」

  「不餓,吃不下。」她嫌惡的皺眉。

  「每樣都吃一點,嗯?」他好言哄著。

  這種溫柔對她產生致命的殺傷力,她對自己嘆息。有膽挑釁他的權威怒氣,卻不忍違拗他少見的溫柔情意。蘇幻兒注定得栽於此地了。

  「好歹吃一點。」他親手夾了一塊棗糕到她嘴邊。她乖乖吃了一口。

  「做什麼擺一大桌東西嚇我?再好的食慾也給嚇跑了。」幻兒索性賴在他腿上,勾住他頸子。可是卻看到丈夫痴愣的眼光停在自己的頸子上。她下意識摸了摸頸子,好奇的問他:「怎麼了?」

  剛才她著男裝,領口高束,自然無一絲異樣,換上宮裝後卻再也遮不住頸子上多處的吻痕。

  「我弄疼妳了嗎?」語氣中盡是憐惜,一手輕撫她柔嫩的頸子。

  她當然有一點痛,但不去想就沒感覺了。

  「我要是不痛你就該生氣了。」

  「怎麼說?我一點也不願傷害妳。」他挑高眉。

  「我要是不痛,就代表我不是完璧之身,這不是你們男人最介意的事嗎?傷害是一定的,難道你會因為我痛就不佔有我嗎?我才不信。」她以為他問的是身子的痛,開口即語不驚人死不休。在男人面前說這個,換作別人羞也羞死了,大膽如名妓馬仙梅也不敢說這閨房之事。

  石無忌點住她的唇,搖了搖頭;有時他會懷疑這小女子的奇異能力來自何方?蘇光平是個老古板,不會如此教育女兒。而蘇幻兒的生母據說懦弱無能。那麼會是誰給了她這思想?露骨大膽的話理所當然的開口而出。這卻是為社會道德所不容。私底下他並不介意,但要是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可就不好了!有心人士聽到了怕不引來離經叛道的罪名了。

  「幻兒!這話在人前說不得。」他有些擔憂。

  換作前些天,他這話的口氣必定是命令加上威脅,此刻卻成了關懷!幻兒十分開心,感覺到他的改變,知道他心中大男人沙文主義並沒有氾濫到不可救藥的程度。好現象!

  「這話我可沒臉昭告天下。你是我的老公呀!我終生的親愛伴侶,只說給你知道不好嗎?不然你告訴我別人夫妻關起房門都是做什麼來著?摸黑生孩子嗎?古書上忌諱談這事。全是仁義道德、忠孝節義……我說,親愛的夫君,你進房來不是要與我談孔子、孟子、李白、杜甫的吧?」她故意說得更大膽,觀察無忌的反應。好玩的發現,只要她稍微說到親密一些,他就會有點不自在,眼光也少了幾分冷靜。哈!他根本不習慣有人當面對他表示關愛。可憐的古人!可憐的大產業繼承人,大家長,向來慣於發號司令,集權威於一身,是個好上司,好兄長,一向立於金字塔的頂端,幾曾需要別人關愛來著?自石無忌五歲以後,便與母親極少往來,因為父親已為他安排了一長串繼承人該學習的事。除了早晚定省父母外,其他時間都非常忙,忙到連當小孩撒嬌的權利都沒有。到後來家中慘遭變故,他即成了大家的支柱,為大家所依靠。兄弟妹間當然手足情深,問題是所有親愛的表現是「一切盡在不言中」,那有人大膽坦率如幻兒?

  至於別人夫妻關起房門做什麼,他當然不知道。可是卻知道,有的夫妻孩子生了一大堆,相處時卻仍拘謹有禮,不曾有絲毫親暱動作,怕別人側目似的,一如自己的爹娘。

  見他沉思,幻兒雙手交握在他頸後把玩他髮角,得似仔細看她的丈夫出色的容貌。這男人一時之間無法接受本性漸露的她,不過常常刺激他一下,久而久之就像吸毒者一樣會欲罷不能,搞不好那天她突然不說親密表白的話了,他會非常難過。這計策好!她從來就不想讓自我完全消失去遷就這古老年代的社會。她堅持保有「楊意柳」的內在,算她幸運,不是嫁到一個老八股,或是衛道人士,不然就慘了!石無忌這個北方大商人,南北經商見多識廣,胸襟包容性必也更大,不會稱她為離經叛道。

  「幻兒。」石無忌淡淡一笑。

  「嗯?要談古人嗎?」她淘氣的問著。

  「大膽話在房中說說尚可,在人前要有分寸明白嗎?會嚇壞別人的。」

  她皺皺鼻子。

  「是你才有得聽呢!別人想聽,姑娘我還不屑一說咧。」未免太抬舉她了!在人前,她只要他對她尊重、親切,其他也不多求。會丟臉的事她可是不做。

  他笑出聲。

  「姑娘?昨夜就不是了!」

  「你確定嗎?要不要再檢查一次。」她勾引他,惹來石無忌的呆楞!她竟然對他調情!

  「妳不疼嗎?」

  幻兒臉蛋紅紅的,跳下他的腿,走到五公尺距離以外,然後才挑釁道:「少找藉口,昨晚被我榨乾了嗎?」這句話的後果是很嚴重的!她就是要撩撥到他心猿意馬。然後才逃得遠遠地逗他。輕捻虎鬚的後果是她被騰空抱起!不可能!他不可能那麼迅速!她與他相距五公尺以上,而她正快步往相距半公尺房門奔去,甚至連門栓也沒沾上,她就已被抱住了!

  他的話含著灼熱的氣息在她耳後吹拂。

  「妳會知道我有沒有被榨乾──馬上就會知道。」

  正待住內房走去,房門卻殺風景的被拍打著。

  幻兒鬆了好大一口氣的同時又好氣那個不識相的拍門人!石無忌則一臉遺憾的放下她,低啞的開口:

  「回裏面去。」然後臉色轉為鐵青的看向房門,頗有欲將來人千刀萬剮的架式。幻兒扯住他衣袖,在他臉轉過來的瞬間,親吻了下他唇,柔聲道:

  「我等你晚餐,在房中。」

  石無忌臉色稍緩,再看了眼她頸子上的吻痕,低聲道:「進去吧!」

  她難得柔順的回內室。內心充滿喜悅,她竟然可以輕易的撩撥他的熱情!這使得她感到無比的權威、冷漠自制過人的石無忌已開始拿下假面具了!這對她比什麼都重要。她猜對了!一個高高在上的人必然深覺高處不勝寒,而無人相伴的人會更需要關愛。一步一步來!既然是一輩子的事,她就要石無忌愛她,不只愛她,還要交心!她會做到的,因為她已經愛他那麼深了,為他遺忘二十世紀,為他甘願存在這古老時代,且終生不悔。

  石無介心驚膽跳的偷瞄大哥,想報告的話竟然擠不出口。那一臉的嚴峻不知從何而來,與大嫂吵架了嗎?他剛剛在門外好像聽到大嫂尖叫。

  「什麼事?來找我發呆嗎?」

  「不……不是!是冷剛,他來了,在書房等你!」他結結巴巴說完。

  石無忌眼光一閃,飛快走出去。石無介忙緊隨其後。
4.
 冷剛,長著一張冷硬的臉,左臉頰一道由眉尾向下延伸到下巴的不規則傷疤,更是嚇人。他沒有石家兄弟的俊朗出色,全身上下都是男性化強硬的線條,與石無忌同年,是石家總管冷自揚的獨生子。

  當年石家慘遭洗劫滅門,冷自揚夫婦冒死將四位公子小姐救出火海,藏在地道中。冷夫人更為了搶救甫三個月大的小小姐而喪命。

  冷家四代以來為報救命之恩而立誓世代守護石氏一門,至死方休。石家待冷家如兄弟,不為奴僕,更使得冷家忠誠以對。在大批食客做鳥獸散後,冷自揚帶四位主人到北方,養大了他們,並且歸還了鮮為人知的鉅大產業──兩座金礦、一座銀礦,及三座煤礦。這是石家一直保留的祖產,家大業大,也就不曾開採。因此沒人知道北方數座石家所屬的平凡荒山竟是寶礦豐富的金山銀山。利用這些剩餘祖產,石無忌才得以順利在數年間經營「傲龍堡」成為北六省商界霸主。冷自揚卻從不居功,仍以總管自居,輔助石無忌。堅持主僕分野。第五代的冷剛在他訓練下成為石無忌的影子,致力於復仇。

  「如何?」石無忌進入書房,坐定後看著冷剛。石無痕、石無介眼中顯出緊張。

  冷剛少言沉靜,全然沒有喜怒哀樂的臉看不出他的心思。但他卻是可以為朋友出生入死,即使是喪命也不會眨一眼的漢子。他拿出一本帳冊交予石無忌。

  「他的暗帳。」

  石無忌交給無痕。無介迫不及待湊身觀看。

  「消息呢?」

  「他反悔了。」冷剛指蘇光平。

  這倒是意外!嫁幻兒過來利多於弊,何須反悔?

  「三天後他會籍探親之名來北方。柯正明會隨行。」

  「柯必威的兒子?不是一直在京中攀附權貴嗎?」石無忌深思良久。

  「半年前,柯正明曾輕薄過夫人。」看來冷剛監視蘇家不是一朝一夕的事。

  石無忌雙眸冷得可以結冰,這是他發怒的前兆。

  「不管他來有什麼目的,我都不會讓他好過!」沒有人可以輕薄他的女人,即使在未成夫妻前也一樣「他結交了不少江湖混混」意思十分明白。

  石無忌聳眉。

  「蘇光平為何反悔?」

  「柯正明曾畫出夫人肖相獻給當今最有權勢的趙平七王爺。就是想用美人計成為七王爺的心腹,進而接近皇上當個高官。」

  「而蘇光平不知道?」

  「是的!而七王爺非常中意夫人,要柯正明將夫人帶至京城。柯必威找蘇光平商量,想藉七王的力量一石二鳥,消滅勢力龐大的石家,謀取財產。用官方力量想定石家謀反罪名。再獻上夫人,則一生衣食無虞,財大權大。」

  石無痕神色凝重的看著大哥,而無介早跳了起來。

  「好歹毒!咱們先下手為強,殺他個片甲不留!」

  但石無忌卻笑了!露出一個沒有笑意的笑,看著冷剛。「他們發現了嗎?」

  「只是猜測。」

  「寧可錯殺一百,也不願錯放一個?夠狠!他們比我所想的要聰明多了。還要幻兒偷帳冊嗎?」

  「要。這是蘇光平的私心,想要獨吞石家暗裡的生意。」

  石無忌看向無痕。

  「好好研究這本暗帳。著手扯他後腿,我要他未回南方前先破產。」

  「知道了。」石無痕應允,起身回房研究。

  之後,石無介也給遣走了。

  石無忌沉吟良久,問:

  「三年來,你暗中觀察蘇家,對幻兒的看法如何?」

  「懦弱、倍受欺凌,最不具威脅性。」

  「所以你建議我選她當妻子最為恰當?」

  「是。」

  他的幻兒從來就不是懦弱膽小之人。她甚至敢挑戰他的權威,別人想欺負她,她也不會讓別人好過。冷剛觀人一向精確實在,但那確實不是他所知道的幻兒。這中間有詭異,他一直有所感覺,卻又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蘇光平讓女兒讀書嗎?」他問。

  「沒。蘇光平自身沒學識,也沒請過西席教子女識字。他連自己名字也寫不全。」

  石無忌楞了下,道:

  「跟我來。」莫非幻兒是冒充的?冷剛所說的一點也不符合他所知道的幻兒。這一團混亂弄得他不由自主的心急!一切都那麼怪異。

  幻兒給佣人匆匆忙忙帶到前廳。心下沒好氣得很。無瑕剛才滿腹心事來找她,她正要安慰她,卻給石無忌召了來。她非常的不高興。無瑕從來沒這模樣,同生為女人的她看無瑕難過,心也擰疼了起來,恨不得為她摘下星星博她一笑。可是此刻卻得匆匆丟下她,火燒屁股的來「覲見」丈夫。她不高興絕對是必然的。由於太生氣了,進入前廳時忘了跨過高高的門檻,結果整個人只好往前仆倒了。這次石無忌可救不了她,離太遠了,趕過來時正好可以扶起她。

  「難道沒有人向你報告這門檻有謀財害命之嫌嗎?再摔幾次我鐵定成白痴。」她恨恨的踢了下高高的木板。

  「疼不疼?」他擔心的問,扶她到首座。

  「不疼。」幸好門內舖著長毛波斯地氈。「找我來有什麼事?」她眼光一轉,看到右方坐著一個左頰有著一道血紅性感傷疤男子。不出色,但有型且充滿男性氣概。她好奇的走近他,就要伸手摸他傷痕,但身後石無忌立刻抓回她,而冷剛的臉則別向一遏。她不依的看著石無忌。「我只是想摸摸看那是不是真的而已。那有人傷疤紅得那麼均勻好看的?」

  現在石無忌不僅要懷疑她的真實身分,還要確定她是否有特異於人的審美觀。打從冷剛有那一道疤起,沒有人敢正視他原本就嚇人的臉,甚至還有女佣為此嚇昏。石氏兄妹從不覺得難看,只是感到愧疚。直至目前說好看的,只有幻兒了。

  「幻兒!妳不會以為丈夫會忍受得了妻子碰別的男人吧?」他警告的看她,押她坐回位置上。

  「當然──好吧。」古今皆同。如果做丈夫的夠在意妻子的話,就忍受不了。

  「他是冷剛,我的兄弟,自小一塊長大。」他介紹。

  「你好,我是蘇幻兒。」她輕快的打招呼,似乎還想證明那傷是否為真的,所以眼光直在那疤上打轉。

  石無忌不是味道的扳過她的小臉。

  「不生氣了?」剛才明明看到她怒氣沖天,怎麼才摔個跤,就忘得一乾二淨了?好本事!

  他會以這麼輕鬆自若的口氣對她,想必視冷剛為自家人,在佣人面前他都是冷硬無情的,在冷剛面前卻不會。她經無忌提醒才道:

  「無瑕在房中等我,一副難過模樣。不知道是不是生病了,不然她向來溫婉安靜,從沒有像今天這種落寞的模樣。如果沒事我回房了,看看她怎麼了,需要大夫我再跟你說。」就要站起,冷不防捕捉到冷剛酷漢表情中的一抹關切。一時之間也不大明白,沒多想就拋諸腦後.對丈夫一笑就退回後院了。

  「怎樣?」直到幻兒走得夠遠,石無忌問。

  「一模一樣的面孔,卻是南轅北轍的性子。」冷剛不可思議的說著。想了下道:「出嫁前一天,她自縊未成。」

  這又能代表什麼?不算是線索吧?誰能提供答案?石無忌微微苦笑。無論如何,他的心只為眼前的幻兒跳動。溫柔懦弱的典型千金小姐,是他曾經認為會中意此刻卻敬謝不敏的。幻兒多好!獨一無二,最合他脾胃──這樣就行了。目前只能如此而已,等其他事了結完再來慢慢探查這奇怪事件。搖了搖頭,對冷剛道:

  「一起回去吧。你三年沒回傲龍堡了,冷叔十分想念你。」

  冷剛沒有說話,但神色複雜。石無忌啜了口茶,眼光定在窗外那一大片藍天白雲,心思沉靜。對冷剛,他該說該做的都做了,如果他不接受,石無忌也無法子了。世間無限裏,卻只情字最傷人。

※     ※     ※

  回到房中,卻見無瑕哭成淚人兒。幻兒忙坐在一迸,直問:「怎麼了?怎麼了?倒是說呀!」

  無瑕是典型的大家閨秀,舉止有禮有分寸,這般失態前所未見哪!幻兒探探她額,摸摸她手,沒什麼事呀!悲從中來是什麼道理呢?需要發洩吧?她想。只好等她哭完再說吧!美人哭也是一種藝術,所謂的梨花帶淚大概就是這麼一回事。幻兒老會忘了自己並不比無瑕差,卻老是被無瑕的容貌所吸引。好看呀!哭得楚楚可憐,另一種教人心疼的美。

  幻兒這樣痴看,教無瑕不好意思再放縱情緒了。

  「嫂嫂!」她羞赧低語。

  「有什麼話說出來會好過一些。悶在心底會短命哦!」她端給無瑕一杯茶。

  無瑕一時之間不知該如何開口,千頭萬緒沒個頭。幻兒是唯一可以信任並且可以傾訴的對象,才教她失態了。

  「他……他不喜歡我。」沒頭沒尾的一句話。

  幻兒雙手橫胸,有些深思。不知怎的,她竟然把冷剛與無瑕想到一塊兒,剛才她與無忌提起無瑕,冷剛就有些怪異。而這廂的無瑕,早不失常,晚不失常,卻在今天莫名的哭得一塌糊塗。不會吧……冷剛與無瑕?

  「冷剛?妳喜歡他是吧?」幻兒柔聲問著。

  無瑕毫不遮掩的點頭,這番堅定讓幻兒明白這情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如果是青梅竹馬就合理了。冷剛是值得託付一生的男人,但要了解他不簡單,要長期相處才體會得出他的好。

  無瑕握住她的手。

  「嫂嫂,我長得不堪嗎?他為什麼不喜歡我?」

  「別亂說,妳長得天仙絕色,沒人比得上。我想他是自慚形穢的可能性較大。無忌知道妳的心事嗎?你與冷剛的感情如何?」她問。

  「大哥……不知道。而冷叔……說主僕不能踰越本分。冷剛……我不知道他怎麼想,我怎會知道呢?未出嫁的姑娘不能想這些的,我只是一廂情願。」

  是了。她老用二十世紀的心態去看這年代,偏差太大。這時代女方有意也不可明說,只能靜坐閨房讓人上門提親。冷剛又沒表示什麼。女方又怎好厚顏訴情衷呢?石無忌又怎麼會不清楚?至於冷剛的父親那關才是主要原因。不好搞哪!

  古代門第觀念深重,要打破傳統還得看眾人成不成全。不過她猜測無瑕不是自作多情。只消一個神色,她大致看出冷剛情有所鍾。事情就這麼膠著住,結局非常清楚,男方將會抱憾終生;女方嫁人成怨婦。不行!這事她管定了,天生好管閒事的細胞又抬頭了。一樁樁的事攬在自個兒身上,也不管擔待不擔待得了。話說回來,像無瑕這種柔順不會替自己爭取幸福的人,將來隨便找個人嫁了不是很淒慘?何況心又早有所屬。反正她閒來沒事權充一下月老也不錯,替她與冷剛穿針引線,有情,就結合了;無情,也有個了斷。首先必先要了解他們之間曾有怎樣的糾葛。

  「怎麼會喜歡他?總有個因果吧?」

  無瑕一雙翦水雙眸變得迷濛!眼光看向遠方,彷彿到許多許多年前的景象……一會兒,悠悠開口:

  「小時候,冷剛打我有記憶就一直在身邊。他不大理我,不與我說話,只是默默跟著我。是冷叔要他保護我的。因為三個哥哥都忙著練武,被冷叔送到雪山,不在家中。所以,冷剛對我而言像是大哥,又像是父親。」

  「十歲那年,冷叔帶我與冷剛到雪山看哥哥,半途卻被狼群攻擊。好多的狼,成百成千的圍住馬車。冷叔與車伕都全力應付,而冷剛抱緊我。一手握韁繩策馬狂奔。有些大狼企圖跳上車咬人。大概看我人小沒反抗能力,一直攻擊我。他……臉上的疤就是為了保護我而受傷……被狼爪抓傷……那時冷剛放棄馬車全力護我,被三隻大狼撞出馬車外,滾落十來丈的岩谷中……未落地前仍以身體為墊使我免受撞擊,……可是他的背卻面目全非了!有一塊尖峭的凸石幾乎使他喪命,穿透他右肩,整個背部插入了大大小小的碎石尖石……」

  無瑕再度落淚,神色一片自責與痛楚,緊抓住幻兒的手,哽咽道:「冷叔是用拔的才拔出那塊穿透他肩膀的岩石。趕到山上求醫,哥哥的師父們都說他沒救了,死定了!幸好,幸好當時有一個來雪山找靈藥的奇人路過,帶走了他,花了一年的時間治癒他。三年前,他曾經回傲龍堡一次。三哥說他已是江湖上有名號的人物。傳承那奇人的卓絕醫術,並且有一流的武功……我好高興他回來了。那年正是我十五歲及笄,剛受完成年禮,有很多人上門提親。我希望我能當他的新娘,希望他會向大哥開口提親,可是,他沒有,住了三天又消失了,那三天又對我避不見面。消失後就沒再回過堡中……他不願待在有我的地方。大嫂,我喜歡他呀!不是愧疚,不是報恩,我心中只有他呀!為什麼他要避著我!即使他不要我,我能看到他也就滿足了……他今天來牧場,我不敢去看他,怕他又要消失……我好難過,嫂嫂 ──」

  哎!這可憐的小可人兒。生在這種時代就是這麼悲哀。女孩子不能吐露自己的情意,不能表達自己的意見。凡事全憑父兄做主,婚姻就這麼訂下了;再者,憑媒妁之言,胡亂牽線,那有當事者吭聲的份?

  幻兒對冷剛深感佩服。冷剛這麼保護無瑕,那有對她無情的道理。她心中轉了幾轉。

  「別哭了,無瑕,冷剛一定覺得自己配不上妳才逃開妳。」

  無瑕搖頭。

  「不,他一定憎恨我才躲著我。我害他破了相,害他幾乎喪命……」無瑕自怨自艾的數落自己。

  幻兒打斷她的話。

  「絕對不是。我問妳,冷剛的父親就是冷叔,他是個怎麼樣的人?他只是個總管,為什麼你們對他那麼尊敬?為什麼無忌他們跑到雪山練功?放妳一人。」她還不了解石家的過往。此刻她當然不是在替蘇光平打探些什麼,而是她發現冷剛的父親必是阻止冷剛的最大阻力;反正她也對冷叔這個人好奇。

  幸好無瑕也不認為幻兒在打探什麼。輕道:

  「我出生三個月,爹娘就死了,冷叔一手帶大我們。經營我們石家的產業,在大哥能獨當一面後全部移交給大哥,而自己退回總管職位。我原本想拜他做義父,但冷叔不肯,他很嚴守主僕之分。他與我爹是一同長大的好友、生死之交,世代一直是石家的總管。將來冷剛也會是。冷家的祖訓是守護石家,世世代代,直到滅絕。」

  這種祖訓太不合理了!那有要自己子孫世代為奴,不得翻身的祖先?這當然很讓人感動,冷家世代忠貞不阿,放眼古今中外,倒還真是少見。能如此忠貞,一定是某一代石家有大恩於冷家。可是祖訓訂得嚴苛,世代下來,主僕分得如此明確,那就麻煩了。就像現在眼前這一對,弄不好就成了牛郎織女,完蛋啦!

  無瑕喝了口茶又道:

  「我們石家,曾經給土匪洗劫滅門,才送哥哥們上雪山學藝。」她沒心思多談。

  那麼蘇光平鐵定脫不了干係。這事無瑕了解必定不多,以後再問無忌好了。

  幻兒柳眉一挑。

  「無瑕,想不想見見冷剛?順便讓我觀察他是否對妳有情?」

  「想呀!可是他會躲著我。」

  幻兒詭異的笑了。

  「有什麼方法可以使妳馬上生病?」

  無瑕一楞,笑出來。哦!老天,只有嫂嫂才想得出。可是她向來很少生病,頂多自昨天開始食不下嚥,身子虛了些而已。

  「反正妳馬上躺著,裝病就行了,其他的我來負責。躺好!我去叫人了。」幻兒拉無瑕上床,蓋好被子,即往外走去。倒要看看那醫術卓絕的冷剛如何診斷法。

  在書房找著了石無忌與冷剛,故意不看冷剛,裝出一臉憂愁的對丈夫道:

  「無瑕病了!你快找醫生來替她看看。她昨天就沒吃東西,臉色很不好呢!」就要拉無忌走。

  石無忌神色凝重,看向冷剛。

  「他就是現成的大夫。走吧!」

  幻兒捕捉住冷剛憂心的神色!哈!她猜對了。

  一行人到房中。無瑕見到冷剛就流下淚了,忙躲開眼,怕一片深情潰堤而出,而冷剛站在床沿,遲疑不前,楞楞的盯著比三年前更加美麗、更加出落得有如天仙一般的無瑕。

  幻兒暗中扯了扯丈夫衣袖,輕輕揶揄:

  「哇!好厲害,用眼睛就可以看出無瑕生什麼病呢!」

  石無忌橫她一眼,走上前,把無瑕的手交給冷剛。冷剛微微一顫,馬上收攝心神,認真把脈,一會兒立即鬆開手。「小姐身子較虛,我開幾帖補品每日服兩次即可。」

  沒有多言,就要與石無忌一同出去。幻兒一把拉下無瑕,無瑕痛叫出聲,整個人跌下床。

  兩個男人迅速轉身,就見到無瑕袖子滲出的血跡。冷剛飛奔過來,拉高無瑕的衣袖,她撞傷了手肘,晶瑩雪白的手臂,幾處擦破皮。冷剛眼中的焦急擔心顯而易見。幻兒暗自吐吐舌,正巧迎上丈夫警告的眼光。他眼角餘光看到幻兒做的好事。

  「有沒有怎樣?」冷剛終於對她開口。

  幻兒正巧在冷剛身後,拼命打手勢,指著頭疼、手疼的暗號。

  無瑕心虛的低頭。

  「我頭好暈,手也疼。」

  「冷剛,你好好替無瑕檢查看看,我們去向總管拿傷藥。」幻兒交代完,馬上拉著丈夫的手走出去,一直走到花園,就被石無忌由身後抱起,雙腳騰空,她忙摟住他脖子。石無忌放她坐在涼亭的石桌上,盯著地問:

  「妳在做什麼?」

  「他們很相配呀!」她抬高下巴。「你反對嗎?」

  石無忌笑了笑,釋然了。她想玩,就讓她去玩,這事他已做到無能為力的地步,也許幻兒可以。他輕按了一下她的俏鼻。「妳做做看,回房我們再談。該用晚膳了,看來大夥兒一起用飯妥當些。」他想到她下午的挑逗,邪氣一笑。他不會忘記──要如何「疼惜」她,只是時間挪後而已。

  幻兒此刻心思全在無瑕身上,沒注意到丈夫得意的神色,猶天真的計劃別人的好事。

  幻兒再度回房時,冷剛已經走了,她好奇問道:

  「你們有沒有談什麼?」

  「我……不知道該談什麼……」無瑕挫敗的說著。

  幻兒坐在她面前。

  「決定非他不嫁?」

  無瑕堅定的點頭。

  這就好辦了,她握住無瑕小手道:

  「我認為痴痴等命運之神眷顧是最愚蠢的行為。我們女人的幸福終其一生就繫在一個男人身上,妳是要與一個不相干的男人結成夫妻,還是要靠自己努力嫁給心上人?想必妳也了解冷剛,太含蓄就完了,打死他也不敢想要娶妳,雖然他可能已經愛妳十七年了。哎呀!真不曉得妳怎麼會看上那塊楞木頭。冷得像冰塊,全身上下沒一絲柔情,又長得不好看……」她故意愈說愈糟。

  無瑕可受不了。

  「他──他才不是!他不擅詞令,可是他是個很好的人,他不會用浮華的行為表示對別人的關切。但只要他人有難,他卻一馬當先。而且,他也沒有長得不好看,那道疤使他看起來更像男子漢。」無瑕激烈的反駁,在看到幻兒促狹的眼光後倏止,臉蛋迅速臊紅不已,窘道:「大嫂,妳──妳壞死了!」不依的靠入幻兒懷中。

  「他這麼好,妳可要好好把握。」

  無瑕在她懷中點頭。一會兒,佣人來請吃飯。她拉起無瑕往外走,突然想到什麼,笑道:

  「冷剛這個人倒有兩句話可形容他:一雙冷眼看世人,滿腔熱血酬知己。明天上馬車我教妳識字,就先學這兩句吧。」

  無瑕欣喜的點頭。可是幻兒又壞壞的加了一句:「讓冷剛來教就正合妳意了!」說完提起裙襬就跑。

  「嫂嫂!妳好壞!」無瑕掄起小拳頭追了過去。

  銀鈴般的笑聲一路飄來前廳。

  跑得臉色紅撲撲的兩個天仙般美人同時出現,實在令人驚豔。幻兒找到丈夫身影忙躲到身後,笑得無力。

  「救命哪!無瑕追殺我!」

  石無痕拉過妹妹坐在他身邊,正巧間隔著冷剛。

  「依大嫂的能力,無瑕那裡是您的對手?」

  「是呀!大嫂不欺負人就謝天謝地了。」無介也瞎起鬨。

  幻兒給他們兄弟倆一個大白眼,冷笑。

  「要與你們一般見識不就降低我的格調,與你們同流合污了?」耍嘴皮子她從不落人後。

  「用餐吧。」石無忌帶妻子入座,招呼佣人上菜,表示唇槍舌劍到此為止。

  一碗泛著香味的麵條擺在她與無忌之間。其他人沒這一道菜。她好奇的看總管李清。

  「為什麼?」

  李清恭敬道:

  「這是牧場每對新婚夫婦都得吃的。名叫「天長地久」,上好麵條,與陳年梅花酒加水果酒熬成,獨家秘方,夫妻一同吃了,會長長久久,永不分開。討個吉利。」

  「是呀,要一同吃。」無介起鬨。

  幻兒皺眉。「這名字不好。」

  「怎麼個不好?」無痕不明白。大家也不明白。

  幻兒吊胃口的搖頭晃腦,久久才道:

  「這句「天長地久」完整念起來,是這樣的:「天長地久有時盡,此恨綿綿無絕期」!這還會好嗎?改個名字吧,我與無忌要快樂過一生,可不想成怨偶。」

  眾人失笑出來,真虧她說得出這種殺風景的話。

  「不愛吃是吧?硬找個名目推託。」石無忌真是了解她。

  「不是不愛吃,只是不願給他們當戲看,又沒有錢收。」她橫了無介一眼,然後在丈夫耳邊低語:「我們回房吃。」石無忌點頭輕笑。

  任眾人拉長耳朵也聽不清,無介叫了出來:

  「有話應該光明磊落說出來,大家一起聽。」

  幻兒得意洋洋的斜睨石無介。

  「叫你多看書你不要,孔子不是說:非禮勿聽嗎?沒知識。這叫耳語,也叫私語。代表不宜宣揚,我還以為只有三姑六婆才有探人隱私的僻好。我說,無介,你確定你閣下沒弄錯性別?」話完,再也忍不住大笑出來。

  除了石無介一張臉哭笑不得外,其他人都笑歪了,連一向七情不動的冷剛竟然也笑了!

  「嫂嫂,我那兒招惹妳了?就是有也不致於罪該萬死吧?」無介苦笑。

  幻兒竟然還有話說:「沒那麼嚴重!相反的,我覺得你很偉大。」

  「怎麼說?」無介不信。

  「你提供本身當我們的開胃菜呀!你不明白嗎?以前老萊子七老八十還在綵衣娛親,列入二十四孝;你更偉大了,繼老萊子之後不惜犧牲形象造福親人。與老萊子齊名,能不偉大嗎?等你死了,我會撰寫第二十五孝為你歌功頌德。」話完雙手合十。

  「呸呸呸!不吉利,我還想活一百歲。」

  「那你就多保重。千萬切記,明哲保身。」她好心的提醒他。無介不敢多言,安靜吃飯。

  一頓飯倒也平安度過,沒有風波。

※     ※     ※

  用完飯,男人們轉移陣地到書房。無瑕吃了藥早早回房休息去!幻兒只好也回房了。

  浸在浴池中好一會兒,才起身披上一件真絲睡衣,反正也不打算出去了,衣衫不整也沒人會看見,在小花廳晾著半乾的長髮,等無忌回來。也不知過了多久昏昏欲睡起來。

  石無忌回房就是見到全身蜷曲在躺椅上的幻兒,像個孩子似的無邪睡臉。微光下映出她那一雙修長均勻的美腿,可是教人心魂俱失,目眩神迷!他微笑抱起她。幻兒若有所覺,揉了揉臉,賴在他溫暖懷中。

  「怎麼去那麼久!」

  「我不知道妳會等我。」他吻了她一下,抱她回內房,輕放在軟床上,自己也躺在一側。幻兒恢復一些精神。

  「無瑕嫁冷剛好不好?」

  「不妥。」他拉過薄被蓋住兩人,並且拉她入懷。

  「為什麼?」

  「不是門當戶對的問題,是冷剛與冷叔不肯。無瑕那丫頭的心思我不是不懂。但冷剛行蹤不定,居無定所,假如強迫他娶無瑕,他自是不會拒絕,但他要如何安頓無瑕?冷叔寧死也不肯拿取石家一分一毫的贈與。三年前他回來時,我就曾提過,並且也考慮好他的未來。我總不能讓無瑕嫁去吃苦,冷剛也不捨得。可是他的心結太深,加上冷叔反對。冷剛第三天就走了,偶有書信往返卻不露面,也許冷剛根本無意於無瑕。」

  幻兒反駁:

  「才不是無意!是兩情相悅卻苦於世俗眼光。你明知道卻又坐視不管方可惡。你不管,我來管!他們是天生一對。」

  無忌這邊的確不是問題,接下來好辦多了……幻兒握住床單下不安份的手,低喘道:

  「你安份些行不行?我正在想要如何幫助無瑕呢!」

  石無忌翻身壓住她,邪笑。

  「先想想如何幫助妳的丈夫吧!妳不會以為我忘了下午的約定吧!」

  話完,便肆無忌憚,以唇封緘,沒讓幻兒有開口的餘地,雙雙陷入狂熱愛慾中,無需言語……

5.
第二天上馬車,幻兒教無瑕認識幾個簡單的字,一早上就在寫字中度過。下午幻兒就與無忌共乘一匹馬。因為在她的纏功之下,使得石無忌只好點頭答應。列出一長串三年以來北方上門求親的名單。幻兒發現,舉凡世家公子多為紈挎子弟不成材者!商人子弟尤為流氣。她可要小心注意了,石家財大業大,生下的後代可別也成了那般!教育絕對不可缺,她背靠在丈夫懷中念著:

  「高大平,擅長調戲下女、上妓院。方天恩,好賭成性、揮霍無度。就只有這樣嗎?有沒有一個是集酒色財氣之大成的超級敗家子?」

  「馬昇文吧!不過要讓他敗光他的祖產也不容易,三代也吃不完。除去吃喝嫖賭、蓄養惡僕、自命風流,大兇大惡倒也不敢做,頂多橫行鄉里。垂涎無瑕很久,頗有忌憚,不敢亂來。」

  「就馬昇文吧!」她堅定說完,臉埋入丈夫懷中呵呵嬌笑,等不及要看冷剛作何反應!

  晚上下榻在石家另一座別館,沒有牧場的華麗,另有一股風雅的韻緻。滿池塘的荷花更覺涼意襲人。

  用餐時,幻兒出奇不意的開口:

  「無忌,再三個月無瑕就滿十八歲了。將一個女孩家留那麼久。怕要惹人閒話了,妳到底要留她多久?」

  石無忌故做沉吟,才開口:

  「這次回去,我打算替她打理婚事。只是人選一直未定。煤礦大王的兒子馬昇文最是勤快,上次我沒拒絕,這次回去,他大概會派人來下聘了。」

  所有錯愕不信的眼光全射向石無忌。

  無介首先跳起來反對!

  「那個無恥好色之徒?他是個下三濫,大哥難道忘了,上次無瑕去宜園賞花,還被馬昇文堵住,企圖輕薄,幸好我趕到才沒事,無瑕還為此嚇得病在床上三天!」

  幻兒注意到冷剛的臉頰抽動了下,神色更加冷硬。

  無痕瞇著眼,開口道:

  「上門提親的沒一個好貨色,高大平、方天恩、馬昇文這三人甚至還打賭誰能先得到無瑕,打賭看誰能對她調戲成功而不被我們發現。我不認為大哥會覺得這人值得考慮。」

  而無瑕幽怨的眼光低垂,沒發現是計謀而信以為真,心中急得快哭了卻不能反抗。

  石無忌又道:

  「這幾個還稱得上門當戶對。如果不行,你們還有什麼好人選?」想到一個人名。「杜子奇?如何。」

  「那個連年落第的八股秀才?身子骨是不成人樣的病鬼。見過無瑕一次就口水直流,得失心瘋。大哥呀!你不是一向英明嗎?別盡選一些人渣充數!咱們小妹的幸福玩笑不得!」無介更是仗義執言,不畏大哥威嚴,誓死反抗到底。

  無痕這時總算有些了解大哥夫婦的把戲了,他也開始搧風點火,加入計謀中。

  「我倒覺得方志冀不錯。」

  只有無介一人還會意不過來,哇哇大叫:

  「二哥!你也昏頭了嗎?方志冀家產敗得死絕,還硬充闊佬。他的上一個妻子就是給他賣去當妓女來享樂。無瑕可不能交給這種人,外表看來斯文,其實一肚子壞水!」他求救的看冷剛與大嫂。「冷大哥,你說話呀!別是你也昏了頭認為小妹嫁那些人渣適合。大嫂,妳怎麼不說話?」眾人無動於衷,使得無介急死了。

  幻兒叉腰瞪著無介。

  「你搞清楚,一般人到了無瑕這年紀早該生小娃娃了,還沒出嫁,有人要,就得湊和著,不然你倒是說,誰適合?」

  石無介一時之間想不出合適人選,急得無法成言,只能乾瞪眼。

  無瑕起身奔向後院,哽咽聲令人心憐。氣氛一下子清冷起來,久久,冷剛才開口:

  「別傷害她。」

  幻兒起身丟下一句:

  「能傷她的只有你。」匆匆跟到後院。

  在百般安慰,告知一切皆是做戲時,無瑕才止住淚水。幻兒摟住她,在她耳邊訴說下一步無瑕要做的事,惹得無瑕嚇得久久不能成言,一張俏臉紅透。

  「不成的,嫂嫂!不成!」她哀求。

  「成!一定成!我打包票。」幻兒接下來用三寸不爛之舌去游說。看來是一記狠招。

※     ※     ※

  冷剛的房間,與無瑕對門,隔著一座小中庭,種滿梅花。夜涼如水,深秋時倍感蕭瑟。透著涼意,白天夜晚溫差很是分明,一抹皎月透著些許清冷,微弱的映在池中,撒落螢光點點。教黑夜朦朦朧朧,神秘得若有所待。

  有些冷,但無瑕仍是一襲單衣投入月色中。痴望深夜寒星,感受不到時光流逝,月影西移。一股存在感卻沉沉的由身後傳來,讓她不由自由地全身輕顫。他出來了,無聲無息,但她就是知道他站在她身後。

  「不要嫁他。」他低啞的開口。無忌示意要將無瑕嫁馬昇文,他一直耿耿於懷。

  「為什麼?」她身子依在梅樹旁,仍沒轉過身。

  「他不好!不配妳。」

  「可是,他想要我,會重視我,會守著我,一年兩年的眷寵也就夠了,總比沒人愛好。何況,我也老得不適合等待了。」她轉身面對他,企圖看入他雙眸深處。但冷剛卻迴避了她的注視……這麼的為難,這麼的無情!大嫂終究料錯這一回。冷剛本無意於她,否則為什麼一點表示也沒有呢?眼淚脆弱的滴下,無瑕低泣的往房中奔去,到走廊時,卻被攬入一雙鐵臂護衛的溫暖胸膛中,感受那胸膛的震動起伏。

  「無瑕!別折磨我。」冷剛的聲音不再平板冷硬,一句一字發自靈魂深處的話語,痛楚的表現出他無能為力的情感。

  無瑕轉身面對他的臉低叫:

  「是你折磨我!是你,都是你!你根本不在乎我,不管我的死活,不管我過得好不好,老是躲我,不見我!一出門就是好多年……」她哽咽得不能成言,埋在他懷中傾瀉多年來的情傷。

  冷剛無助的摟著她,不知如何是好。

  「你走開,不要安慰我,我不要你的同情。」見他無動於衷,無瑕開始掙扎。卻不料被冷剛抱得更緊,生怕她消失似的。

  「小姐!」

  他的唇給無瑕的小手點住,她抬起淚臉輕喃:

  「我要你叫我的名字!你叫呀!我不要當什麼小姐。如果你要我,就娶我,帶我走,浪跡天涯也無妨。如果你根本不在意我。就放開我,不要阻止我嫁人。我已經沒有力氣再等下去了,你到底還要折磨我多久?」眼淚早已沾濕他衣襟。

  「妳……好傻。」他拿出手中輕拭她的淚。「我該拿妳怎麼辦?遠遠躲著妳,以為不見妳,離開妳,就可以斷了對妳的一切妄念。可是,好難。妳那麼美,那麼純真無邪,原本就不容我去奢望。我……什麼也沒有,一座深山木屋,清茶淡飯,粗布衣裳是我僅能給妳的。除了這些,再也沒有更好的了,這樣的我,怎配擁有妳?」

  他終於說出多年的情感。他對她有情,而且與她一般長久,無瑕緊摟住他腰。

  「冷剛!冷剛!我不在乎,只要你愛我,那就行了。」她的內心被喜悅淹沒,大膽的訴說她的希望。

  「不!我不行!我沒法給妳承諾,我們根本不該在一起!……」他驚覺自己說了太多不該說的。想逃,卻給無瑕緊緊摟住!

  無瑕咬了咬下唇,毫無預兆的吻住冷剛。甜蜜的美好電光火石間攝去了一對痴心男女的理智。合該他們天生相屬,否則不會如此相契。無瑕心眩神迷之際更加下定決心依緊冷剛……

  皎亮的月光在長廊撒瀉,將房內糾纏的影子照成了纏綿……

※     ※     ※

  幻兒整夜纏住無忌在床上東扯西扯,就是為了給他們兩人製造獨處機會。一大早上馬車就迫不及待想問清楚昨日的進展。

  無瑕一張美麗無比的臉,因為蘊藏神秘的喜悅而顯得更加絕倫出色。含笑的肩,含羞的眼,禁不住笑意的唇,在在表示出她是一個沐浴在幸福之中的小女人。

  幻兒無語的瞧著她好久了,她卻渾然不自覺,兀自沉浸在自己的世界中神遊。

  「他昨夜在妳房中過夜了嗎?」幻兒大膽假設。

  突兀的開口造成無瑕雙頰紅雲滿盈,羞得只差沒找個地洞去躲。

  「大嫂……」無瑕吶吶不能成言。

  幻兒一看也明白自己已猜對了七、八分,慢條斯理啜了口冰鎮蓮子湯,開口笑道:

  「愛情真是可怕呀!連向來冷硬一如頑石的冷剛也成了妳手中的繞指柔了。我還以為他會有足夠的自制力,在兩情相悅時點到為止呢!」

  其實昨晚的事,全是由幻兒計劃,並且全力勸無瑕,萬不得已時,獻身既成事實就鐵定冷剛跑不掉。否則無瑕這個溫婉端莊的古代大家閨秀,未出閣那敢做這男女之事?想都不敢想了!但這效果絕對最好、最快,以幻兒二十世紀女孩心思,成就一樁美事,是需要講求手段的。冷剛最大的心結在於自認卑微低下。即使他愛無瑕也不敢表示,更別談著想娶她入門。所以幻兒要無瑕在逼得冷剛表白後,在雙方情緒激昂時,不顧一切勾引他。生米既成熟飯,這還怕嫁不進冷家嗎?怕是不管無瑕要不要,冷剛也非娶不可了。雖說是負責任,但建立於愛情的基礎上又有什麼好介意的?瞧,效果多好呀!早上上馬車時,就見兩人站得雖遠,卻仍含蓄的眉目傳情。冷剛經這一夜纏綿,是非她莫娶了。冷自揚更是無從反對,大發雷霆自是免不了,除此之外,往後就可一償宿願,成為恩愛夫妻了。

  無瑕給嫂子瞧得怪不自在的。作勢半掀絲簾,想讓和風吹散馬車內些微的燥熱,不料首當其衝的卻拂開她的秀髮,露出姣好的頸項……

  「哇!他真是個大老粗!弄疼妳了吧!」幻兒低嘆。

  原來無瑕頸後露出的一截白晰全沾滿了紅紅藍藍的吻痕呢!不由分說,幻兒抓過她手臂一拉高袖子,不禁一驚。冷剛都用咬的嗎?不過青紫的吻痕上都抹上了一層淡淡透明的藥,散發出很淡的香味。

  「他說中午以前都會消失,我已經不疼了。」活像做錯事被抓到了一般,無瑕忙收回手,拉好袖子,以「湮滅證據」。

  「這事,他怎麼說?」幻兒當然非要問到底不可。

  無瑕只好吶吶的說了,含帶無限嬌羞。

  「其實,他清醒後很自責對我那樣。我對他說,除非他愛我,否則我不會嫁他,不會因責任而讓他娶我。他很生氣的對我說,他從沒有抱過其他的女人。只有……我才能使他喪失理智……這代表!他愛我好久了……然後,他拿下掛在他脖子上二十八年的傳家血玉給我……說是世代由冷家媳婦所保管……」吞吞吐吐間洩露了太多未出口的親密,幻兒心底偷笑不已。接過無瑕拿出的血玉,端詳又端詳,直覺奇異。這塊橢圓形大小如雞蛋的墨紅血玉,造形古樸,可以說是不起眼,但是握在手上,揣入懷中卻感到清涼無比,好像活的以的,會散發熱量,會不會是殞石屑?可是殞石會發熱而已吧?

  「好怪呀!」她交還給無瑕。

  「這血玉冬會生熱,夏會出涼。冷剛還說裏面藏有武功秘笈的密文,可是他無意探索,寧願保持玉的原樣。」越說冷剛越是甜蜜,不禁眉眼含笑的逕自陷入沉思中。

  幻兒沒來由想到無忌,由窗口看出去,丈夫身形挺拔的在前方領隊……如果他要是發現她教無瑕獻身的餿主意後,難保不將她給掐死!這想法令她渾身一顫。不再想冷剛無瑕的事,開始愁起自己來了。來古代算算也近一個月,要救玉娘的事不知如何著手,目前她尚不至於遭受迫害,可是總不能一直這樣下去。而她那個老公呀,在房內任她放肆,一出房門就差多了,一心當他的大家長、大老板。教她覺得好生疏,這事慢慢來一定會有改變。可是有時她卻有個奇怪的預感,好像自己並不會長久留在古代.隨時都可能消失!不可能的事吧,卻老成為心頭的一片陰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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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1 發表於 2005-4-3 03:49:18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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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樓 字體大小:tT
6.
傍晚時,到達了傲龍堡。

  「傲龍堡」雄峙於天地之間。在一望無際的大草原上傲然獨立。

  環抱傲龍堡的圍牆,由大理石堆砌而成一條長長不見彼端,固若金湯的護翼。

  牆內,清一色為紅瓦白牆,紅色晶亮的琉璃瓦,與精工磨成的白色大理石相映而成。

  大門兩側的石柱上雕著巨龍,凌空步雲而升,姿態栩栩如生,傲然不群。

  四樓八院則是堡內的結構。

  前半部分別為:

  風雲樓,屬於議事廳,盤據右翼,為各單位首長聚集會議之處。

  聚賢樓,為會客廳和大型餐會所在地。大門而入首當其衝,居正中。

  浩然樓,掌管帳務與內部事務的辦事處,據守左翼。

  正氣樓,專事監管各地營生人事問題,舉凡升遷、獎懲、調查、處分。居後衛。

  四樓外形結構完全一致,是二層樓建築,除風雲樓、聚賢樓完全開放外,浩然樓與正氣樓的樓頂住著四大總管,屬私人宅區,一樓用來辦公。大樓佔地頗廣,實建坪數在三百坪以上,加上另外的花園造景,約有五百坪左右。四大樓是員工辦公的地方,可以任意走動,八院則不同了。

  四樓後面與八院之間隔著一道石牆,石牆中間一道拱門相通,屬於禁區。只有專屬打掃佣人方可進出。八院則是主人的起居處。

  拱門而入一條平石舖成丈寬小路,兩旁就是各自區隔開的八院了。

  蘭院在入口處右側第一棟。其中小院子種滿蘭花盆景,疏落有致的排在兩側竹架上。宅子中分別有臥房、書房、浴室、練功房。布置全屬男性化,無多裝飾,只有幾幅氣勢磅礡的行書掛在書房是唯一的擺飾,這裡是石無忌的居處。

  松院,只有一棵千年古松卓立,單調而肅然,幾盆杜鵑稍做點綴,其他庭園空地全植青草。格局大致一樣,但擺飾品古色古香,入門的小廳有兩面牆,牆櫃上全是稀有的骨董。在其他房間合適處也擺了幾樣精緻古玩,賞心悅目,這兒也是清一色男性化氣息,自然是石無痕的住處了。

  石無介住在柳院。與其他院不同的是柳院建在池塘之上,居水之中。池中植滿荷花,兩岸垂青柳,池中七彩鯉魚隨處可見。從長廊擺到屋內是各種動物的石雕像,也有天然奇石,滿室皆為稀奇古怪的東西。

  梅院內沒有刻意取道,種滿了梅,要通過梅林入內可有一番曲折。每一扇窗都以白紗為帘。窗檯頗見巧思的植上爬藤觀葉植物,長廊上擺了一座雪白石桌石椅,上頭放著古箏,與一盅檀香嬝嬝,古雅淡然。這是無瑕的閨房,因此練功房改成了繡花房,屋內每一門檻都有層層輕紗,啟開的窗總讓白紗給風吹得如夢似幻。

  冷自揚父子住杏院,乾淨之外全無華物。

  香院則供奉石家及冷家列祖列宗的牌位。

  客院用來隨時招待貴賓。

  竹院,種滿了翠竹。屬於書房,分三大房,一房藏書,一房練字,一房則為臥室。

  傲龍堡裏升上百個佣人,除了專門打理各院的佣人都睡在客院的小房間外,其它的全睡在四樓後的屋舍中,分成男佣、女佣、家人三區。

  這些聽起來就頭昏腦脹的樓呀、院的,在路上無瑕已經說過,可是幻兒仍沒有具體的概念,直到巨大的傲龍堡真實在眼前,員工、佣人列在兩旁成黑鴉鴉一片恭迎著,幻兒才咋舌不已,這兒簡直大得離譜。她知道自己嫁了個有錢丈夫,可是石無忌未免富有得太……嚇人了吧?被扶下馬車時險些腿軟,嘴巴甚至忘了閤上。

  「不舒服嗎?」依禮法,石無忌應當放開幻兒的,可是幻兒看來十分不舒服,所以他仍摟著她的腰。

  「有些。」她不敢看他,總不能說自己見不得大場面吧!丟人哪!

  「大少爺,一路辛苦了。」一個年近五旬,面目酷似冷剛的中年男子站在石無忌身側拱手。

  「冷叔,這一個月來辛苦您了。」石無忌恭敬回禮,再道:「冷叔,這是幻兒,我的妻子。」

  「少夫人。」

  兩道冷銳的眼光看向幻兒,幻兒也正以好奇的眼光看著這位久仰大名的冷自揚。不錯,還算順眼,遂笑道:

  「未來蒙您多照顧了,冷叔。」

  「不敢。」冷自揚面無表情,眼神平淡。

  幻兒讓男人們與冷自揚及各個手下們打招呼,她的注意力給冷自揚身後的少女給吸引住了。

  這女孩十分清秀。穿得不像千金小姐,可是好料子的衣服,與特別的氣質更不像後面那一群女佣。站在冷自揚後面更顯突兀,似乎身分特殊?那一雙眼直盯著石無忌,雙頰浮著興奮的暈紅。危機意識剎時盈滿幻兒的心!她下意識依向無忌懷中。

  「幻兒,怎麼了?」他擔心的扶住她。

  「太陽曬得我眼花。」她裝成無力。眼角卻瞥見無痕丟來嘲笑了然的眼光,她回給他一個大白眼。

  不過無痕倒是挺幫忙的,湊合道:

  「不如先帶大嫂回房,等會叫下人端冰鎮燕窩給她消消熱。」

  見幻兒身體似有不適,石無忌早忘了守什麼禮法規範,一顆心全懸在妻子身上,他抱起幻兒邊走邊交代:

  「各自回去本位,晚上再開洗塵宴,無瑕!叫兩個女佣來服伺少夫人。冷剛跟我到前院。」

  隔著石無忌的肩膀,她瞄到那清弱少女眼中的不信與憂傷。幻兒暗自做了個鬼臉,心道:妳是好女孩,找別人喜歡去,少打我老公的主意,無忌只能是我一個人的!找個機會一定要對無忌聲明,她堅決反對一夫多妻,反對到底。

  「幻兒,好些了嗎?」石無忌放她在床上,擰來一把冷毛巾放在她額上。

  幻兒嘟嘴。「不好。虛火上升,口乾舌燥。」其實應是妒火上升。

  冷剛正好也進來,就要認真把脈。幻兒可慌了,自己沒什麼病,這下倒要拆穿西洋鏡了。不行不行!扯住丈夫。「無忌,我想喝蓮子湯,你叫下人煮來給我吃好不好?」

  「好!我馬上回來.冷剛,麻煩你了。」說完馬上走出去。

  幻兒坐起對冷剛吐吐舌頭,自己招了。

  「我沒事。」

  「我知道!」冷剛露出百年難見的微笑。

  幻兒眼睛瞪得好大,莫非自己醋意表現得天下皆知?不會吧?

  「別跟他說實話,只說我多喝水就行了,拜託,拜託!」拆穿可就糗大了,要讓無忌知道自己在吃醋真會丟死人。

  「我不會說的。我與無瑕都很感謝妳,大嫂。」冷剛慎重的對幻兒道謝。

  幻兒托首,一會道:

  「這事怎麼了結?」

  冷剛堅定道:

  「洗塵宴後,我會向大哥請罪,無論如何都會娶她。」

  看來冷剛早知道這事公開會招來多少憤怒。光石家三兄弟就可以為他破壞無瑕名譽一事殺了他;何況素來反對兩人交往的冷自揚。幻兒原想建議他們私奔。顯然這種逃避現實的事,自傲剛強如冷剛者,不屑為之。漢子!做漢子就得吃苦頭囉!

  正要開口問冷剛,門外就傳來無介的叫聲:「蓮子湯,千里快馬速傳,覲見!」話完,人也進來了。

  這個死楞子,眉眼一副曖昧,可能是遭無痕點化,等著來欣賞她吃醋的潑婦狀來著。

  「你來做什麼?無忌呢?」

  「大哥給四大總管請去風雲樓了,要我來服伺妳,晚膳要是「不適」就別參加了。」無介眉開眼笑,拉了一把椅子就坐在床前。幻兒正要斥責兩聲,就見窗口飄過無瑕的身影,她正往梅院而去。回眸瞧到冷剛眼中的戀慕,笑道:「冷剛,你先走吧。我有事與無介談。」

  冷剛頷首出去。

  無介迫不及待問:

  「有什麼事?難得有用得到我的地方。」

  幻兒眼睛轉了轉,決定不迂迴,單刀直入。

  「那個女孩是誰?什麼身分?」

  無介笑道:

  「我早知道妳一定忍不住要問的。」十足吊胃口架式。

  幻兒大發雌威,叉腰瞪他。

  「說是不說?搞不好你也不知道,故意在我面前充懂!沒學問的人才玩這一套。」

  無介跳起來道:

  「我怎會不懂?小青是冷叔撿來的女孩,兩年前命苦給家人賣到妓院,因為不接客,給人打得全身是傷逃出來,正巧昏死在冷叔的馬旁。冷叔就將她贖身,帶回來幫佣,後來知道她識一些字,就讓她在帳房幫忙,工作勤快,份內事沒話說,份外的也勤快,尤愛替大哥磨墨跑腿端茶。一年前冷叔還提出要大哥收小青當侍妾;大哥倒沒什麼意見,說是等娶了正室再談。現在大哥怎麼想,我們就不知道了。」

  幻兒心中不是滋味,冷道:

  「你大哥與她曾有什麼不清白嗎?」

  無介直搖頭:

  「大哥是很有原則的,他不沾下人,更不許客人、屬下去輕薄女佣。何況,大哥有馬仙梅了……」倏地摀住嘴,害怕的看幻兒。

  幻兒倒沒有無介想像的勃然大怒,在一楞之後,嘆氣道:「你一齊說吧!到底有多少女人在和我搶丈夫?說出來,我才有個底。」

  「沒有了!大哥很有分寸,馬仙梅只是個妓女。現在成家了,自是不會再去找她。大嫂,您……不會與大哥計較吧?那些都是以前的事了。」石無介直恨自己的多舌失言,大哥知道後不宰了他才怪。

  怎麼吵?吵什麼?吃那些飛醋最丟臉!反正她吵也吵不過;打嘛,根本打不勝。何況未來如何誰知道!婚前雙方不相干,沒什麼好介意,婚後丈夫再偷腥,就得先懷疑自己的魅力了。最好的方式是讓石無忌愛她愛得難分難捨。讓他沒空想別人。她向來是這樣的,先對付眼前的敵人,至於其他或許更具威脅性的敵人,未出現時一概不算數。所以她對馬仙梅的反應沒有對小青來得大。等將來出現了再打算。

  「你走吧!別讓你大哥知道你對我說了這些,否則,你就等著被剝皮吧!我就當做不知道,你也放聰明些。」她以施恩的口氣說著。

  只見石無介一臉放心。點頭後走出去,到門口猛想到什麼地回頭。「晚上要不要到聚賢樓用膳?」

  幻兒笑吟吟道:

  「當然要!叫門外那兩個丫頭進來替我梳洗。晚上請無忌來接我,我會迷路。」

  情敵如芒刺在背,不小心防範當然不行。

  洗去一身風塵僕僕,加上盛裝打扮,連幻兒自己也看呆失神好些會兒。自己這容貌少有女人比得上,小青那女孩和自己一比是差多了。石無忌進房後便不想出去了,不想讓妻子絕俗容姿與屬下同享。傍晚下馬車時,他就發現眾多痴然眼光只瞧幻兒一人。至於無瑕,大夥兒常見反倒沒多大注意了。

  幻兒體貼的為他更衣,有些抱怨。

  「這房間好硬,一點也不柔美。倒顯得我格格不入,無處立足了。」

  「今後妳是女主人了,可以任意改變房中事物,傲龍堡裏的佣奴,全是由妳使喚了。」石無忌輕吻她頸項,她勾住他脖子,依在他懷中,嬌聲問:

  「我服伺得好不好呀?老爺。」

  「十全十美。手巧,人美。」最後的字句結束於膠著的雙唇中。

  輕微的腳步聲在門口停佇,正欲往花廳退去;石無忌已查覺,結束親吻,有些不悅。這些佣僕怎的沒分寸!見到是小青,臉色才和緩些。「什麼事?為什麼不先在門外通報?」不悅的口氣顯出責備。

  小青低著臉,惶恐輕道:

  「對不起……以前奴婢從不曾……所以今天以為仍是……忘了多了少夫人才放肆了,小青以後會記得。冷總管請少爺與少夫人用膳了。」

  「下去吧。我們就去。」石無忌擺手。

  小青悄聲退出去。幻兒輕撫丈夫臉頰。

  「你好久沒那麼兇了!剛才雖沒有疾言厲色,也不是針對我,可是我仍是怕呢!我不愛你板著臉。」

  「不!我永遠不會對妳兇,即使是我憤怒時。」他承諾著,摟著她走出去,幻兒嘴邊收不住的甜笑,惹得石無忌看得痴醉,禁不住偷香。暗暗的走道就只聞幻兒的笑語與間歇的停頓……

※     ※     ※

  接下來的日子過得極戲劇化。冷剛在回堡第二天向冷自揚說出與無瑕的事,氣得冷自揚毒打冷剛一頓,並且綁他到石家三兄弟面前領罪。石家三兄弟自然怒不可遏。齊拿刀逼冷剛馬上娶無瑕,並沒有對冷剛加以實質的傷害,畢竟撮合他們兩人,三兄弟推波助瀾,算是從犯,樂見其成。只是沒想到冷剛手腳會那麼快,這行為實不符他的個性為人。所以石無忌不排除幻兒是最大的幫兇之嫌。因為三兄弟沒處罰冷剛,冷自揚便捉冷剛到香院石家及冷家列祖列宗牌位前懺悔,聲明需跪到成親當天才可起來。無瑕見心上人被打得遍體鱗傷,悲傷得不顧一切禮法抱住冷剛,並且陪他跪在牌位前,向冷自揚與兄長們訴說自己故意引誘冷剛,不是冷剛侵犯她,破壞她名譽。自小無瑕就最得冷自揚疼愛,視如己出,那捨得她嬌滴滴的千金之軀受一丁點折磨?於是不許她跪,並且對冷剛減刑,只跪三天。這三天,無瑕隨侍一邊,誰也勸不走。

  婚禮訂在半個月後。傲龍堡打算辦一個空前盛大的喜筵,花了半個月的時間籌備,南北什貨快馬傳送,上百佣僕成天忙碌,堡內一片張燈結彩的喜氣洋洋。這番大手筆,展現了石家的實力;向來神秘,並且節儉為訓的傲龍堡第一次公開邀請北六省名流商賈來做客。不只是嫁無瑕,最重要的是石無忌要鄭重介紹幻兒給眾人知曉,為她寒傖的婚禮做補償。

  與傲龍堡有交情的、有生意往來的,這天都齊聚傲龍堡;四大樓招待貴賓,堡外辦了五百桌流水席供給跟來的隨從路人及鄰近村人享用,數一數大約裏外加起來有上萬人。幻兒這個女主人可是忙昏了,又要隨丈夫認識一些大商、客戶,又要交代佣人辦事打理;由於對古禮完全不懂,又請冷叔找來幾個老嬤嬤請教,想不到事情竟然還一籮筐,真是怕死了……

  終於一切熱鬧風光全過了,第二天教佣人收拾殘局,客人也一一上路全走了之後,幻兒才感覺自己快要垮掉了!不知怎麼回事,前些日子就頭暈得難受,因為忙倒沒多大注意,只以為自己是累過頭了,可是今天卻有些變本加厲呢!不僅頭暈、想吐,甚至還起不了床……母親曾說過的話此刻如電光火石閃入自己的記憶中:媽咪說過,每個身體與靈魂必須磁場相契合方可靈活應用身體。而某些借屍還魂者因為磁場感應不相通,所以還魂後,不是臉色鐵青就是身體一如僵屍般僵硬,即使稍為契合,也會有某些器官上的故障。因此媽咪不敢為她隨便找個身體借屍還魂。而蘇幻兒這身體,附身近兩個月以來,從不曾有任何不妥,適應完全合身。畢竟這是她前生的身體,可是終究會有些微差異吧?否則自己今天怎麼突然虛弱起來了?過幾天會好吧?媽咪可沒說要怎麼調整。

  忙完無瑕的婚事,石無忌就與各總管整天關在風雲樓工作得渾然忘我。她領教過了,石無忌這個人一辦起公事六親不認,三天三夜也不會出來。風雲樓在辦事時期閒雜人士不得越雷池一步,連幻兒也不許。今天,天還沒亮他就走了,在她糾纏撒嬌下,吻了她好一會兒才走,她終究留不住他。平時她是不會太在意,主持一個大事業那能有每天閒嗑牙那麼好命,除非想敗家了。可是今天她不舒服呀,雖然沒有直接告訴他,可是他怎麼那麼不解風情?人在不適時就會猛鑽牛角尖,這應該是可以被允許的。

  「少夫人,用餐了,早上您吃不下麵食,廚房特地做了道地的南方點心,大少爺還交代熬了碗雞湯,給您補身子……」一個面生的丫鬟端餐點進來。

  「不吃不吃,端出去!」光聞到食物味道就想嘔吐,自然連看也不想看了。

  那丫鬟奇怪得很,非但沒有被嚇退,反倒走近床邊直盯著幻兒,眼神奇異。

  幻兒坐起身子,奇怪的看她,這丫鬟她確定自己從未見過。

  「妳是誰?」幻兒謹慎的間。

  「蘇老爺三天後會到,要小姐三天之內拿帳冊給小婢。並且要小姐做好離開的準備,他要帶小姐回江南,不會丟小姐在此受罪。記住,我叫小宜,住在女佣房三室。」匆匆交代完,一陣風似的走了,看來頗有些功夫底子。幻兒楞了好久。老天爺!蘇光平那老頭要來了,三天後到?怎麼辦?還要帶她走?不怕得罪石無忌?除非有更好的靠山。最奇怪的是為什麼要帶她走?絕對不是什麼血緣天性,除非她能帶給他莫大的好處!不好好對付蘇光平,怕玉娘就要受苦了,她該怎麼辦呢?假如真給了他一本假帳冊,玉娘也脫離不了蘇家,頂多少受些皮肉之苦。現在這身子又虛弱不堪,如何才好呢?

  走出屋子,在長廊上看到小青。許久沒看到她了,幻兒不明白的看著她,知道她是個苦命的女孩,也不計較她的企圖,反正只要她守住無忌,別人也侵犯不入,而小青總也有意無意躲著她。

  「少夫人。」小青斂身行禮。

  「有事嗎?」幻兒打算要去找那一對新婚燕爾的恩愛夫妻談天,藉以移轉對身體不適的注意力。

  小青遲疑良久,然後堅定的直視幻兒。

  「我……聽到了夫人與小宜的談話。」

  幻兒楞了下。

  「怎麼不去告知無忌,反來對我說?」莫非想威脅她?太大膽了吧!

  「小青不敢多做無禮要求,只希望夫人答應小青終生服伺大少爺與少夫人。」

  原來她仍不曾放棄要當侍妾的事。一片深情值得同情,可是只有這事通融不得。

  「無忌才是做決定的人,妳不妨找他要求,這事妳愛說便去說。我不會讓妳來要脅我。順便告訴妳,妳也該嫁人了,我會叫冷叔多留意一些好青年。」幻兒冷淡的說完,便見著小青一臉蒼白而去。幻兒不是古代女子,在開放的社會中成長,養成獨立的個性,加上有些男性化的性格,喜愛自己打理自己的問題,不若古代婦女事事躲在男人身後求庇護,該強硬時絕對不軟弱。

7.
「終於有行動了嗎?」石無忌放開手中的信鴿。深思的說完,就看向無痕。

  蘇光平已於昨日到達北方,下榻在「伏虎客棧」,刻意避過婚禮,三天後才打算來傲龍堡。無痕並且說了幻兒房中那一段,並不是小青去告密,而是一直以來,幻兒身邊都埋伏了一個眼線。只是藏得太好,幻兒從未發現而已。

  「他可能會利用這三天四處打探我們在北方的勢力如何,而且想帶走幻兒,明的不行,必定會來暗的。只來三人自是不敷使用,想必在等一些人,能找到的大概都是一些道上混混。」無痕分析著。

  這些石無忌並不在意,畢竟等蘇光平回南方後,他會知道石無忌給了他什麼「驚喜」。最令石無忌掛心的就是幻兒了,事實上幻兒偷了幾本帳本對他而言並不構成損失,因為他重要的帳冊全鎖在風雲樓二樓。只是,她偷不偷帳本代表了她的心思是否背叛。

  「接下來,要看她會怎麼做。」無忌的眼光投向遠方……幻兒是因為母親才幫蘇光平。如果幻兒信任他、愛他。就會與他商量,而不是遷就於蘇光平的威迫之下。今日一早,他早已派了冷自揚以最快的速度下江南去接來玉娘,冷自揚是深藏不露的武功高手,這事辦來最妥當,又最值得信任。

  別背叛我!幻兒,不要背叛我!石無忌心中一直重複這些話。

  至於幻兒,她在書房翻到了幾本帳簿後,依樣畫葫蘆的找來一本新帳冊書寫了一份,不過內容數目完全是自己亂寫一遍,只有規格符合而已。這樣可以暫時騙過蘇光平,虛應一下,過後再找無忌商量救玉娘的事。反正無忌鎖在風雲樓又見不到人。有事忙,頭暈反倒好了些。無瑕、冷剛新婚正甜蜜,她不好意思多打擾,只好自己找事做。

※     ※     ※

  星月初昇,華燈初上。在第二天晚上,幻兒叫人喚小宜來蘭院相會。小青有沒有告密她不知道,反正等無忌出來她會自己招供。

  「這是帳冊?」小宜身形如鬼魅。

  「是。」幻兒交予她。

  「只有一本?」顯然她並不滿意。

  「找不到其他的。」幻兒不甚高興。這女人分明不將她看在眼裡,蘇家的丫鬟都是目中無人、欺善怕惡。

  「那我走了,明天老爺會來。」小宜閃身消失在蘭院。

  幻兒吐了口氣,突然覺得身後有些冷,轉身一看,迎上一雙冰寒冷眸,許久許久不曾見過的神色。石無忌與兩個弟弟都在,全寒著臉。表明出看到她的行為,並且認定她的背叛。

  幻兒直直看著無忌。

  「那是假的。」

  石無忌倏地轉身交代。

  「帶她到正氣樓地牢!沒我的允許不許放她出來!」說完就要走,聲音鐵硬無情。

  幻兒一陣頭暈目眩!他不相信她!他不問原由就定她罪,還要關她到地牢,她滿心的悲怨化成一聲低啞:

  「你不相信我。」

  「妳背叛我,我不能原諒背叛我的人!」

  見他沒入黑暗中,幻兒兩腿一軟忙扶住一邊的柱子。無痕近身扶住她,卻也是面無表情,連向來喜怒全在一張臉上的無介也瞬間戴上一張面具,成了冷硬無情。

  「走吧。」無介開口。

  「你們也不相信我?」她看著兩人。

  兩人無話,看不出心思如何。

  幻兒推開他們的手,輕道:

  「不要碰我,不相信我就別碰我!」

  「大嫂……」無介欲言又止,給無痕一眼瞪住。

  幻兒心如淌血的任兩兄弟帶入地牢,對任何事物視而不見。全部心思掛在她那深愛的男人身上。這般無情!這般絕決!一句辯白的話也不給她機會說。只相信所看的片面,石無忌怎能如此對她?莫非是愛得不夠?還談什麼愛?基本的夫妻情份想來也根本不存在。或者仇恨蒙蔽了他雙眼,使得不甚牢固的情感也可以任意拋去?千該萬死的是蘇幻兒是蘇光平的女兒,使得本身的她就不足以讓石無忌信任?可是,兩個月來的恩愛情份,能造假得了嗎?他那麼精明豈會分不出真偽情感的不同?

  幻兒空洞的眼擠不出半滴淚,不!她不流淚。如果石無忌對她的感情淺到達基本的信任也沒有,那麼他不配她為他掉一滴淚!過去的恩愛,當做一場虛情假意。她認了……說不哭……眼淚卻不爭氣的垂下了!石無忌,總有一天你會後悔如此對我!我再也不愛你,再也不愛了!幻兒一直這麼告訴自己……

  在眼淚與暈眩作嘔的不適中,她沉沉睡在冷硬的石床上。身體蜷曲,臉色慘白。這牢房十分乾淨,至少沒有異味,也通風。一張石床是唯一的設備。這深秋之夜,她這身子絕對禁不住一夜寒冷!心想,死了算了。在石無忌無情粉碎她的愛後,這身子,這時空,已沒有什麼值得眷戀了。最好醒來時又成一縷孤魂回到媽咪身邊……

※     ※     ※

  牢門無聲地打開,燭光將高大的身影照得長長的。

  石無忌深深看著幻兒,剛才收到信鴿時,證實那帳冊是偽造的,幻兒沒有背叛他。其實即使她背叛他也是情有可原,尤其她不過是出於一片孝心,他也不會追究。再者,他根本不能沒有幻兒的日子。可是幻兒這牢獄之災是免不了,預防蘇光平搶人,雖然已有萬全準備,但他們不肯冒一點風險,放幻兒在牢房最為妥當。

  幻兒剛才的眼神令他好心疼,可是他不得不對她如此冷硬。自己根本無法面對她傷心的臉。哎!此時她臉上猶有淚痕!他攤開手上的棉被輕輕蓋在幻兒身上,拂去她臉上的淚痕,對她的蒼白心疼不已。在蘇光平走前,她勢必要委屈一、兩天了。

  不到幾分鐘幻兒就習慣性的踢被子!石無忌早知道她這個壞毛病,因此以前老摟著她睡,常半夜醒來檢查她是否有踢被,忙又替她蓋好,希望她今晚可不要再踢被了!

  佣人都不知道少夫人給關到地牢,所以幻兒的餐點都由無介送去,為防自己多言說出不該說的話,每次都急急忙忙丟下飯就跑了。可是到了下午他可慌了,幻兒餐點動也沒動!甚至連茶也沒喝一口,無介急道:

  「大嫂,妳不吃對身體不好呀,我也沒法向大哥交代。」

  「不吃,不吃!你這隻煩人的麻雀出去好不好!我頭暈死了!」幻兒坐在石床上低叫,心事搞得她一個頭兩個大,今天身體更難受了,連起身都會頭暈目眩。老天,她快死了嗎?昨天想著不要活了,不會正好被老天爺接收到,準備收回她這條小命吧?可是她還想見無忌一面呢!這棉被一定是無忌送來的,這代表什麼?她能對他再抱一絲希望嗎?

  無介鑽入牢內叫著:

  「生病了嗎?我叫冷剛來看看!」說完就要跑出去。

  幻兒倏地起身阻止。

  「站住,無介……」突然一陣天旋地轉,剎時失去知覺,任身體倒落……幻兒昏倒了!

  無介嚇壞了!嫂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他會給大哥殺掉,忙抱起幻兒奔出牢房,往梅院奔去,在途中抓住一個佣人。「快叫大少爺到梅院!」話完匆匆進入梅院,該死的正巧冷剛夫婦不在!經佣人說才知道去了松院念書。差人看住幻兒,飛也似的去找冷剛。

  石無忌正巧送走蘇光平,接到佣人通知後與無痕奔向梅院。

  「怎麼了?」石無忌抓住正在把脈的冷剛。

  冷剛也剛到,對石無忌搖搖頭。「我再診看看。」

  眾人肅靜,全擔憂的盯著幻兒慘白的嬌顏。

  一會兒,冷剛眉頭皺緊。

  「大嫂有身孕了,但情況不樂觀。」

  大夥兒不置信又飽含驚喜的眼光全盯向尚在昏睡中的幻兒!石無忌更是坐在床沿扶起幻兒。老天!她懷了他的孩子!石家的後代正在她身體中孕育!可是她此刻如此纖弱!這麼嬌小的身子禁得起生育的痛苦嗎?而冷剛也說了不樂觀!石無忌看向冷剛。

  「孩子能順利生下來嗎?多久了?」

  「才一個月半身孕。懷孕對她身體損害太大,只要小心照顧這前幾個月,孩子也是能平安產下。但她目前情緒大受刺激,初期症狀也適應不良,流產的可能性也大。」冷剛拿出一瓶充滿清涼薄荷香的藥瓶放到幻兒鼻子下,讓她聞,不久,幻兒嗆了下緩緩轉醒。

  見到一屋子的面孔,幻兒呆了些時,漸漸想起來自己在地牢中昏倒,哦!她竟然虛弱到昏倒,可見離大去之期不遠矣!在那之前她一定要找無忌說清楚,不願含冤不白的死去。轉過頭才發現自己正依靠在無忌懷中,立即冷下一張臉,想到他昨日對自己的無情。

  「放開我!」這麼親密的靠近,說出的話再怎樣也顯不出義正詞嚴。最好是面對面,十分凝重的說清楚。而她竟然還半躺在床上呢!說出的話要如何顯出超然的立場?

  此刻人多嘴雜,天不時,地不利,人不和,顯然不是辯解的好時機。奇怪的是大家臉上有些擔憂,又有些欣喜,好像全針對她的樣子,自己身上有什麼大事發生了嗎?還是冷剛診出自己快死了,他們才這一副表情?

  「幻兒……」石無忌低聲開口。

  「走開,我不要看到你!不必你來貓哭耗子假慈悲!」

  向來幻兒對石無忌都是撒嬌甜蜜不失俏皮,這冷言冷語真是創世紀頭一遭。除了冷剛夫婦不明所以外,石無痕、石無介心中可暗自叫糟!幻兒這次氣得不輕!等將來明白只是一項計謀後,怕不整死他們了。若說兩兄弟慘,石無忌想必更慘,他受不了幻兒的冷漠對待!

  幻兒只是委屈!更氣石無忌的不念夫妻情份。如果也能讓他嚐嚐心痛的滋味最好!當然賭氣成份大。對他的感情卻是不爭氣的深!最氣自己,被他丟入地牢了還硬不起心腸去恨。

  「你們退下。」石無忌讓眾人迴避。

  敢對他的行為大做挑釁,敢對他冷嘲熱諷的幻兒,讓石無忌深深明白,他不能用對一般人的方法應付她。別的女人絕不能插手丈夫的事,凡事默默承受便行,安守本分。可是,幻兒不同,別人怎麼對她,她定加倍還給別人。雖說一切都是以保護她為前提,可是幻兒自有其一套準則,明說了,不僅不會得到她的感激涕零,恐怕還有一頓氣好生。她好動,自主性極強,加上聰明獨立,許多事她都一手包辦。無瑕的婚事可見一斑,從設計兩人,到安排婚禮事宜,即使有不懂也會四處求教直到懂為止,不肯依賴他人假手。早說明了她的做事原則,她不是那種會躲在男人身後尋求庇護的女人,而是一種無前例可循的奇特女人。嬌小的身軀蘊含無限活力,天塌下來自己頂著。在面對敵人時會與親友並肩作戰,不讓鬚眉,即使她如此嬌小。

  這些石無忌不是不了解,可是身為一個男人,擁有這麼一個嬌小美麗看來弱不禁風的妻子,保護慾自是無可遏抑的氾濫,一切都以她的安全為前提,即使是短時間造成她的誤解也是無妨。幻兒的性子令他激賞,但是卻不能讓她捲入這件滅門復仇計劃中。這是男人們的事,說多了,只會讓幻兒操心而已。何況她又有身孕了,豈能讓她置身於危機之中?欣賞她是一回事,基於關愛不願她有一絲損傷的保護又是另一回事了,沒得妥協。

  幻兒見石無忌沉思的表情有些憂鬱,心頭不爭氣的軟了,推開他的手瞪著他。

  「我問你!你現在到底有什麼打算?執意認定我背叛就不要碰我!我鄭重對你說,我沒有背叛你,你這死腦筋不相信就算了,你會遺憾終生,連我快死了也要誣賴我。」

  石無忌扶正一個枕頭讓她背靠著,面對她皺眉。

  「胡言亂語,誰說你快死了?」

  幻兒可不打算移開話題。

  「你到底相不相信我?我說那帳冊是假的!」

  「而妳會那麼做是為了要救妳娘。」他替她說出未出口的話。

  這事頗令石無忌不悅。因為她竟然不肯找他商量,打算自己包辦一切,也不想想這事有些麻煩要費些人力周旋,不是她一個人處理得來。哼!她真是獨立到可以將丈夫踢到一邊。他難道會坐視不管嗎?她又當他是什麼了?她根本不明白這對他是種侮辱。

  幻兒呆了好一會兒,隨即會意。依無忌的精明與對蘇光平的了解不難推敲出她受制於什麼事物,有這項認知後,幻兒叫了出來:

  「那你還這樣對我?石無忌,你真可惡!」

  「彼此!彼此!」他回敬。臉上不再有些許憤怒,反而有絲暗藏的喜悅。

  「什麼意思?我招惹到你什麼了?得到牢獄之災!睡冷硬石床!可惜我沒凍死讓你抱憾內疚一輩子。」奇怪,肝火一動,頭暈就消失了。

  石無忌抓過她指控的小拳頭含在雙掌中。

  「我一直知道妳嫁過來的目的,我也一直在等妳自己對我明說,代表妳對我的信任。但是妳卻想自己處理這事,有些事需要人力奔波,救妳娘出來的事更是。幻兒,妳是我的妻子,對妳的丈夫妳還不信任嗎?這令我不悅。至於牢房一夜,我也陪了妳到天大白才離去,妳沒凍死是因為我捨不得,而不是老天垂憐,妳還有什麼話說嗎?沒有的話,我繼續說囉。」

  幻兒內心陶陶然的,有些喜悅,可是有些話仍要板著臉說到底。

  「當然有!昨夜為什麼傷我的心?還有無痕、無介那兩個幫兇我也不會放過。我也不是不信任你,原本打算今天對你說的,可是你昨夜那麼傷我的心,我氣極了。關我入牢未免太誇張,石無忌,你欠我至少有那麼多。」

  「蘇光平要帶走妳,想將妳送到將軍府當妾,藉由妳謀得官位。今天我會過他了,他以妳娘病重為由要帶妳回江南。我拒絕了,他明天還會來,我想他會讓人半夜潛入搶人。」石無忌有些憐惜的輕撫她臉蛋。「無論用什麼手段,我的女人誰也別想動。還有柯正明,我不會放過他。」

  柯正明?仇家嗎?幻兒先不管。

  「事先說就成了,我難道會呆呆跟他走呀?為我娘也不成,我不會笨到讓他用這要脅我一輩子,這解決不了事的。」

  石無忌得寸進尺的摟她入懷,知道她氣消得差不多了。「他的手段不會光明的,瞞著妳是為了不讓妳左右為難,畢竟他還是妳爹。別再生氣了好嗎?」他親親她耳垂。

  被親吻得意亂情迷,雖然方法不對,可是總是為了她,她無力地摟住他頸項。

  「這次作罷,往後再有事瞞我,我定不甘休,尤其這種與我切身的事。對了,你有什麼話要對我說?」她想到剛才他眉眼的喜悅與眾人奇特的表情。

  石無忌愛憐看了她良久,一手緩緩蓋上她平坦的小腹。「我說,咱們的孩子一個半月大了!」

  幻兒震驚莫名!原以為自己對這身體不適應才有近些日子以來的症狀,想不到竟是有身孕了,這一個半月大了……一個半月,不正是在牧場那些天有的嗎?真是厲害,第一次就中獎。

  原來懷孕真的如此難受!幻兒心下直嘆氣,唉!石家有後了,眾人欣喜若狂不過份,但是,她根本這沒有心理準備要當媽媽。在二十世紀,一個二十歲的女孩就生孩子相當匪夷所思,在她以為二十五歲以後談生育才合理。二十歲根本還是半小孩心性就要為人母了嗎?況且初期就這副要死不活的情狀,等到臨盆只怕僅存一副骷髏了!每天病懨懨的真是討厭。她愁眉苦臉的看向丈夫。

  「我沒打算那麼早生的。」

  石無忌原來也沒打算,本想先將幻兒養壯一些才不致吃太多苦,可是卻還是意外有了,也好,畢竟他不年輕了。他柔聲道:

  「累嗎?我們先回蘭院休息。」說完抱起她往外走。

  幻兒斜睨他。

  「我還以為要被踢入牢房了,真是母憑子貴呀!」

  石無忌溺愛地看著她愛嬌含諷的俏臉,有力氣說話代表她身子已無大礙,也只得任她說了。

  「將妳帶在身邊,別人也無從下手。為了兒子著想,可不能讓兒子的娘受委屈。」

  幻兒戳他胸膛瞪大眼。

  「兒子才行嗎?我偏要生女兒,你真是個老迂腐,還重男輕女!」古代男人真是無藥可救的偏執!

  石無忌已抱她入蘭院,放在床榻上,才回答:

  「先生個兒子,訓練得強壯,才能保護以後他那些如花似玉的妹妹們不受好色之徒打擾呀。」敢情他是主張多子多孫呢!

  「一個孩子就很多了,你以為呢?」她持反對意見。

  才說完,就見佣人敲門進來端著一盅蓮子粥與一壺人參茶。幻兒心想不妙,要找藉口已來不及。佣人退出去之後,石無忌已盛好一碗粥準備餵她。

  第一口在他緊迫盯人的眼光中吞下了,他又連餵了幾口才又接續適才的話題。

  「石家產業大,妳忍心只壓在一個孩子身上嗎?他會垮掉的。不過,妳身子若無法承受,我也會想別的法子解決。」

  幻兒一口粥險些嗆出來,匆匆吞下急急大叫:

  「法子!什麼法子?我要先聲明,你是我的男人,專屬我一個人的,不許你弄來三妻四妾,侍妾也不許,你死心吧!還有那個小青,快些將她嫁了,留在身邊我會擔心。」

  石無忌失笑,打從有了幻兒後,他壓根沒想到要納妾,沒想到反是幻兒成天兜在心中呢!一臉醋意可愛透了!他邪邪一笑。

  「三妻四妾?我那消受得了?不然妳說,還有什麼法子?」他存心逗她。其實他是想,若幻兒身子不能生太多,他打算將產業移交給無痕、無介的子孫們。雖然目前他已給兩兄弟相當多的產業管理,但經營權仍在他手中。下一輩的子弟中必須挑出合適人選訓練,才能守住石家產業,他沒有非要傳自己兒子的觀念。

  幻兒早想與他討論產業問題了,光這些天不能見到他人影就知道他公事忙得昏天暗地,而其他兩兄弟好像游手好閒沒事做。她不愛一個工作狂的丈夫。

  「問題出在你握權太多,累垮自己活該!為什麼不讓無痕、無介分擔呢?他們生的孩子就不能得到石家的財產嗎?產業做大了就要懂得分工,一些決策可以交給他們做,這樣一來他們有事做,我也不必獨守空閨,最是理想。」

  想不到她的想法竟與他一致,她也懂得生意上經營的道理。她再度讓他迷惑了,這些理念書上學不來,她又不曾出外經商,如何懂這些?而且她又是個思想奇異的小女人。自古以來,媳婦入門莫不要求分家,爭取最大利益在自家身上,那容丈夫財富分與兄弟一分一毫?可是幻兒卻總是在為別人打算,甚至對財富沒野心,只要他多陪她一點。她是真的豁達還是不明白他的財富富可敵國?不!幻兒明白,但她不介意,石無忌深深肯定。

  他又盛了一碗,幻兒總算開胃了,兩天以來吃多少東西數得出來。讓她心思繞在談話上頭,不知不覺她已吃完一碗。

  「我說的對不對?」幻兒追問。

  「對!」他笑著。

  「那你不可以有別的女人!即使將來我老了,醜了也不行。」她尋求保證。

  「乖,再吃一口。」他不回答。待幻兒吃下才道:「妳以為有了妳,我還有能力找別的女人嗎?妳把我的胃口養刁了!不是絕美如妳,我還看不上眼呢!放心吧,小東西。」

  幻兒眉開眼笑,乖乖吃他親手盛來的粥。知道自己禁不起他軟言柔語的勸誘,甘心臣服在他溫柔的情愛中。哎!心上人的柔情是女人的致命傷,古今皆是。

  餵完了粥,他輕道:

  「好好睡一覺,我回浩然樓,晚上回來。」

  工作工作!她的情敵就是工作!為人父的喜悅仍在眼底抹不去,可是一顆心又懸在浩然樓。他們夫妻算來好久好久沒這麼親密談天了,不!這一次她不依,她扯住他衣袖。「我們再聊聊嘛!」

  「聊什麼?這麼任性,快當母親的人了。」他仍是又坐下來,替她拉好被子。

  不期然想到蘇紅香的恐嚇,她問道。

  「我那些姊姊們說你們北方人都共用一個妻子,尤其好友來訪時為表敬重還讓妻子去與人睡,是不是真的?」

  石無忌大皺其眉。

  「道聽塗說,那妳怎麼敢嫁?這習俗是蠻荒部落才有,有的在苗峒,有的在新疆,都是國土邊緣未開墾的土著部落,漢人不興這一套。」

  幻兒當然知道不是真的。

  「當初我還嚇得自殺呢!光「北方修羅」這恐怖名號就叫人膽顫心驚了,怎會有這名號?」

  他仍皺眉,聽她為了不嫁他而自殺有些受傷的神色,幻兒在心裡暗笑。

  「因為我心狠手辣,在商場上無所不用其極。短短十年成為北方商界霸主,並沒有表面看來的光鮮,背後的血腥陰暗只是不足為外人道罷了。綽號是因我行事陰狠才不脛而走。」忽又想到什麼地說道:「妳娘的事我來處理,不許妳再動歪腦筋,懷孕要有懷孕的樣子,明白嗎?」

  她乖巧的點頭,忍不住又問:

  「你要怎麼做?」

  「將妳娘接過來,我已派冷叔去江南。」

  他處理方法好她太多了,她決定獎賞他,拉下他頸子吻住,非常挑逗地將舌頭探入他口中……

  「其實……」她的吻移到他耳邊。「你該慶幸我自殺過,否則沒有今天的我,我知道你喜愛這樣的我,對不對?」

  石無忌並不清楚她說這些有什麼深意,全副心思沉醉在她柔美的身子中……成功的讓無忌留在房中眷戀不去……

  「我有弄傷妳嗎?」

  過後許久,石無忌才驚覺的問著,側身支肘看她。

  幻兒滿足的嬌美神情像一隻被餵飽的小貓,毫不隱藏地在他眼中展現,嬌笑。

  「我沒那麼嬌弱!」看到他為她失去自制是她最得意的傑作之一,她喜歡勾引他,非常喜歡。

  石無忌摟她入懷,沉聲道:

  「幻兒,蘇光平是我的仇人,我不會放過他,事先說明讓妳了解這事不容改變。」

  「我無力改變些什麼,這事沒有我置喙的餘地。」滅門血案兇手逍遙法外,石家人怎會甘休?事實上這些與她無關,她不能企圖介入改變些什麼,可是她討厭血腥。

  這話與幻兒個性不合!疑點在於幻兒沒替親生父親求情。即使父母再不好,依幻兒善良的天性不容她坐視不管。這沒道理!為何她置身事外?相處越久,疑惑愈多!

  幻兒呀幻兒!妳是如何的一個人?

  「妳……有沒有什麼事要坦白於我?」石無忌問。

  幻兒淡笑。

  「只要你喜歡現在的我,又何須多問?如果我說這身體不是我的,你會相信嗎?你愛這身體,也愛我的性子,許多匪夷所思的話說多了,反成妖言惑眾。無忌,我說不清,只能說自殺未成讓我重生。」

  石無忌深思凝神了會兒,釋然一笑,理不清的事,時間會帶來答案,不急於一時,他坐起身打算穿衣。

  「真的該出去了,我叫冷剛開些補品讓廚房做來給妳補身子,也讓無瑕來陪妳。」

  天色已暗,晚膳時候了。

  幻兒有些不捨地替他穿好衣服也整理好自己的衣物。

  「早點回房,我等你。」

  石無忌點頭,親了她一下就走了。

8.
第二天清晨,幻兒拉丈夫到梅院與無瑕對奕,嬴了無瑕,輸給冷剛,後來無介、無痕也趕來了,一一輪番上陣。幻兒愉快的情緒傳染給眾人,個個專心下棋,也在梅林下的石桌共同用膳。她開心是有原因的,無忌今天要陪她一整天。她打算逛遍傲龍堡上下,說來丟臉,有時她還會迷路。

  以為能有一日閒適,那知用完早膳就有事情來了!總管之一負責接待的王浩文總管過來道:

  「蘇員外與柯公子來訪!正坐在聚賢樓。」

  「知道了。」石無忌點頭,看到幻兒掃興的臉,笑道:「走吧,不見到妳他不會死心的。」

  一行人移向聚賢樓。

  在進門之前,石無忌對幻兒耳語。

  「若他強要帶走妳。妳會如何?」

  幻兒挑眉。

  「我幹嘛乖乖跟他走?可是若那將軍比你英俊威猛,我倒是會考慮一下。」

  見石無忌拉下臉,幻兒知道他不愛聽她說出的話;他明明知道是開玩笑卻還是拉長臉,悶悶瞪她。

  「是嗎?」猛地收緊手臂,她整個人貼到他身上。「說!妳只屬於我的!」

  「肚子裡的孩子可以證明呀!你吃醋的樣子真好玩。」她低低輕笑。兩人已進入聚賢樓的正廳,其他人尾隨於後。

  打一進門,幻兒就感覺到一雙貪婪的眼不懷好意的直瞪在她身上,非常輕浮。

  在石無忌向蘇光平寒暄之際,幻兒看向目光的主人。一個脂粉氣濃厚的男子,可以算得上漂亮,唇紅齒白的,幾乎可以與女人一較姿色,典型南方才子型。可是那一雙邪氣貪婪的眼破壞了才子應有的氣質,使得他整體看起來屬奸佞之輩;為富必定不仁,為官必定貪污,桃花眼中的霸氣又顯示出對女人的強搶豪奪。此刻那眼正不知羞恥的在她與無瑕身上打轉,形態之間極盡下流。

  一直以來,幻兒總覺得意淫之事,純屬私人之事,反正沒有危害到他人。可是此刻她不這麼想了,在那男子赤裸目光中,感覺自己受到某種程度的侵犯!她冷冷回瞪過去,那男人卻仍不知羞的對她展開引誘的笑容。

  幻兒不搭理,轉眼看向四周,卻收到冷剛眼中的殺氣!十分嚇人的殺氣!他已將無瑕拉到身後,眼中明白顯出不會放過這男人。心下暗自喝釆,自己丈夫眼神高深莫測,看不出心思如何。

  「幻兒,不認得爹了嗎?」蘇光平裝出慈愛的面孔。

  「爹。」幻兒只差沒蹲下來撿滿地雞皮疙瘩,淡淡的虛應著。

  「幻兒妹妹,妳更見嬌美了。」柯正明站起來,就要走近首位上的幻兒。

  無介、無痕適時起身巧妙的擋住。

  幻兒疑惑的看柯正明。

  「我認識你嗎?你是誰?」

  柯正明認為幻兒深怕丈夫石無忌誤會才故意充做不認識,但此番來就是要破壞他們夫妻感情,帶走幻兒,那容得她如此?真可惜當初沒得手!現在的幻兒竟然又比以前更美了。以前的幻兒美則美矣,卻是膽小怯懦,沒一點神韻之美,看上去只充其量是一雕工精美的搪磁娃娃。可是現在不同!現在的她眼光神韻盈滿一股自信,渾身上下充滿風情。舉手投足間就像一首詩一幅畫。看來石無忌引出幻兒所有的美麗了。這般傾國傾城的容顏,只怕連皇上也會驚為天人!將軍算什麼!送幻兒入宮,他一輩子輝煌騰達了。

  目光一轉,他故做沉痛表情。

  「幻兒,妳怎麼可以說不認得我?我是正明哥呀!原本迎妳做妻子的人應該是我,怪只怪這半年我被父親找回京城,一心想先求一官半職有些成就再回來娶你讓妳過好日子,可是蘇大叔並不知道我們有花前月下之盟,執意將妳嫁了,害妳傷心自縊,一切都是造化弄人。幻兒!萬般不是,正明哥承擔下來。只求妳再給我一次機會。也希望石公子有成人之美,玉成我們。」

  看他唱作俱佳,幻兒心想:這人應該去唱大戲,必可揚名立萬。肉麻話隨時可脫口而出,胡扯的話也可以順口捏造,真是了不起。即使是前一任的幻兒也絕不會看上這種心機深沈的男人,所以他說的話,幻兒一概不信。

  幻兒站起來,緩緩步下矮階,冷冷說著:

  「你的意思是──無忌搶去妳的新娘囉?」

  柯正明欣喜的拼命點頭,想要握住她小手。

  幻兒巧妙閃開,做作道:

  「可是我現在是他妻子,怎麼辦呢?」

  「我來退婚!這是可以的。」蘇光平高興的站起來,以為女兒會乖乖地跟他走。

  幻兒雙目冰寒,嘴角含笑對蘇光平道:

  「虎毒不食子呀!看來您閣下倒是比禽獸還不如了!你現在一定很後悔,怎麼回事?這蘇幻兒竟然身價百倍起來了!將我嫁給石無忌,沒聘金沒甜頭的,多可惜呵!別對我說帶我回去是替我著想,告訴你,我一個字也不信!」

  「妳這賤女人!」蘇光平怒不可遏的習慣性揚起手就要往她臉上摑去。

  幻兒楞了下,急要往後退,她沒想到蘇光平竟然敢在石家地盤上打人!腳跟踩到裙襬,人往後仰,眼看不是挨打就肯定是跌倒,以她目前的身體狀況都無法承受。

  所有事全在一瞬間結束!

  距幻兒五丈之遠的石無忌身形若鬼魅般不知何時趕至,在扶住幻兒的同時一拳打飛蘇光平;等幻兒看清楚時,蘇光平整個人已跌到門檻處,一半身體在門外,撞破一扇門。十來個家丁打扮惡形惡狀的高大漢子全奔了進來,圍在蘇光平身後!但那群家丁身後卻也站了一排穿著石家服裝、訓練有素的北方大漢。

  隸屬正氣樓管理,戍守傲龍堡最核心的衛龍戰士。

  氣氛一下子凝結起來,石家兄弟、冷剛夫婦全站到石無忌身後。

  蘇光平尚不知死活,但覺顏面盡失,全是那小賤人所害,跳了起來大吼大叫,嘴角猶帶著血!

  「妳這臭裱子,以為有石家給妳撐腰就抖起來了!等妳被他玩膩了,看你能神氣到幾時,還不是被踢到一邊!我不會放過……」

  恐嚇威脅謾罵,一大串的話就要出口。兩把亮晃晃、輕薄細小如柳葉的飛刀直奔向他面門,險險飛過他兩頰,削落兩邊鬢髮。勾住他衣領釘在門外栓子上。沒有人看到飛刀來自何方,詭異的欺近,準確無比的讓蘇光平立即住嘴,冒出冷汗,險差沒嚇得屁滾尿流。原本以為自己的武功加上身後召來的江湖人,一旦打起來。還有幾成勝算,可是此刻他認清自己的想法太天真。欺善怕惡的蘇光平開始後悔自己將事情弄到這步田地!一口氣還來不及喘下,石無忌手上一把匕首欺近他脖子,陰冷道:

  「沒有人能在侮辱我的人後,活著出傲龍堡。而你,我的丈人,我該怎麼招待你呢?」

  蘇光平全身發抖,動也不敢動,石無忌匕首頂在他脖子入肉三分,只要不小心大吸口氣,喉嚨就會開個血口。吶吶道:「有話好說……好說,開玩笑的……是你的岳父啊……你快拿開……別嚇我……幻兒……」他乞憐的看向幻兒。一邊的柯正明早嚇得腿軟,坐在地上,沒一點用處了。

  幻兒走近,一手輕放石無忌肩上。

  「無忌,我爹最愛開玩笑了。」

  「是呀,是呀!」蘇光平連忙附和。

  「所以我們應該奉陪到底!爹爹呀,剛才我嚇到了,您身後那些人讓我好害怕哦!」幻兒十分裝模作樣。

  蘇光平卻以為幻兒在替他找台階下,連忙喝退那些人,然後笑道:

  「不怕了吧……快叫他把刀子拿開……我沒法呼吸了。」

  幻兒天真的搖頭。

  「不行呢!我告訴你,我們無忌也最愛開玩笑了!而且更懂得變本加厲。比如,別人罵一句,他會罵回十句,別人打他一拳,他會又是刀又是劍的打回去。最好玩的是,他最愛把人理光頭,並且在光頭上刺字哦,尤其是: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歇後語。」

  此時蘇光平才知被幻兒耍著玩,想怒罵又礙於石無忌不敢造次,憋紅了一張臉。

  幻兒身後傳來幾聲悶笑,自是無痕他們了。

  石無忌忍住笑意,表情仍是陰狠無情。

  「三天。三天後若你還沒滾出北六省就得小心你的老命。來人!將他們兩人丟出去!」

  衛龍戰士拎著手腳發軟的兩人往外走去,柯正明知道已無性命之憂,想要扳回一些顏面的放狠話。

  「我爹是朝廷命官,他不會放過你們的……」

  一把爛泥奇準地投入他口中,噎住他的話。

  石無介拍去手上的呢漬;而冷剛步向門口與石無忌擦身之時,石無忌問:

  「去哪?」

  「解決私務。」

  他沒明說,但石無忌知道冷剛要去料理柯正明。

  「連我的份也一併算上,但得留他一命。」

  「知道。」冷剛走了出去!

  幻兒不是十分清楚兩人打什麼啞謎,拉住石無忌道:

  「要殺什麼人嗎?」

  「沒有。」石無忌扶她坐回位子上,端一碗參茶給她喝。

  石無介的迫不及待的問:

  「嫂子,一二三四五六七的歇後語是什麼?」

  幻兒故意大聲嘆口氣。

  「什麼叫「自曝其短」閣下明白嗎?不懂至少也要裝懂,免得別人笑你沒學問。」

  這回無介難得振振有詞:

  「學問學問,要學要問,才叫學問,嫂子呀,勇於下問以求得答案總比裝懂好吧?」

  她讚賞的點頭,這小子常常失利於口舌之爭上,倒也頗有進步,幻兒不再吊他胃口了。「七的後面就是八嘛,「忘八」者,「王八」也,不難明白。」

  眾人失笑,忘卻剛才的不愉快,彷彿不曾發生過。幻兒不想談蘇光平,因為她發現了令她大有興趣的事情!雙眼明亮又崇拜的看向丈夫。

  「我都不知道你會武功呢!飛刀是你射的對不對?你會不會飛?一直以來我都以為武功只是武俠小說中騙人的東西,想不到真的有呢!怎麼練?教我好不好?」

  石無忌不在意的輕笑。

  「以為我是神仙呀?這飛天。頂多身子結實,可以行動快捷些,跳得高,跑得遠,一口丹田之氣可以比尋常人頂得久,許多不曾一窺堂奧的人將它神化了。練功十分辛苦,我們三人上山練功近二十年,也只是如此而已,妳以為這種事有一蹴可幾的嗎?」

  「忒謙了,大俠。」幻兒不滿無忌一言帶過。既然問不出什麼就以行動表示,將喝了一半的參茶,往無痕身上丟去。只見無痕扇子一開,身形動也沒動只翻個手,半杯參茶安好的立在扇子上,幻兒直拍手叫好。

  「好好看!比耍雜技還厲害!」原來三人都深藏不露。既然他們不好意思表現,她倒可以給他們表現的機會,心中想到一計,直偷笑自己的壞心。

  「以後呀,我會很不小心從二樓掉下盆花,花可能會跌在你們身上。會很不小心的在走路時絆倒,恰巧推倒身邊的人入河,也可能會不注意的叫人挖個大洞──可以跌死人的那種大洞,不小心經過的人就先抱歉了!哎呀!我是孕婦嘛,忘性大,行動不便,大家多包涵。」

  這是威脅!三兄弟神色都好不到那裡去。

  幻兒起身,拉著極力忍住笑的無瑕走出聚賢樓。

  「我們到梅院,有事找我到梅院,你們好好休息。」戲謔丟下這一句,笑聲從長廊清脆傳來……

  石無忌倒是笑了出來,不以為意,先辦正事要緊。

  「無介,晚上帶人去將蘇光平的手下料理掉,免得他們再對幻兒下手。」

  「知道了。」無介回應。

  「冷叔那邊呢?」石無忌看向無痕。

  無痕道:

  「信鴿來報,明日到達。」

  才四天不到的時間,就可將人帶來,冷自揚做事沒話說。可是日夜快馬奔波,幻兒的娘受得住嗎?

  「從江蘇帶來?」

  「不!從濟南,因蘇家大房、二房容不下她,將她丟到濟南一處荒蕪別院任其自生自滅;冷叔並無日夜奔波。」無痕說明。

  事實上,打濟南來,四天路程則稍嫌太慢些了。

  「我們何時南下?」無介問。

  目前四個仇家都已明確知道是何人。傲龍堡多年努力就為復仇,以慰亡者在天之靈,時機也已成熟。

  「十天後。」

  「不告知大嫂與無瑕?」無痕問。

  「不告知。」知道了對她們也沒啥好處,徒增擔心而已。何況目前幻兒身體不宜太受刺激,可是事後,可就難了了。

  得以一償多年宿願,沒有喜悅,只有沉痛;十七年來滅門之痛,早已與骨血交錯難分,如今能夠卸下也是血肉淋漓……幸好有幻兒,否則剩下的生命要何以為繼?幻兒呀,這甜美小人兒,即使總覺得她身上具有奇異的神祕力量,大膽挑逗的行為,豐富的學識,透著某些捉摸不定的訊息,換句話說,簡直與這時代格格不入。每當思緒觸及這問題,就發現自己並不真的想知道答案,好似一切揭穿,真相大白後,幻兒就會消失……不!他不能失去她,不能在她帶給他歡笑之後失去她。

9.
 第二天,玉娘來到了傲龍堡。

  「幻兒!幻兒!」玉娘投入女兒懷中淚流滿面,全身顫抖不已。四天前,這個冷酷可怕的男人出現在她面前,她因為沒有食物而餓得奄奄一息,以為是強盜,搶不到錢就要欺負她,或將她賣到妓院。他並沒有欺負她,卻仍將她擄走。她以為自己死定了,四天以來她不敢問,只是哭,他叫她吃,她不敢不吃;他要她睡,她不敢不睡,所以並沒有餓到冷到。除了怨天給她多舛的苦難外,她又能如何?一點想逃的念頭也不敢有,逃那兒去?像她如此無依無靠,沒身分沒地位的女人,天下何處得以容身?蘇光平不要她,而當初強搶她入蘇家也不曾正式入門,才淪落到今天這種處境,一旦失寵,比佣奴還不如。

  幻兒忙安撫玉娘,她瘦骨如柴,嚇得不輕,臉色慘白。

  「娘,沒事了,我說過的,一定要帶妳出來,蘇光平再也不能欺負您了,娘,我們先謝謝冷叔,他特地去接您的呢!」將玉娘扶起面對冷自揚,玉娘卻畏縮在幻兒懷中,不敢面對冷自揚,看著地上,聲如蚊蚋。

  「謝謝冷大爺。」

  冷自揚沒說話,走開了。

  玉娘惶恐看著幻兒。「我做錯什麼了嗎?」

  「不,沒有!冷叔向來不多話,妳沒有做錯什麼。」幻兒拍拍玉娘。沒注意眾人打量的眼光。

  她們母女長相除了年齡差距外,簡直可以說是一模一樣。玉娘是典型的南方美人。嬌小、怯弱,身子禁不起一點風吹,神情之間全是無助害怕。

  照顧這樣的女人需要多大的心力呀!這女人活似隨時都打算流淚乞憐,活在恐懼之中,是天性如此?或是在蘇光平淫威之下養成的?

  「兩個月前,大嫂就是玉娘這模樣。」冷剛低聲說著。

  石無忌不願多想,走近她們母女,扶著幻兒肩頭。

  「好了,幻兒,該回房休息了。妳娘長途奔波也累了,我叫佣人領她去客院休息。」

  「我不累呀!」幻兒不依,仍摟著玉娘。但玉娘連忙掙脫她懷抱,惶恐低言:

  「幻兒,要聽話,不可以大逆不道!」女人是不能反駁男人的,這是三從四德的根本,幻兒怎麼如此不懂事,這男人壯得一拳就可打死人呀!

  「娘,我沒有大逆不道。無忌,你說對不對?」這一開口又糟了。

  玉娘的眼睜得更大。

  「怎麼可以直呼丈夫名諱?妳……太不懂事了!石大爺……幻兒還小不懂事,您多包涵,不要怪她。」轉向石無忌求情,眼看就要跪下。

  石無忌心下暗自皺眉,一手托起玉娘身子,溫和地道:「我不會生氣,我們北方人都是直呼姓名,沒有什麼必須更正,你去休息吧!」向佣人示意後就摟住幻兒逕自回蘭院去了。

  扶幻兒坐在蘭院長廊的木椅上,石無忌彎腰輕點她嘟著的小嘴。

  「怎麼了?」

  「你好無禮。」幻兒不諒解的瞪他。

  石無忌卻直笑著輕吻她唇,坐在一旁順手摟她入懷,低聲道:「我這麼狂妄的行為才符合她的理想不是嗎?若我再有禮一些,怕她要昏倒了!幻兒,我非常慶幸妳沒有她的個性,真的非常慶幸。」

  這話令幻兒非常開心,在某方面而言,他肯定她楊意柳堅持保持住的一面。不過玉娘會是今天這種凡事恐懼的個性,十分之八、九屬環境造成,基本上,玉娘生性善良而害羞,只是所遇非人,很可憐。

  「長期在暴力的淫威之下,人的性格都會扭曲的,加上她十幾年來除了默默承受外,根本求助無門。我想,一旦來此,她就會慢慢活回自己的本來面貌,無忌,這件事真的麻煩你了,我好感謝你肯收留我娘。」

  幻兒正色看著無忌,莊重的感謝他。至少,她欠玉娘這麼多,理當要替她安排餘生。

  石無忌點住她唇。搖頭。

  「不要說這種話,我不愛聽。太見外了,我可是妳丈夫。」

  幻兒改坐到他腿上,笑吟吟的貼在他懷中。

  「睡個午覺,妳娘我已派人安頓妥當。」站起抱著幻兒進入內室。

  放在床上,拉好被子就要走開,幻兒拉住他的手。

  「我要你陪我說話。」知道他又要去忙公事了。

  「幻兒,妳這愛黏人的小東西,都快當母親的人了。」近日來,石無忌會在她耳邊說些溺愛嬌寵的話語,她好喜歡。更愛利用他無奈又疼惜的心態,進行她黏人的計劃,反正公事永遠做不完,擱下片刻又何妨!

  石無忌和衣半躺在床側,讓幻兒將頭枕在他腿上,一手輕輕順著她一頭秀髮,低聲與她說話,有一句,沒一句的,直到幻兒眼皮沈重,氣息均勻傳來,確定她已沉睡才小心放平她,下床拉好被子,見她唇邊淡揚的笑容,萬分眷戀的看了好一會兒,才悄悄走出去不出一絲聲響怕驚動她。

※     ※     ※

  幻兒若有所思的看著一旁安靜刺繡的玉娘。她時而不停的繡著,時而停頓下來出神好些會兒,臉上有時閃著困惑,有時浮現紅暈,有時又是不安。

  住入傲龍堡五天以來,玉娘由戰戰兢兢到小心翼翼,到不再恐懼,她的進步是看得出來的:在眾人悉心和善的照顧下,玉娘展現了三十七歲少婦應有的風韻與美麗。雖然害羞,可是不再動不動就流淚,也不再草木皆兵的擔心受人欺負,甚至有時還會開心的笑。一切都是好現象,但是,此刻玉娘心中在想些什麼?

  據幻兒觀察,玉娘對男性都懷有一種莫名的恐懼。初來前一、兩天她更是怕冷自揚怕到快昏倒的地步。她怕北方男人高壯的身材,如果不小心觸怒男人,自己羸弱的身子可挨不起粗大的拳頭!那是蘇光平給她最深的傷害。冷自揚早就發現了玉娘對男人幾乎是病態的恐懼,於是安排兩個丫鬟在客院服伺玉娘,並且嚴禁男佣接近玉娘。冷自揚住的杏院正巧在客院對門,他也會找玉娘看不到的時刻進出。

  玉娘應該是怕冷叔的!幻兒明白這一點,可是她們一大早坐在客院大榕樹下繡花談天,沒見玉娘有什麼不對的神色:為何在冷叔走入杏院,又勿匆走出之後,玉娘神色就不對了呢?幻兒打賭剛才自己捕捉到玉娘有偷看一眼冷自揚,而後與她說話就心不在焉了,眼角跟隨著遠去的人影,彷彿心有所失。

  年近五旬的冷自揚,由於是練武之人。身材不僅沒走樣,而且還壯碩結實如年輕人。性格與冷剛一模一樣,冷冷的,不多言,可是很體貼。喪妻多年從沒再娶的打算,酒色不沾,活得像清教徒一般,乏味冷淡得讓人不敢親近。

  玉娘對冷自揚有意思嗎?幻兒心中一直在推敲。如果是,倒也算美事一樁;玉娘才三十七歲,美麗出色,讓她孤獨後半輩子實在太不人道了。在幻兒看來,冷叔不是個解風情的男人,但卻是個可依靠託付終生的好男人。玉娘前半輩子生活在地獄中,後半生有個人可依靠,有個人疼愛她才足以補償她所受的苦。

  可是,冷自揚肯嗎?

  怎麼做才好呢?冷自揚看來一副獨來獨往的孤傲性格,多年不曾續弦可能就是覺得妻小累贅,湊合他們兩人妥當嗎?

  正苦思著,就見石無忌走入客院,直向她們走來。

  玉娘連忙拉起幻兒恭立迎接。

  「不必起來了,妳忙,我來帶幻兒回蘭院。」石無忌客氣的對玉娘打招呼完,扶著幻兒的腰走出客院。

  「有事嗎?」幻兒問著。不會又是叫她休息吧?她皺皺小鼻子。受夠了石無忌老要她休息睡覺。每次一覺醒來都難過得要命。應該找個時間叫冷剛灌輸無忌一個觀念:孕婦需要的是適度的活動而不是成天像病人一樣躺在床上。

  「給妳看樣東西。」石無忌神秘一笑。

  剛才在梅院,看到無瑕髮髻上簪了根碧玉釵,讓他驚覺自己的大意疏忽。幻兒身上無一點首飾,堂堂石家大少奶奶豈不寒傖得可憐?蘭院梳妝台上有一珠寶盒,裏面什麼首飾都有,可是就沒見幻兒取用過,只有拿過幾顆珍珠放在地上當彈珠玩。問她,她卻說:俗氣。無瑕的珠寶首飾也不少,尤其出嫁時,幻兒大肆搜刮了金庫中稀世寶貝給她當嫁妝,也沒見無瑕用過;倒是一根平凡無奇的碧玉釵獨受無瑕鍾愛?原來那是冷剛送她的。這提醒了石無忌,他從未「真正」送過什麼東西給幻兒。

  在花廳坐定,幻兒已忍不住問:

  「什麼東西?快給我看!」

  「這個。」石無忌指向面前桌子上放著一只不起眼的小木盒,手掌大小,全身漆黑,甚至還有點發霉。

  幻兒眼中並無失望。要是見到滿桌金銀財寶才失望哩!二十世紀的母親是個具特異能力者,家中擺滿了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經驗告訴她,愈是不起眼的東西愈是古怪……裡面會不會是一根恐龍骨頭?她興致勃勃,小心翼翼的捧起,慎重的打開──是一條紅線穿成的項練,墜子則是一顆造型奇特的石頭,由外表可以透視三層內部,表面屬透明,握在手中十分溫熱,最裡面是黑紅白三色畫成的兩極,包圍兩極的是四象圖,四象圖外層含著八卦。

  「這是什麼?天地生兩極,兩極生四象,四象生八卦,看得越久越覺得八卦圖在旋轉,兩極又從反方向旋轉……哇!頭會暈呢!」幻兒連忙閤上盒子,好奇特的東西!

  「這八卦石屬上古遺物,內容浩瀚精深,懂得研究的人,會由此中得知天機,知古今,通未來,是件神物。但我們石家歷代只用來傳承,沒有野心。先祖遺書上有提過,此物會懾人心神,在某種因緣交會時,產生時空逆轉,透出妖異,因此鎮在黑盒中。奇怪的是,讓受孕婦人佩帶,則有安胎聚神效果。」石無忌拿出八卦石掛在幻兒頸上。

  「太貴重了,我記性不好,弄丟了怎麼辦?」幻兒當然開心。可是弄丟了石家傳家之寶就不好玩了。

  石無忌笑:

  「弄不丟的,這八卦石吸收妳的氣息就會依附著妳,丟不了的。」

  幻兒摟住他的腰,輕柔道:

  「謝謝你,我好喜歡。」

  「剛剛妳在想什麼?」石無忌想起剛到客院時,幻兒一臉若有所思的樣子。

  「我在想,將我娘嫁給冷叔兩人好做伴。」

  幻兒這想法讓石無忌頗訝異。

  雖說玉娘並不曾真正入蘇家門,可是這時代對婦女的規範非常嚴格,「一女不事二夫」這觀念的產生是為了一反唐朝亂倫及多嫁不貞的風氣。所以在宋朝不僅流行婦女纏小腳以防止她們拋頭露面,大門不出二門不邁更是未出閣姑娘必須謹守的條規。輿論更是大力提倡三從四德與貞節牌坊的樹立。這種社會形態體制下,女人再嫁容易招人非議,冠上不雅的名詞。而身為子女們對母親再婚應是十分反對才是,尤其蘇光平仍健在,此人再奷惡不良,好歹也是幻兒的親生父親,幻兒怎麼會想要撮合冷叔與玉娘呢?

  「妳又在想什麼?這不過是妳自己一廂情願而已。」怕玉娘也沒這膽量違反傳統道德嫁人吧?

  幻兒對古老社會道德不以為然。

  「無忌,你倒是說說,嫁你到今天我什麼時候乖乖遵守一般女人被規定該遵守的事?我的思想沒有被洗腦,什麼事我認為對的、有益的,才不管什麼體制規範的,一定會去做。我是「北方修羅」的妻子呢!做事無所不用其極才不會弱了我老公的威名呀!」耍賴一笑,道:「這事幫我搞定,冷叔那邊,只要替我探採他是否有意於我娘就行了,好不好?」

  石無忌苦笑,早知道幻兒一旦決定的事就會做到底,他不幫她又能如何?她現在可不是一個人了,這能任她獨自去做嗎?

  「好,我會注意。」他應允。

  「嗯!我就知道你對我最好了!」幻兒非常滿意。

  原本要在今天告訴幻兒四天後南下的事,可是幻兒絕頂聰明,不出兩天必定會猜出他們南下的目的,然後擔心之下必定會想跟他一起去,石無忌左思右想還是等臨行前一天再說吧,見識過幻兒的決心與纏勁後,他不想冒險,目前讓她心思轉在別的地方最是恰當。

  「明天我與無痕、無介上山打獵,打兩張貂皮,一張給妳過冬,一張等孩子出生給他保暖。」他牽起她的小手往香院走去;香院種滿桂花,此刻正盛開,白色花朵在秋風吹拂下像雪片一般落下,如同花雨,撒了滿身香氣。幻兒開心的驚呼,奔入花雨中旋轉;她曾去過日本賞櫻花,在櫻花吹得滿身時,心情就無限亢奮,全心沉醉在與世隔絕的夢境中。這一刻,她覺得自己美得像仙女,快飛起來似的。雪白的桂花又更勝櫻花一籌,因為同時分送滿身香氣,轉得無力目眩時,無忌溫暖的胸膛正隨時等待供她依靠。與無忌在一起,她永遠安全無憂,而石無忌早被她少見的欣喜若狂、瞬間浮現的絕豔懾去了魂魄,只能痴痴守著她,跟著她。

  「我愛你,我愛你,我愛你!」幻兒大聲叫著,摟住丈夫又親又吻。

  石無忌愣了好一會兒,急起直上的狂喜淹沒他所有的理智。他一直欣賞無聲勝有聲的情境,也相信眉目含情的嬌羞勝過直接陳述出口的感情,認為舉手投足間的關愛足以代表一切。可是,他沒想到,人在極度情緒沸騰時,所說出的赤裸裸愛語會這麼撼人心弦,牽動三魂七塊,直搗全身感官意志,只為此狂喜激動,他竟然差一點為此熱淚盈眶!

  緊緊摟著幻兒,久久說不出話!

  他的摟抱顯示他的激情,可是,他沒說,沒有說愛她的話,幻兒有些失望!不過,沒關係,總有一天他會說的,她一定會讓他說出口!不管威迫或是利誘都好。

  兩人都是滿身桂花,無介匆匆停住腳,想閃開,不敢打擾兩人親愛,但石無忌已經發現他。

  「什麼事?無介。」

  「金織坊的王大娘已經在聚賢樓後的小廳等著了。」

  金織坊?幻兒想起無瑕說過,北方一流裁縫都在金織坊,連皇上的衣服也特地來此訂做;因此聲名更加遠播,布料絕等的好,價錢也是貴得離譜,可是手工精細,想穿好的就要捨得掏錢包了。據說一件居家服的工錢就抵尋常人家一年的生活開銷了。加上布料昂貴,一件衣服起碼四十兩左右,這還是最沒行情的。一件十萬兩的衣服還是有人做,其中利用客人擺闊心態哄抬了多少錢,想必可觀。中國人的劣根性,延綿千年仍是。

  「金織坊的人來做什麼?」幻兒問。

  石無忌扶她走出去!

  「給妳添置冬衣,十套全副居家服,兩件白貂外套,兩件紫貂披風,貂皮帽,皮靴十雙,四套睡衣。這裡冬天冷,妳會受不了。」

  想不到石無忌竟注意到她這些細小的事,她嫁過來時只有兩套上得了檯面的衣服。無瑕出嫁時,她找人做了一套符合身分的衣服外,再也沒有其他的了,也不在意。

  「有必要做那麼多嗎?好浪費錢的。」

  「衣服是必需品,不叫浪費。」無介代答。

  幻兒不再多說什麼。

  幻兒、無瑕、玉娘全都大手筆置裝。男人們只是象徵性的做了一、二套。

  王大娘那一張塗得血紅的大嘴,屬見人說人話、見鬼說鬼話那一型,將三個女人全說成天仙下凡,嫦娥、西施、趙飛燕再生,從頭到尾只聞她的呱噪聲。典型的超級公關人物,適合兼任媒婆、老鴇。徐娘半老猶有風韻,高壯體型卻一身風騷,穿金戴銀俗氣倍增。

  「前些日子,聽王員外說,在大小姐的婚筵上有兩朵美麗的花,一朵是新娘子,紅得像玫瑰花,另一朵是高雅的百合花,就是大少奶奶了!我還不信有誰能美得像大小姐一樣呢!今兒個一看,實在是石當家好福氣,妹妹是北方之花魁,妻子是南方之花冠,美得分不出高下呀!上回馬昇文馬少爺湊巧有事不能來參加,錯過了,後悔死了,一直問我,石家少奶奶是何模樣?只聽見過的人都說是人間絕色。」

  幻兒打賭,把王大娘放到深山絕谷去,她還是有本事獨自說個三天三夜。嘴巴動得這麼殷勤,下巴怎麼不會脫臼呢?本事一流,可是她再也受不了這種戴高帽子的疲勞拉炸。心眼一轉,笑道:

  「小女子無才無德,豈有大娘謬讚之好。古人云:舌有三寸,婦人是之,乃屍會腐,肉會遺,舌不爛矣。吾等原不信,今日有幸遇之,始知世上無奇不有,感喟古人睿智。行萬里路,猶勝讀萬卷書。實乃百聞不如一見最佳例證,甚謝。」

  這一番咬文嚼字,說得王大娘暈頭轉向;她一介無知識女子,別說寫自己名字,恐怕連書長得什麼樣子也不曾見過。又不好表示自己見不得場面,匆匆量完身,連忙率丫頭告退了。

  屋內人笑成一堆。

  無介大笑到無力,抱著肚子癱在椅子中叫:

  「以往我們都不知要如何堵住王大娘那一張嘴,今天我們終於明白了,大嫂,這招高明!」

  「拐個彎罵人而不帶髒字,大嫂是高手!」無痕向來佩服她。真不曉得幻兒這怪胎打那來的,顯然都不是父母所遺傳。

  幻兒坐在無忌身邊,啜著丈夫遞過來的茶,眉開眼笑又無限刁鑽。

  「不服氣嗎?各位大俠。」

  見幻兒受寵如斯,玉娘滿心欣慰。雖然來此後發現女兒性子大大轉變成活潑開朗,但這是好事,看看石家上至主人下至佣奴全對幻兒真心喜愛,連帶自己也尊貴起來,往後餘生已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玉娘從不知道,她竟然有幸能在今生今世享受到快樂的感覺。眉眼習慣性又看向門外正與帳房談話的冷自揚;他是個好人,但是外表卻那麼可怕,她的一切起居打理都是他差人做的,照顧得無微不至。知道她怕男人,也從不進入她視線內。長得熊腰虎背,力量必定嚇人,可是卻從沒見他打過人,佣人犯了錯他會糾正,不會罵人……一個人怎麼會有外表與內心兩種極端的個性呢?一個人怎麼能外表如此恐怖,內心卻又如此溫柔體貼呢?玉娘不明白……在她三十七年的歲月中,從不曾出現過善良的人,更是不曾出現過冷自揚這種教人迷惑的男人,哦!好羞人,她一個婦道人家怎麼可以老是想男人,一個不相干的男人……

  幻兒見玉娘神色不定,走近她低喚:

  「娘,不舒服嗎?」

  「沒……沒有……我回房了!」玉娘雙頰紅透,忙要躲開,匆匆逃了出去。

  幻兒刻意注意門外的冷自揚,只見他淡淡瞥了玉娘一眼,沒啥留戀,又低首與帳房說話了。幻兒好生失望,不料石無忌卻對她便了個「有所得」的眼色,她雙眼剎時一亮。

  這副眉來眼去,眾人以為兩人正在談情,忙各自閃開去了。

  待門外的冷自揚也走了後,幻兒迫不及待的問:

  「怎麼樣?」

  「今晚我再確定一下,就有明白的答案了。先別問。」

  幻兒聽話的點頭,只好等。

10.
秋天是打獵的好季節。

  石無忌領著傲龍堡所有家丁全上山去了,只留一小隊守護傲龍堡。這種大規模狩獵是為三日後南下做暖身。

  幻兒當然不清楚,因為今天沒事讓她分心,所以害喜的症狀全出現了,睡到丈夫出門也不知道,日上三竿還在床上奄奄一息的躺著,想到自己還要挨八個月的苦日子就腳軟。尤其想像自己一顆肚子滾成球狀會是多麼恐怖就恐懼不已!沒見過那位孕婦大肚子仍算得上好看的。喜悅是能為心上人生兒育女,衣帶漸寬終不悔是理想上的一種滿足與無怨。可是就現實而言,生孩子沒有那麼美,肚子大了,頭髮會枯黃,皮膚會乾皺,牙齒會損壞,最重要的是身材會變形,多少糟糠之妻因身材走樣而成下堂婦?只求這具蘇幻兒的身體屬麗質天生,與玉娘一樣,生過小孩仍是身材一如少女……

  正在胡思亂想的當兒,佣人小菲敲門進來。

  「少夫人。」

  「什麼事?」她睜開眼。

  小菲有些欲言又止,吶吶道:

  「有人堅持要見您呢!冷總管趕不走他們。」

  「是誰?」在北方她沒真正認得的人。

  「是馬家少爺馬昇文,和馬仙梅那個名妓。冷總管不讓他們見您,可是他們賴著不走有半個時辰了,奴婢才自做主張來告訴您了。」小菲對少夫人的伶牙俐齒佩服得五體投地,更希望少夫人能趕走那個自己以為穩坐石家二房的馬仙梅。

  這馬仙梅三個字真是如雷貫耳!她知道這一號人物的存在,卻因不曾打照面而有些遺忘。這回極大方上門來,定是打聽到男人全不在家,刻意來給她個下馬威了。

  「不好好做她的營生,登堂入室來了!而那個馬昇文……不是北方天字號大色鬼嗎?叫無介看見肯定打死他,好吧!我去會會這兩個響亮人物,小菲,替我梳頭更衣。」

  「是。」

  這可好,一有事做,全身不適消了一大半。

※     ※     ※

  據王大娘四處饒舌傳述:蘇幻兒是一個水搯成的玉人兒,嬌小柔弱,我見猶憐,雪玉似的肌膚完美無瑕,花容月貌更勝石無瑕一籌;聲音若黃鶯出谷,字字清脆圓潤又出口成章。能比石無瑕美麗的女人簡直想像不出,石無瑕是北方公認第一大美女,怎麼可能會有人比她更美?馬昇文經昨日王大娘一說心癢難止。碰不得,看看也好呀!正好今日石家三兄弟、冷剛都不在,今日不來更待何時?找來馬仙梅示威,巧立名目,將來石無忌要算帳也會找馬仙梅。可是冷自揚雖不致於趕他們走,卻也不肯讓石夫人出來見他們,馬昇文心急不已。

  馬仙梅是個大美人兒,豔麗的容貌,豐滿得令人垂涎的身材。能歌善舞。是北方高挑美人。可是北方美人馬昇文閱歷多了,也煩了,一心繫在南方佳麗身上,那個讓他只聞其名就神魂顛倒的蘇幻兒,占滿他的心。可惜沒娶著石無瑕,冷剛他可惹不起,江湖兄弟告訴他,冷剛是江湖上排名十名內的絕頂高手,沒有人能在惹了他之後還能活下來,即使石無忌也惹不起,不趁今日更待何時?

  馬仙梅似乎也存心賴到底。

  她有理由生氣呀!原以為穩坐二房位置,那裡知道石無忌一趟江南回來後卻對她不聞不問,沒來看過她,只叫人送來一萬兩銀票給她,算是切結。讓她淪為眾姊妹們的笑話。笑她終於成了下堂婦,一心巴望飛上枝頭成鳳凰,對別的男人不屑一顧,如今兩頭空,什麼也沒有。她倒要看看蘇幻兒究竟有什麼地方強過她。

  側門簾後傳來柔柔脆脆的聲音:

  「冷叔,有人要見我是嗎?」

  「不速之客。」冷自揚扶幻兒進入聚賢樓。

  在首座上坐定,幻兒先打量馬仙梅,順帶看了眼一邊的馬昇文。色瞇瞇的眼光,油頭粉面,只差沒當場流下口水,幻兒嫌惡的別開眼,再看向馬仙梅,無比美豔,全身本錢好得沒話說,將來年老色衰還可以去當一級奶媽。

  「兩位特地前來有何貴幹?」幻兒爾雅的打破沉寂,讓佣人奉茶。

  馬昇文目楞楞的說不出話,馬仙梅當仁不讓的開門見山說:「貴幹是不敢當,小妹今日特來與姊姊打個招呼,姊姊果真名不虛傳,容貌絕俗,外人描述得太含蓄了些。傳聞目前姊姊有孕在身,難免會對相公稍有忽略,小妹我會好好服伺相公。盼姊姊多成全了。」虛偽客套一大堆,到底還是說出最主要的目的:要與幻兒共事一夫。

  幻兒淡淡一笑。

  「不勞馬姑娘費心,無忌有我就夠了,閽下豔冠群芳。獨佔花魁無人能出其右,怎好教妳委屈做二房?那可大大侮辱妳了呢!幻兒沒有馬姑娘才藝雙全。只好安份嫁人為妻過一生。馬姑娘天生光鮮,專事男人傾仆於石榴裙下,名利雙收,萬人景仰。嫁人洗手做羹湯,可惜可惜!連我都捨不得,何況天下眾多為妳著迷的男人。」

  想不到蘇幻兒竟是這般難纏的人物,馬仙梅愣了下,臉色乍紅乍白。聲音轉為尖銳。

  「相公人品昂堂,豈是妳一個平凡女子可獨占?」

  幻兒冷道:

  「該不該我來獨占還由不得妳形同下堂婦似的登門興師問罪!還有,別人的丈夫妳別開口閉口就叫相公。」

  「妳──妳──等著看吧!我本意欲與妳和平相處,那知妳那麼不識相。妳這平板身材,沒胸沒臀的,他不會注意妳多久,假以時日他一定會回到我身邊。」馬仙梅氣得口不擇言,恨不得衝上去一把扯碎幻兒那張美臉。

  幻兒對她的恫嚇並不回嘴,閒閒轉頭看身邊的冷自揚。

  「來客對主人出言不遜,咱們傲龍堡都怎麼解決?」

  只見冷自揚眼中閃過笑意。

  「列為拒絕往來戶,並且叫人給轟出去。」

  「那麼我們還等什麼呢?」幻兒雙眼閃著一絲調皮的期待。

  馬仙梅大叫:

  「妳──妳敢!他不會放過妳的,他回來會替我討回公道……」未出口的話在四個壯漢押持送客下消失,連同馬昇文也一同給攆了出去!

  真是一齣鬧劇。幻兒站起來伸伸懶腰,給她下一劑重藥,看她還敢不敢上門叫囂。

  「少夫人。」冷自揚輕叫了聲。

  幻兒看他。「什麼事?」

  「大少爺與馬仙梅早已無瓜葛。」

  原來冷叔怕她會掛心呢!幻兒笑道:

  「這事我心底有數,不會與無忌計較。要是無忌與她有什麼牽扯,今天我不會在這場舌戰中居上風。冷叔,謝謝你的關心。」

  「應該的。」說完已退出去。

  她當然不會找無忌說什麼。不!她一個字也不會提。反正總會有人去告訴他,而她就等著看石無忌會怎麼說吧,她已經在期待了。

※     ※     ※

  小菲說馬仙梅走後,幻兒一直在房中,吃完點心就休息了。這很尋常,近來幻兒容易累。可是這也不尋常。幻兒不應該一如往常,當做沒有馬仙梅那一回事!石無忌沒想到馬仙梅從未死心,甚至趁他不在上門示威!還順帶找來馬昇文。他不想做得太絕,原以為馬仙梅多年風塵的歷練,已懂得輕重,想不到女人一旦處心積慮的私心落空後,連成熟懂事如她也變得像無知村婦一般醜惡。他剛才已叫無痕去「紅花院」送十萬兩銀票,要馬仙梅立刻滾出北六省,若再出現石家人眼內必不輕饒。

  推門入內,只見幽靜房中點點夕陽餘光映在窗口,微風拂動帘邊的風鈴,聲聲清脆。這房間已被幻兒一雙巧手整頓得溫暖明亮。幻兒就靜靜躺在窗邊的躺椅上沉睡,手上還抓著一本詩集。

  石無忌牽動床柱的一個開關,房內頓時呈現粉紅色的柔光。原本罩住牆角四根石柱的布幔升上,露出四顆拳頭大的夜明珠,明珠上蒙著粉色輕紗,意境上轉為夢幻。他坐在躺椅邊沿,輕撫幻兒粉嫩臉蛋。

  「回來啦?收穫如何?」幻兒揉揉眼,對丈夫慵懶一笑。

  「還好。皮毛都交給女紅房處理了。」

  幻兒躺到一邊,拉無忌一同躺下。「累不累?」

  「不累。今天過得如何?有沒有什麼事讓妳不如意?」他低聲問著。

  「還好啦,我都在房中休息,挺安靜就是,無所謂好不好,反正你不在嘛,我有什麼好開心的。」幻兒故意迴避話題。

  「沒有其他的事嗎?」他扳過她小臉面對他。

  「例如?」她壞壞的笑了。

  石無忌嘆了口氣,此刻的她笑得像隻狐狸。

  「相信我,幻兒。如果我早知道我的妻子是妳的話,早知道上天會眷顧我得到傾心的女子,那麼,在相遇之前,我不會有任何故事產生。」

  「可是你總會娶妻呀,娶到一生伴侶,不應該忠誠以待嗎?」這說法對任何人都不合理。可是幻兒對自己的信念卻是如此。

  「有妻子又如何?不見得有情。要是沒娶到妳,終其一生我擁有再多女人也不覺得愧疚。因為我不懂情,也不相信情。」

  「你是說你現在愧疚得很?」幻兒坐起來壓在他身上。眼中盡是新奇,注意他百年不易一見的愧疚。

  石無忌緊緊摟住她。

  「告訴我,妳不生氣。」

  幻兒淘氣直笑。

  「我為什麼要生氣?被攆出去的人又不是我。」

  「妳真是個奇特的小女人。」他失笑。然後很溫柔的吻她……

  這是幻兒聰明的地方,不興師問罪,不吃陳年飛醋。到底現在真正擁有無忌的人是她呀!計較過往,只會突顯自己的不成熟,何必呢!打算相處一輩子的伴侶心存著不愉快的疙瘩,往後又要何以為繼?倒不如大方一些。如此一來反倒男人會愧疚而從此忠貞不二,以真心回報。

  金織坊送來三大箱的衣服,用上好布料趕製而成。玉娘、無瑕、幻兒全聚在梅院試穿衣服;不愧是北方第一名坊,穿上去的感覺就是不同,合身,舒適又大方,典雅華麗的色澤卻不顯半絲鋪張俗麗的囂張。幻兒的衣服清一色是純白,只有一套珍珠紅,穿上後,紅色與雪白肌膚相映,便顯出晶瑩剔透。教她也捨不得換下來了。

  時值午后時刻,女人們聚在一起是有原因的,男人們全鎖在「風雲樓」,打從兩天前去狩獵回來,都是這模樣,天未亮就進去,門戶深鎖,外頭的守衛飭令不得打擾,直到深更時刻才各自回房休息。也不知冬天快來了還會有什麼事情好忙,各地營收總帳全送過來了,現在應該是帳房計算年底分紅的事了,龍頭老大們,嚴格說來不應有什麼事好忙才是,甚至連對商業完全不懂的冷剛竟然也被抓去閉關,真沒道理!害得這些女人們成了怨婦、閒妻。

  「我們來刺繡好了。做一雙鞋給將要出生的小孩兒穿。」無瑕提議著。

  玉娘笑指石桌上的女紅籃子。

  「我已做了一套男孩兒的衣帽鞋子,現在正趕另一套女孩兒的,這樣生男生女都沒得愁了。」

  幻兒翻翻白眼,她從不碰那些玩意兒。常見冷剛穿著無瑕做的鞋、衣服。她曾問無忌羨不羨慕,無忌只說捨不得她操勞。深知她沒耐心做那些小玩意,再者深知她不諳此道,假若真做了一雙給他,怕是一大一小,左右完全不同,穿出去怕會見不得人,不穿又對不起老婆的愛心,因此希望幻兒完全不動手才好。

  「沒別的事好做嗎?不要刺繡好不好?」她哀叫。

  「看書?賞菊?都做過了。」無瑕說出其他的節目。

  幻兒看向天空,雲淡、風情,微風輕拂,叫了出來。

  「放風箏!」

  「風箏?」無瑕玉娘都不明白。

  「你們說的紙鳶呀!」幻兒說完就交代佣人去找來三只風箏,早些天她看過佣人的小孩在玩。

  「幻兒……那是男孩玩的……」玉娘嚇了一跳。

  「是呀,嫂嫂,很野呢!」

  幻兒一手拉一個走出梅院,往傲龍堡後面的大平原走去。「等你們玩上癮就不會這麼說了!」

  當家主母、大小姐與主母的母親要玩紙鳶的事傳遍佣人房,小孩子全聚到大平原,許多工作告一段落的也跑過來看。他們對這活潑隨和親切的少夫人可是喜歡極了,茶餘飯後的話題常是繞在少夫人身上。她的伶牙俐齒、幽默開朗給沉肅的傲龍堡帶來歡樂的色調。

  當了近二十年的孩子王,幻兒對一些遊戲非常拿手,放風箏更是下過一番工夫。測了風向,叫佣人拿住,一陣順風上來她跑了幾步,風箏穩穩的飛向藍天,小孩子們全佩服的大聲歡呼。

  「一起來玩呀!無瑕、娘!」幻兒一直放線,看著飛昇的風箏,心情飛揚雀躍!

  玉娘只是笑著,不敢去碰。倒是無瑕多日來受幻兒思想洗腦,不若以往拘束,拿起風箏就要讓它飛上去,可是放風箏可沒有那麼簡單。試了幾下,還是飛不起來!二、三個十來歲大的佣人孩子跑過來,很有權威的指導這個平常只敢遠遠觀看,美得像仙女的大小姐。

  在幾個孩子的幫助下,風箏終於險險昇空。小孩子全開心大叫!繞在無瑕身後助陣,一心要比少夫人飛得更高。

  「想比我高?還早得很!拿線來!」幻兒連忙對一邊站著的佣人叫,一會兒兩團長線匆匆奉上。

  一會小孩子們也技癢的拿著自己手做簡陋的風箏,爭相昇空,十來隻風箏就見兩隻彩色鳳凰昇得最高。氣氛非常熱烈,佣人們也想加入,卻不敢在上工時間玩樂,傲龍堡的規矩很嚴,能偷閒站著看就心滿意足了。

  石家三兄弟及冷自揚父子一出風雲樓就覺堡內份外安靜,遠處卻傳來喧嘩聲,佣人們除了站岡的、打掃的、送茶水的仍在,其他的也不見蹤影。

  「怎麼回事?」冷自揚問經過的女佣。

  「少夫人她們在放紙鳶。」佣人指向天空。

  眾人齊抬頭,好熱絡的天空。知是幻兒起頭,見怪不怪,她什麼都敢做。

  「那另一個是誰?」無介問。

  華麗紙鳶佣人不敢玩,自是另一個主人了。

  眾人又齊看向冷剛。

  「是無瑕。」冷剛苦笑。他常鼓勵無瑕向大嫂學習。

  走到堡後,喧嘩叫好的佣人煞時噤了聲,只有一些猛看天空加油的人還在叫笑。

  幻兒最是明顯,一身紅衣襯得肌膚如雲。雙頰嬌紅,眸子晶亮,此刻的她最美。

  「無瑕,你快走開,哇!和我的打架了啦!」兩隻風箏靠太近而糾纏在一起,幻兒急得大叫!

  無瑕用力拉線。

  「我拉不開,嫂嫂,快想法子,這樣會斷線!」

  「你們轉個位置呀!」玉娘建議。

  說時遲,那時快.兩隻風箏同時投奔自由去了,失望之聲四處傳來。

  幻兒憤憤不平的插腰瞪天。

  「沒情沒義的東西!又不是不讓你們成親,共同私奔太沒道理。」

  「大嫂,它們是一男一女嗎?」無瑕好生失望,痴痴看著天空,正玩上興頭就這樣,真掃興。

  「不是一男一女還會是什麼!兩男或兩女就玩不出把戲了!」她丟開線。「不玩了!」正要轉身卻撞上一堵肉牆。她掙扎抬眼,就看到丈夫愛憐的臉。

  「今天怎麼這麼早?」幻兒開心叫著。

  無瑕卻臉蛋紅透,好像做錯事給抓到一般。冷剛對妻子溫柔一笑,牽她小手回梅院去了。

  沒戲好看,佣人匆匆做鳥獸散。

  「喜歡紙鳶?」無忌輕點她鼻子。

  「解悶。」

  無痕笑道:

  「大嫂是高手,改天我們大夥一同較量。」

  幻兒皺眉。

  「線不經用,紙鳶的型飛不高。」

  無介道:

  「柳園胡同的張大老兒是紙鳶高手,飛得高又畫得精巧,百獸飛禽全栩栩如生,線也是用牛筋做成,耐用,不如我們去訂做十來個放著好玩。」

  「好呀!還不快去!我要天天玩!」幻兒叫。

  無介、無痕連忙笑著要走,冷自揚已尾隨玉娘而去。無痕走了幾步,壞壞的回過頭。

  「我們全部知趣的退走,體恤大嫂相思之苦!」

  「死無痕!」幻兒潑辣大叫,不依的靠入無忌懷中。「他欺負我!」

  無忌笑著摟她腰往蘭院走。

  「小心身體。」

  「知道。」這筆帳且記著。等那天無痕遇到一個能令他愛得神智不清的女孩後,看她如何回報他!

  回到蘭院,石無忌斟酌要如何開口。扶幻兒坐在門廊的木椅上,沉思一會兒。

  「什麼事?」

  「明天我要南下一段時日。」

  幻兒呆了下,問:

  「幾天?」

  「兩個月。無痕、無介、冷剛一同去。這段時日,家中瑣事冷叔會打理。」

  才說完,幻兒臉色一變,立即起身往房內走去,用力甩上門奔入內室。

  她不要他離開!他怎麼可以離家那麼久?明知她目前有孕的身體狀況,好歹他是寶寶的爹,怎麼可以丟下她一個人自己隨便想去那就去那?明知這樣鬧情緒不應該,可是,她從來就不想懷孕,面對肚子一天天隆起的恐怖。她已經習慣溫暖的胸膛護衛她,給她溫暖與力量。他甚至還沒說出她最期待的那三個字……莫非是妄想?這時代的男人只會情意暗傳,訴諸話語簡直會要他們的命!

  坐在床沿撫著兩個月大卻仍平坦的小腹。想著兩個月後無忌回來時會是什麼情況?大腹便便身材變形將會醜成什麼德行?就沒見過凸著肚子還有人說好看的,到時怕他會嫌棄她了!這麼說來,他最好出門直到孩子生下再回來最好囉!天!什麼思想!她不要他走。又不要他看到自己變醜。如何是好?

  「幻兒。」石無忌已推門而入,將她抱坐在自己膝上,摟上床,半靠床柱。「不許生氣,動了胎氣就不好了!如果可能我會儘快回來。」

  幻兒內心交戰的結果,愛美的天性勝利了,不經大腦的對他道:

  「你不要回來好了,等孩子生下來再回來好不好?」

  石無忌瞪她。

  「剛才還氣成那樣,怎麼這會兒又不要我回來了?去江南的事已決定不容更改,最遲兩個月後回來也絕不遲緩。妳心中又有什麼計較了?會傷到身子的事我不會允許。」孕婦情緒反覆無常,這是冷剛說過的,石無忌也儘量見怪不怪。而幻兒生性好動,靜不下來,只要她凡事小心身體,他都會依從她的。看著她笑,是他最感幸福的時刻。

  幻兒抬頭看他,可憐兮兮道:

  「我不要你看到我的身子脹成大皮球嘛!」

  「妳這小東西到底在亂想什麼?妳是我的妻子,懷孕生子乃天經地義,自古以來那一個女人沒走過這一遭?那一個女人不是先大肚子再生小孩?認為我會因為我造成的傑作而嫌棄妳嗎?未免將自己看得太輕,也將我石無忌看得太膚淺了!」石無忌低聲安撫著。

  自從有了幻兒,其他的女人在他眼中早成了庸脂俗粉,不值一看。每天忙完公事總是忙著尋找她的芳蹤。聽她說話,看著她,摟著她成了石無忌最舒適的享受。情感就在一日一日相聚中滋長、生根,成了他心中無可拔除的生命之源,別說嫌棄了,連對她皺眉都捨不得。

  幻兒有些安心,卻仍擔心。

  「可是,那樣好醜!你會討厭我,而去找別的女人。我可沒打算與別的女人共享我的丈夫。」

  他笑吻她。

  「我說過了,有了妳,我那還有力氣找別的女人?太高估我了吧?」

  「過謙了,石大俠,石大當家,您是武功高手呢,精力才沒有一般人不濟,十幾天前在聚賢樓小露一手足可以證明。」幻兒眼睛一轉。「好不好?生完孩子後教我武功?飛刀好了,使得帥氣。」她興致勃勃的。

  看來幻兒忘事本領也大。心中浮出另一個目標,先前的事就忘了擔憂了。石無忌已經很習慣了,揉著她的頭髮。

  「到時我會教妳一些武功好防身,反正妳精力過人。身子再壯一些,我帶妳到牧場去學騎馬。」

  幻兒雙眼大亮,用力親了一下石無忌,叫:

  「你肯?真的哦!你不是一直以為女人要有三從四德,什麼坐如鐘、不動膝、立不搖裙亂七八糟一卡車的教條?不可以這個,不可以那個,要我乖乖遵守?怎麼此刻自己破例啦?」莫非她潛移默化太成功了?

  「因為我有一個反禮教、反傳統的妻子。她隨心所欲,做自個兒愛做的事,不受拘束自得其樂。而我發現我就愛看她快樂的模樣。身在北方,禮教約束力不至於強到成規範的地步。這些妳該慶幸。咱們牧場多,女主人學騎馬不算驚世駭俗。」他憐愛的看她。

  深深對望了許久,幻兒低下頭解著衣帶。

  「幻兒……」石無忌的眼神變深了。

  褪下最後一件衣服,幻兒跪坐他腿間。

  「看我。在我肚子還沒大之前,好好的看我。」她用柔美的眼,甜美的聲音蠱惑他。用她渾圓均勻、雪白有致的身體引燃他。

  「明天就要走了是嗎?」她下咒似的迷幻輕柔。

  石無忌著魔的點頭。雙手在她身上游移,痴狂的看她。

  但他的妻子推倒了他,在他失去理智的最後一刻,聽到妻子邪氣狐媚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語。

  「那麼,我要榨乾你的每一分精力,因為那是專屬我的。」

  之後,他受不了挑逗的撲壓住妻子,瘋狂的吻著她。

  即使忘卻一切理智,沉醉的激情中,石無忌仍不忘保留一絲溫柔,兼顧到兩人小小的愛情結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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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1 發表於 2005-4-3 03:50:25 |只看該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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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樓 字體大小:tT
11.
這不是單純為生意南下的旅程。

  石家兄弟領著傲龍堡三分之二的部隊一同南下。只有女人們仍不明白真正原因。

  大夥全部整裝完畢,只等主人一聲令下就上路。

  石無介百般無聊的將身子靠在馬側,雙手橫胸,不時的翻翻白眼。

  石無痕就有氣質多了,將臉別向其他地方,或假裝安撫愛馬。

  傲龍堡大門口,兩對恩愛夫妻正在難分難捨的話別。

  冷剛這一對只是無言相對,深情流盼在兩人眼底。無瑕強忍的淚令冷剛好生不捨。

  幻兒就不同了,忙著替丈夫整理已經很整齊的衣服,更是殷殷叮喝要他好好照顧自己;石無忌也反過來千叮萬囑要她小心身體,注意自己有孕的身分,凡事不宜太衝動。千言萬語說不完,生怕有個遺漏。

  終於石無忌打住了話,猛拉幻兒入懷,掀起披風蓋住兩人契合的身子。深深吻住他那猶自喋喋不休的妻子。

  這動作太曖昧了!眾人看不到卻也猜得出!

  幻兒癱在丈夫懷中。披風放下時,已無精彩鏡頭。可是幻兒雙頰紅灩已告訴眾人更多的事實。幻兒羞死了,她還沒大膽到當眾表演呢!而且……而且……該死的,他竟然在這時機對她說出了那三個字,教她如何回應?只能耳根燥熱的埋在他懷中,全身無力。他終於說了!

  「記得想我,嗯?」他低語。

  幻兒虛弱的點頭,不知誰由身後扶住了她。她眼光追隨丈夫上馬的英姿,沒空搭理無介的擠眉弄眼。看丈夫遠遠領隊而走,沒有再回頭,快馬行去,很快的馬蹄聲漸至隱匿,人影消逝在地平線一端……幻兒垂下眼,回身見到扶著她的冷自揚與無瑕,而後方的玉娘、眾人的臉都是紅的,誰也料不到石無忌會這麼大膽當眾表演。幸好大批佣人早退走,不然幻兒真的無臉見人了。

  無瑕低笑。

  「嫂嫂,妳把大哥教壞了。」

  幻兒嘟噥:

  「羨慕是吧!冷剛就不敢這麼做,不過他那眼光大抵也是這等表示了。」

  進入浩然樓,冷自揚轉身要走,幻兒叫住他。

  「冷叔,無忌不在,就勞煩您了。」

  「應該的。」他聲音平板但冷漠。

  見玉娘沒進來,幻兒連忙開口:

  「冷叔,有一件事拜託您好嗎?」

  「少夫人儘管吩咐。」冷自揚就是不肯改口這些稱謂。

  幻兒深深注視他道:

  「我娘她一個人怪孤單的,我與無忌商量過了,等他回來,替我娘找個人嫁了。您替我注意看看適當的人選好嗎?不必大富大貴,但要會對我娘好就行了。您也知道,我娘跟著蘇光平沒過過一天好日子。」

  好似見到冷叔眼中閃過什麼,卻又見他仍平靜無波。

  「我會注意。」

  冷自揚走後,無瑕直盯著幻兒。

  「嫂子,妳又在動什麼主意了是吧?好熟悉的情節哦。」

  幻兒挑眉,不可一世道:

  「用在推波助瀾上可是屢試不爽呢!妳知道,妳那公公不好弄。」

  兩人齊看向門外,意外看到玉娘與冷自揚走在一起談話,玉娘低垂著頭,遠遠的看不見表情。幻兒得意的笑了,好現象!

  「對了,嫂嫂,我有事先與妳說。」無瑕扶幻兒坐在椅子上,端給幻兒一杯茶才又道:

  「等冷剛從江南回來,我們就要搬出去了,要到天山去。以前冷剛在天山就有屋子了,他師父一家子也住在那兒。」

  「會吃苦的,那邊生活沒有平地方便,更沒有成群奴僕供妳使喚。要自己洗衣、做菜、種田……」幻兒直覺的反對。瞧無瑕一身細皮白肉,嬌弱身體那堪做粗重工作?雖明白冷剛一身傲氣,但凡事總要衡量一下呀!

  無瑕毫不在意的甜笑。

  「冷剛早對我這麼說了。原本他想與大哥學生意,賺錢讓我過好日子。可是,這不是冷剛的志向,他喜愛山水,喜歡寧靜。懸壺濟世,遊走四方是他的心願。我不要他為了我而改變一切。我愛他的淡泊,愛他的與世無爭,愛他所有一切。以前,我就篤定要嫁他,也明白自己會有的生活,因此做衣、煮飯、弄些花花草草也難不倒我。何況,冷剛不會讓我吃苦,只要他真心愛我,就沒有什麼事可以稱之為苦。」

  比起數月前初相見的無瑕,現在的她太堅強了。幻兒沒想到從小錦衣玉食的無瑕竟然放得下一切,全心全意跟隨心上人。幻兒好生佩服,要多深的情愛,多大的勇氣?雖然不捨,可是聽到這一番話,幻兒就知道不必多說了。只要有情愛,一切物質再匱乏清淡也沒有什麼值得掛心,何況冷剛一身好醫術,還怕餓著無瑕嗎?

  幻兒握住無瑕。

  「妳變了,無瑕。獨立、堅強,但不失原來的溫柔。冷剛好福氣。那像我,老惹妳大哥又氣又急。」

  無瑕搖頭。

  「才不是!你來了,家中方開始有了笑聲,有了家的感覺。尤其是大哥,因為妳來而有了生命的感覺,妳不懂嗎?大嫂。」

  回想一向不苟言笑的大哥,近來臉上常掛笑容,神情溫和多了。以往傲龍堡窒人的壓迫感連佣人也常噤聲不語,全堡上下總是處於無聲沉肅狀態。直到女主人出現,將活潑好動的氣息帶來,大肆改變了這裡的氣氛。她不端架子,不處罰人,興致來時會提著一桶水與佣人一同打掃。堡內的人依然勤勞工作,但人人臉上都有了笑容。

  幻兒反倒不好意思。

  「我沒那麼偉大啦,既然我注定要在這裡一輩子,就要好好活著,快快樂樂的過生活,如此而已。」

  「大哥沒有大嫂幸運,他二十八年來比任何人都苦。」無瑕嘆了口氣。

  這倒挑起幻兒的好奇。她知道石家曾遭滅門,可是從來也只知道個片片段段。沒有連貫過。

  「當年是怎麼一回事?」

  無瑕道:

  「十七年前,我們原本住江南,富甲一方,爹爹生前極為好客,門下食客三千可比孟嘗。在生下我三個月那一晚,一群盜匪衝入我們家,殺人放火,食客逃得一個不剩。冷叔抓著二哥、三哥躲到地窖,來不及回來救大哥,而爹爹在三人圍攻下又要護佐大哥,最後以身子擋住劍抱住大哥,死在大哥面前……後來,冷叔救回大哥後,見石家已挽回無望,連夜快馬帶我們來北方。大哥卻一直昏迷不醒。當冷叔找遍名醫也救不醒大哥,正在束手無策時,大哥卻醒來了。可是竟然變成痴呆,不言不語,誰也不認得。一個月後的深夜,我們住的小草屋起火了,大哥突然瘋狂大叫,記起了一切,從此變得不像小孩子,也不像活人,拼命讀書、拼命練功、沒有笑容,不說話,也不休息。二哥說大哥本來是個溫柔愛笑又頑皮的調皮大王,但爹爹的死,傷他太深太重。在仇家未滅前,他都不會鬆懈自己,而且家中產業大,煩事多,身為當家就必須有太多事要處理。妳出現了真好,大哥在妳面前可以完全放鬆。」

  莫非蘇光平也是搶匪之一?所以無忌說他是仇家?突然,幻兒雙眼瞪大!臉色刷白。

  「大嫂,妳怎麼了?」無瑕嚇了一跳,忙問。

  「我……累了……我回蘭院。妳大哥交代的,要我一天吃五頓、睡五頓。」幻兒佯裝笑容,在無瑕目送下往蘭院走去。

  天哪!無忌不是去做生意!是去報仇呢!她怎麼會笨得現在才猜出來?幻兒半靠床柱,撫住驚跳的心。一方面為無忌不堪的過往難過,一方面又為他此去擔心。他帶兄弟出門,帶他那些訓練得可媲美軍隊的手下一同南下,沒帶商品,人人腰上卻配帶兵器。無忌只說要南下,是她自以為是做生意才沒多問,他也不算騙她。可是他不明說是何用意?怕她擔心?還是認為不關她的事?哦!她擔心死了,卻又無可奈何。因為她此刻的狀況並不能遠行,即使強行南下,也只會替他添麻煩而已。不能告訴無瑕,只怕她又會以淚洗臉,多一人擔心又何必?嘆口氣,心頭紛亂不平,只祈求一切平安,凡事順利。

  一個微細的感覺觸動她感官,幻兒覺得胸口好熱,忙拉出衣服內的八卦石,八卦石怎麼在發光?而且一直在旋轉,快速的逆轉好似要吸人魂魄一般,她忙包住八卦石。不敢多看,但空氣中卻傳來一道聲音,一道極熟悉的聲音!

  「柳柳……」

  天!這聲音是……是媽咪!

  「媽咪──」

  才叫完,身體就產生撕裂般的疼痛!她抱住頭大叫,身體卻輕了起來,可是睜眼卻看到倒下丟的自己!天!她正在脫離蘇幻兒的身體!有另一個力量挾住她的靈魂,往上飄去!在失去感覺前,一道白影注入蘇幻兒身體中……

12.
瀰漫在空氣中的是她光聞到就會垂涎三尺的牛肉麵香。有一雙柔軟溫熱的手正在輕拍她臉蛋。然後慈愛的聲音傳來:「起來了,柳柳,小懶蟲,睡了三天,我就不相信妳還睡得著。」是母親的聲音。

  柳柳?她叫她柳柳?她猛然睜大眼,跳了起來。入眼盡是二十世紀的東西,電視、彈簧床、沙發,一牆她最心愛的布娃娃……這是她的房間!存於二十世紀台灣的房間,以及她的母親朱麗容。她驚惶的看向鏡中金髮碧眼的陌生人,那陌生人也回她驚惶的眼神!老天哪,她不再是蘇幻兒,而是楊意柳……不!也不是楊意柳,天知道又是那一具不知名的身體。

  「媽咪!為什麼?為什麼?妳在做什麼!」她深刻體認到一個事實,她已不再是蘇幻兒了,不再是石無忌深愛的那個女人了,是上天給她開了個大玩笑?還是母親以關愛為出發點的作弄?不!她不要回來!不要!她低啞的對母親質問。

  朱麗容倍受震撼的看著女兒!她認得那眼神!那是戀愛的眼神,為情所苦的哀怨眼神!她失聲直叫:

  「不管兩個半月來妳過著什麼日子,都當是夢一場,忘了吧!幻兒,那不是妳的年代。古老的人,那生活,那世界,我怕妳過不慣!而靈異界的十位長老不能容許我犯的大錯,一直要引妳出歷史。可是我不肯,後來他們替我找到一具完全契合妳靈魂磁場的身子,要讓妳回到現代重生。過程中,我們有召來蘇幻兒的魂魄。才知道她過得很悲慘、很痛苦,不願重生。連她都這麼說了。我又怎麼會以為妳在那邊過得好?柳柳,一切重新來過。我們給蘇幻兒三年壽命為補償,她存在她的年代了。」

  回到現代又如何?她的愛人不在這裡!她抓住母親。

  「讓我回去!讓我回去!我愛他呀!媽咪!求求妳,再幫我一次,讓我回去代她活著,既然她不願重生,就讓我替她重生。」

  沒有無忌的日子,生活是可怕的空洞!甚至都忘了日子要怎麼過!

  「沒有法子!柳柳,長老們幫我是因為不想要你介入歷史中,他們不會助妳回去。而我,早沒這能力了。才兩個月半呀!柳柳!妳怎麼可能會愛上人?」朱麗容不明白,不過看女兒從未有的哀痛欲絕,她已開始後悔帶她回來了。

  「兩個月半又如何?我嫁人了,愛上了我丈夫,懷了他的孩子,它就是發生了,我又能如何?以為不能再回來,放心去愛,放心去接受,打算終其一生只愛他一人。媽媽!感情來時,能說不愛就不愛嗎?」意柳低泣。

  是了,只有嘗過真感情的人才說得出這一番話,也只有感情一事才會將該是欣喜若狂的回來,化成肝腸寸斷的分離。她的女兒從來不哭的,但是她哭了。朱麗容心疼的摟緊女兒,不論如何,終究不能留她一輩子。她已覓得真愛,穿越千年時空,又何止是千里迢迢?為女兒還有什麼是做不到的?即使自己終將孤獨。

  「媽咪很抱歉,柳柳。我們馬上去大陸,那兒有許多奇人異士,一定會有法子送妳回去的。雖然捨不得,可是為人父母求的也只是子女們覓得幸福歸宿。只要你過得好,柳柳,媽咪什麼都會做。」朱麗容捧著女兒小臉,輕拭她臉上的淚痕。

  楊意柳新淚又下,感到自己的不孝。

  「對不起,媽咪,我應該高興回來,好承歡您膝下,您費了那麼多心血。甚至失去特異能力,都是因為我……我卻仍那麼自私!對不起……真的……」

  母女相摟在一起,朱麗容強笑。

  「傻孩子,即使妳活在這裡,還不是要嫁人?嫁國外,嫁遠地,也是不易相見。好了!不說這感傷的話。告訴我,是什麼樣出類拔萃的臭男人拐走我女兒的心呀!」她叉腰看看女兒。

  楊意柳小女兒嬌態畢露,依在母親懷中,雙眼發亮的就要說心上人種種,一揮手,卻見一只墜子從她衣內滑落。

  是八卦石!

  「這是什麼?」朱麗容撿起端詳。直覺告訴她,這不是尋常東西,尤其石子中散出的能量十分迷離!她身為甲級女巫,對奇異事物不知全部也知八、九。可是這東西,肯定無跡可尋。昨日由大陸回來,她可沒發現女兒身上有這東西。何況半個月以來這具身體全由她保管,那麼這東西從何而來?

  「八卦石!怎麼可能?它怎麼可能會與我的魂魄一同回來?」意柳大叫,一盞希望之燈燃上心頭。

  「什麼八卦石?妳見過?」

  她猛點頭,急急說著:

  「這是無忌──我丈夫送我的傳家之寶,屬上古遺物。無忌說若解得開它所蘊藏的秘密就可以通古今、知未來、曉天機,可是石家只將它用來傳承。此物會懾人心神,不能久看,而且在某種因緣際會時,會產生時空逆轉。無忌讓我戴著是因為它可以安胎……但……它怎麼會跟我回來呢?」

  朱麗容秀眉深鎖。

  「大抵神物的使用,一定與天氣靈氣交會有關,或星辰,或潮汐,或陰陽交替等其他。若不懂使用之法,它形同廢石,只能發揮些許作用,更怕是反作用。它或許是引妳回去的關鍵。因為世界靈異學會都不會有人來幫我們。可是怕就怕一旦弄錯了,在時空逆轉中,將妳推到宇宙黑洞,讓妳魂消魄散……後果很可怕。除非我們找到有關書籍,否則不能亂試,懂嗎?」她慎重的交代。

  楊意柳道:

  「可是八卦石屬私人收藏,不易現人,那麼又要去那裡找它的資料?」

  倒是朱麗容胸有成竹。

  「凡是上古遺物,或傳說、或真實,一定會有人撰述下來,但年代可能極為久遠,既在大陸出土,資料也一定在大陸。明天我們再出發過去,會找到的,大不了一間一間圖書館找下來。」

  將八卦石掛在女兒胸前,至少,目前有一條路好走,利用天地自然力量帶走女兒,長老們再也沒話說了。

  可是……八卦石真的能帶她回去嗎?

※     ※     ※

  她不是幻兒!她不是他深愛的那個幻兒!

  石無忌驚恐的發現!

  回到傲龍堡,他迫不及待奔到蘭院去找他那睽違兩個月卻像分離一輩子的嬌妻。只想將她摟個夠,親個足。但是,她害怕的哭了,縮在床角顫抖,神態間全是恐懼,像隻待宰的羔羊。用如蚊的哭聲求他不要靠近她!

  那不是他的幻兒!卻像是冷剛曾經描述的那個幻兒!老天!他不在的期間,究竟發生什麼事了?

  一個時辰後,他召來家人聚在風雲樓。將幻兒的狀況告知眾人,初回來的無痕、無介與冷剛都大大詫異。倒是冷自揚與無瑕擔心的對望一眼。

  「冷叔?無瑕?」石無忌看向兩人。

  冷自揚先遣:

  「自大少爺出門那一天,夫人回房不久,就聽到房內發出一聲尖叫。我們匆匆趕去,只見少夫人躺在地上,不久後醒來,就成了這模樣,只認得玉娘,不認得其他人。玉娘說,也許是少夫人懷孕所以性情又變成了原先的模樣,生完孩子就不會了。」

  「不,不可能,這說不通。」無痕首先否決。

  無瑕憂心道:

  「大嫂一直說,她不要回來的,回來做什麼?大哥……她外表是嫂嫂,可是內心不再是了!她不是同一個嫂嫂……哦,這該怎麼說呢!」她求助看著丈夫冷剛,冷剛握住她手。

  「可是她確實還是大嫂呀,這容貌,這長相……」無介叫著。

  無介的話觸動石無忌某部份記憶。記得以前幻兒曾問過他,說她若不是那容貌、那性子,他可還喜歡她?這些話的暗示,他一點也不明白,可是卻又是整件事情的關鍵。到底她的意思是什麼?

  「如果往借屍還魂方面想,也許可以解釋。」冷剛緩緩說著。

  眾人大吃一驚。因為靈異一事,向來不被石家所採信,即使真有其事,也存著「敬鬼神而遠之」的心態去面對。可是,幻兒身上發生的事太離奇,道理上全不通。如今冷剛一提,若不信其有,還能如何?只要有方法能讓他們了解事情的來龍去脈,能讓他們再度得回眾人所愛的幻兒,任何方法都值得一試。

  「有誰可以請教?」石無忌問。

  「上天山,找我師父呂不群。」冷剛說著。

※     ※     ※

  天山頂峰,雲煙霧海形成夢幻奇景,早來的冬雪蓋上滿山雪白,寒冷異常。

  寒松底下,岩石成桌,桌旁坐著三人。

  一個白髮長眉老人,一身灰衣樸拙,卻仙風道骨。

  另兩人則是石無忌與冷剛,他們臉色沉重地看著老人,想在他平靜無波的臉上看出端倪。

  「這是人為逆施結果,原本不該出現於我們這年代,她是屬於未來的魂魄,在千年以後。此次回歸,正符合輪轉運行,石公子就不要強求了。」老人沉沉開口,雙目仍閉閤。

  石無忌絕不妥協道:

  「我要我娶的那一個妻子。」

  「即使傾你所有?」老人問。

  「傾我所有!」石無忌堅決回答。

  老人睜開眼,看向天空。

  「令夫人尚有三年陽壽,三年後,是一轉機。人的思念是一種動力,在轉機時與之相牽動,也許,她就回來了!在那之前,誰都無能為力。後世的人可以回溯,現世的人卻無法探究到未來。」

  三年?三年後幻兒還不一定會回來?他連一刻鐘也等不了。幻兒已是他生命的全部。那個不守傳統、我行我素的女子才是他衷心所愛。此刻家中那一個畏怯的女人,雖然相同的嬌美,可是卻不再有神……他憐惜那容貌,卻對那佔住軀體的正主兒深感厭惡──他早知道的,除卻他心愛的幻兒,任何女人全是庸脂俗粉,看也不想看!即使是相同的一張面孔……幻兒呀……難道注定此生無緣?那又何苦下來走一遭?擄走他的心又狠心別離?何其忍心?

  「她為什麼要走?」他低問。

  老人看向他。

  「她身不由己,一個女人能為男人懷孕,留在不屬於自己的時空中認真適應,其心意非常明白,不應有所質疑。」

  石無忌低首,不再說話。

  兩個月來他復了仇,讓所有仇家得到應有的下場,背負在肩上十七年的枷鎖終於解下,卻絲毫沒有喜悅。只想快些回家,回到他身心可以完全棲息的地方。可是,她不在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個陌生的、哭泣的女人。是怎樣的一番作弄?上天總愛毫不留情的搶走他的真愛?先是父母,再來是幻兒。不,這次他不會向命運妥協,他要找回他的幻兒,不計任何代價!

※     ※     ※

  沒有法子!找不到書,找不到有關八卦石的書!已經兩個月了!她們從北京往下找到杭州,一直無法找到任何可以啟用八卦石的書。

  楊柳小築四周植滿柳樹,是杭州年代最久遠的老旅館;有千年的歷史,已列為一級古蹟,但因建築結構結實耐用,近來又開發觀光,所以原本該禁用的「楊柳小築」卻用來當旅館,年代可追溯至宋朝,有過幾次翻修。

  無忌該發現到她與真正的蘇幻兒的不同了吧?是否那樣的蘇幻兒更適合他?好想好想他。思念原來是這等傷神的事,茶不思、飯不想原來並非言情小說誇張杜撰而來。她不想要石無忌去碰蘇幻兒,不許他碰她!同一具身體也不行……哦……她快瘋了!她真的快瘋了!

  推開窗,見夕陽在地平線成半圓,四周灑滿金光,美麗得一如從蘭院看出去的夕陽!她懊惱的抓出衣內的八卦石,把玩著,輕喃:

  「你既然能跟我來,又為什麼不能帶我回去呢?你護衛石家歷代之久,難道不想回去嗎?」

  石頭當然不會回答她。

  朱麗容推門而入,滿臉疲倦。

  「柳柳,我們一同去吃晚飯吧!」

  「等會!媽咪,妳看,今天的夕陽是不是紅得像火球在燃燒?」她回過頭對母親笑。

  朱麗容看過去,卻看到扭曲變形的窗口,八卦石與夕陽相結合閃出妖異光芒。她尖叫:

  「柳柳!離開窗子!快!」

  整間屋子竟也開始旋轉扭曲了起來,像大地震!可是,朱麗容知道,八卦石被觸動了。不知怎麼觸動的,也不知這時空逆轉是好是壞!不!她必須帶女兒出去,房子會承受不住扭力而塌掉,牆角已出現裂痕了!

  楊意柳拼命要接近母親,可是她走不過去!驚駭的看到自己又飄了起來,而八卦石圈住她的靈魂「媽咪!」她尖叫!

  八卦石四周產生一股巨大的黑色漩渦將她吸引了進去!在她靈魂完全被吸進去後,黑漩渦消失了,可是房子依然在震動!

  朱麗容形同瘋狂的往那窗口奔去。可是身後卻有兩雙手抓住她。「還有人沒有逃出去!快點走,房子要倒塌了!」她被拖了出去。

  「柳柳!」朱麗容尖叫後昏迷過去!遠處的救護車鳴笛聲,四處傳來的哭叫聲,搶救的聲音,形成一團可怕的夢魘。

  她不知道這股力量要帶她的女兒去那裡,也許魂飛魄散成絲游魂,也許永遠鎮在宇宙黑洞中不見天日,反正──這一次,她是真正的失去她的女兒了,永永遠遠的失去了……

※     ※     ※

  傲龍堡內,春夏之際,百花齊放,香味四處洋溢,本應是輕鬆的季節,堡內卻讓窒人的氣氛壓得喘不過氣,連大好景色也失去了原有的光彩。

  蘭院內外一些女僕進進出出,不時有人奔向風雲樓稟告狀況。本應是六月出生的傲龍堡繼承人,卻在五月提早來到,因為母體太過虛弱,導致早產,情況非常不樂觀,蘇幻兒已痛了一日一夜,兩位產婆急得滿身大汗,一直要夫人用力推,用力擠,可是哭泣消耗她太多力量,椎心刺骨的陣痛已使她恐懼得幾乎放棄求生意志。

  「可能只能保住一個,而母體比較弱。」冷剛皺眉對石無忌說著。

  幻兒消失這六個月來。石無忌一直住在香院,不曾步入蘭院,原因之一是她已不是幻兒,之二則是不想驚嚇她而動到胎氣,只叫玉娘多照顧她。可是她的身體是一天天虛弱下去,直到今天她甚至沒勇氣生下孩子,寧願死去。

  他們全在風雲樓等消息。他們對這個蘇幻兒完全陌生,可是那身體是幻兒回來時可依附的──如果她回得來的話。怎能讓她死去?而胎兒──是他與幻兒的結晶,又何其捨得?

  石無忌看向冷剛。

  「如果萬不得已,保住胎兒。」

  「大哥!」眾人驚呼。

  石無忌抬手制止。

  「對於一個一心求死求解脫的女人。我們無能為力,即使救下她,對她不見得是好事,對我們也不是!因為她只是一個陌生人,不是我們的幻兒。」

  冷剛退了出去。

  難道連大哥也放棄希望了嗎?大家天天期待上天給他們一個奇蹟,帶嫂嫂回來!因為失去嫂嫂,受傷最深最重的就是大哥!他又成了沒笑容的人了,拼命工作,拼命讓自己累,不然就是呆愣失神……到底要怎麼做才好?怎麼做大嫂才會回來?

※     ※     ※

  天!她好痛!她全身都痛!那股撕裂般的巨大疼痛,讓她想尖叫發洩!可是卻發不出聲音。

  推呀!用力推!

  心底一個清晰的意念在對她感官下命令,她直覺的使勁推擠。在每一波劇疼中想將什麼推出體外。

  「沒有死!還沒有斷氣,快回來,別對外人說!」一個老嫗的聲音在耳邊呱噪!另一個不信的聲音叫:

  「剛剛分明沒有鼻息了,怎麼沒斷氣?」

  「可能是疼得一時岔了氣。別亂說話。免得大少爺生氣怪罪我們……」先前老嫗又說著。

  她們在說什麼?她完全不明白!八卦石將她帶到何處?她一定要想辦法睜開眼看看!她聽不到媽咪的聲音,而肉體強烈劇疼,在她身上發生了什麼事嗎?

  楊意柳咬緊下唇,終於讓她睜開眼……她躺在床上,床頂是精工雕成的橫木,蓋上雪白紗帳……她的房間!她在蘭院與無忌共同的房間!老天,她回來了!八卦石感應到她的思念送她回來了!哦,謝謝你,謝謝你,不管你是誰,衷心謝謝你……心中腦中全是感謝,也只有感謝……

  等等!既然她又成了蘇幻兒。那麼原本的正主兒又死了嗎?怎麼死的?她的身體怎麼會這麼痛?

  眼睛告訴她答案了:她正在生小孩!

  她回到未來才兩個月,怎麼一回來就是在生產?老天!痛死了,她一點心理準備也沒有,醒來就給她這段精彩的過程承受……蘇幻兒,妳孬種!臨陣脫逃!她心中恨恨的大叫!雖然會導致生產的始作俑者是自己,可是……正牌蘇幻兒怎麼敢不生完就放棄活下去?如果她沒有及時回來,一屍兩命的悲劇豈不鑄成了?這樣的蘇幻兒,不配擁有孩子,不配擁有無忌!

  人在生氣時,力量是很嚇人的!難產已久,產道未開到能生小孩的寬度,這一氣。只聽產婆大叫:

  「再用力,快!頭出來了!已經出來了!」

  幻兒已經疼得超出她所能忍耐的極限。尖叫出來!尖叫的同時,她更聽到一陣洪亮的嬰兒哭聲。而身體四肢百骸好像全被輾過、破敗不堪,都報廢了,如釋重負的同時已然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精神有些渙散。可是卻堅持自己必須親眼看到寶寶之後才能昏倒。

  兩個產婆七手八腳的替小孩洗澡穿衣,抱到床沿道:

  「好俊的男孩兒,白白胖胖,是個壯小子呢!」

  她讓另一個產婆扶坐起來,抱過孩子,貪婪的看著這個讓她痛得死去活來的小寶貝。看起來好小,眼睛緊閉。輕微的呼吸與心跳證明他是個活生生的小東西。初生兒其實大多全長成一個模樣,皺皺的臉,看不出來像誰,但是幾天以後,眼睛睜開了,像誰就可一眼看出呢!她百感交集的看孩子,迫不及待要與孩子、與無忌一同分享成長的喜悅了。對了,無忌還不知道她回來了。

  「夫人,休息吧!我們將孩子抱出去給大少爺他們看。」她們抱走孩子。

  而她也真的累了,在沉沉入睡之時想著,等她醒來要好好看看無忌,告訴他,她一直好想他,要問他是否同她一樣?還是比較喜歡以前的正主兒?……

※     ※     ※

  她竟然昏睡了兩天才醒來!太不可思議了,而更令她詫異的是,睜開眼瞧見的不是丈夫關愛的臉,也不見身邊躺著孩子。就只見手上端著一盅雞湯的玉娘。

  「娘!」玉娘怎會在這裡?

  玉娘餵她吃補,抱怨道:

  「幻兒,娘這幾個月來與妳說了這麼多,卻怎麼仍不懂事?想想大少爺對妳多好,可是妳一懷孕就怕他,不敢見他。我說過,他這個人可以是很好,但卻也可以是很可怕。六個月來他不來蘭院,一方面替妳著想,一方面不喜歡妳怕他。也不愛看你哭。我拼命對所有人說妳是有身孕才會性子改變。現在生完了,我已沒有其他理由好說,妳可要懂事些,別再怕所有人了。妳這模樣,大少爺不會讓孩子接近妳的。」

  「孩子呢?」幻兒心中猛消化玉娘提供的訊息!六個月來無忌不曾來過蘭院!那麼代表他知道她已不是同一人了,並且沒碰他不愛的那一個蘇幻兒!狂喜剎時充滿心中!

  「大少爺雇了兩個奶娘與孩子住客院。說是不要打擾妳,妳身體虛弱,可是我知道,他不會再來找妳了,你讓他好失望,他一定很生氣!」

  好呀,敢不讓她見孩子!看她怎麼捉弄他!並且想確定這些日子以來他是否與她一般有深深的思念?

  這會兒不會再有人抓她回廿世紀了吧!八卦石與大自然的力量帶她回來,代表她已注定活在古代,成了宿命,沒有人改變得了!

  「幻兒,等身子完全好了,妳可要好好想著要如何抓回丈夫的心。」玉娘交代。

  「我知道了。」她漫應,扯住玉娘。「娘,帶我去看孩子!我好想抱一抱他哦!」

  玉娘含笑點頭,讚賞。

  「終於有點樣子了,前些日子一直說不要這個孩子,這孩子不是妳的,我還真怕妳中邪了。」說完扶起她,替她穿上外衣,長髮攏在身後。

  身體虛弱得叫她自己也不敢相信,小腹比前兩天消了幾吋,看情形應該會恢復身材。

  客院中傳來陣陣笑聲。

  有無瑕、無介、無痕、冷家父子,兩個中年婦女以及──小青!正抱著小孩的小青坐在石無忌旁邊,臉上滿是慈愛,好像小孩是她生的似的。這一看,看得她妒火中燒!這女人竟敢趁虛而入!

  眾人看到幻兒到來,笑聲有片刻停頓。氣氛一下凝結似的,什麼時候她變得如此惹人嫌了?

  「妳怎麼來了?」石無忌態度冷淡,臉色依舊是一慣的冷冰。

  「我來看孩子。」她輕輕回應,看到大夥不自在的表情,心中十分火大,連想捉弄人的興致也沒了。這筆帳且記著,現在最想發火。

  「回房去休息。」他命令。

  幻兒拿開玉娘扶持的手,堅定地走向石無忌,十分兇悍的抱過小青手上的孩子,丟到他手上,叉腰瞪他。

  「有件事我想你最好解釋一下,我在蘭院等你!不過來我與你沒完!」她轉身走。

  「幻兒!」石無忌脫口而出!

  她火辣辣的回頭。

  「我生孩子痛得死去活來,那知一覺醒來就得到棄婦的待遇!還不讓我見孩子,石無忌,孩子是我生的,不讓我抱,卻讓所有不相干的人抱得盡興哦!去你的!」

  眼淚不爭氣的浮上眼眶,搶過他手中的孩子奔回蘭院。

  「幻兒!」石無忌驚訝又不敢相信的大叫。

  「大嫂!」眾人也叫了出來。

  是幻兒回來了!她回來了!除了她還有誰敢這樣與石無忌說話?

  「你們別過去!」他阻止眾人,自己奔回蘭院。

  畢竟身體虛弱,回到蘭院,在院子中就險些癱跌在地。坐在石椅上喘氣,看著懷中搶來的兒子。這孩子將來不簡單,被摟來抱去還非常鎮定,莫非是嚇呆了?只見一雙靈活的眼,正骨碌碌盯著她看,十分的好奇。

  這孩子像無忌,大概只有眼睛像她。幻兒用力擦去淚水,為自己的情緒失控歸罪於石無忌沒有將小青嫁出去。

  「幻兒!」石無忌並不敢完全確定,怕希望太多,失望會更傷人。緩緩走近她。

  她不給好臉色。

  「你回去香院等著吧!我會叫人送休書過去。」

  這會兒,石無忌百分之百確定了,臉上表情轉了一百八十度,狂喜的抱起她叫:

  「幻兒!真的是妳!真的是妳回來了!天啊!你讓我想慘了,等慘了!」

  「小心孩子!無忌!我們擠到孩子了!」幻兒大叫,忙將兒子捧高。

  石無忌抱她坐在自己膝上,深深的看她,久久才痴痴的問:「疼嗎?」

  「現在才問?來不及了!」她揚著下巴,然後騰出一手指他鼻子。「說!為什麼沒把小青嫁出去!」

  他忙道:「小青已經嫁人了,昨天回來看冷叔,她也有身孕了,才要求抱一抱睿兒。」

  「睿兒?」她抬眉看兒子。

  「石定睿。等會要向小青道歉,知道嗎?」他不放鬆的交代。

  這下可真的糗大了!當時大夥都在,豈不笑死了!

  「知道了。」她低頭。

  「還有呢?」他又問,抬起她下巴。

  幻兒嘟嘴,有些耍賴。

  「什麼?」

  「我不介意妳吃醋,但是胡亂冤枉我可不行,妳欠我一個道歉!妳這沒良心的小東西,六個月來折磨得我不成人形,竟然還敢指控我不忠!我甚至連蘇幻兒的身體也沒碰過!」他深深說著,有著不諒解。

  她拉下他的頭吻著,互訴離別相思!她要告訴他,她的思念不比他少,還要告訴他,她有多愛他……

  兩人相依著訴說離別後的事,總好像一輩子也說不完似的,到最後還是嬰兒抗議的哭聲讓他們進屋去餵奶才稍有停頓。

  「這麼說,八卦石幫了我們。」石無忌把玩她胸前的八卦石,一邊看著兒子用力吸吮的表情,十分可愛。

  「是呀!它一定會世世代代守護我們石家子孫,」幻兒對丈夫深清說著。膠著的眼彷彿一輩子也看不足的深深凝望,他的唇又印上她的……

  拍門聲打破了良辰美景的氣氛,傳來無介的大嗓門。

  「大哥,大嫂,該出來了!大家急著見大嫂呢!」

  「不理他好不好?」幻兒臉上滿是盼望。最好別出去,既然知道她來自未來,那麼他們一定會要求她說一些三天三夜也說不完關於未來的事給他們知道,太麻煩了。

  石無忌抱過孩子,讓她整理好衣服扶起她。

  「走吧,我也想知道。一次說完免得要你多費唇舌好幾次。」

  幻兒不甘不願的讓丈夫摟了出去。

  尾聲「我不管,我不管!你說過要教我騎馬的!」

  石家最大的牧場內,一個美麗絕塵的少婦,在馬廄不依的叫著。一雙白玉小手緊握韁繩,牽著一匹通體雪白的母馬。

  「幻兒,乖,別不講理!」一旁英俊挺拔的高大男人苦口婆心的勸著嬌妻。

  原來這少婦竟是蘇幻兒呢!溺愛妻子的石無忌簡直對她無計可施了。

  幸好,一個三、四歲左右,漂亮的小男孩及時出現了,洪亮的聲音直叫:

  「妹妹醒了,肚子餓餓!娘快!」說完就要拖著幻兒走。幻兒只好依了兒子,讓丈夫牽了出去。

  石無忌原本要帶妻子兒女一同來牧場度假,公事全交給無痕、無介,同冷剛夫婦、冷自揚與玉娘來此過半個月的悠閒生活。尤其幻兒想學騎馬,趁此機會可以教她。壞就壞在冷剛正巧診出妻子已懷孕了,欣喜若狂之餘也替甫生產完六個月的幻兒順便診診身體,不料卻診出她又有一個月身孕了,害得幻兒此行諸事不宜,希望落空,非常的不甘心。

  「都是你啦!不許你再碰我!」她輕捶丈夫胸膛。

  石無忌邪氣一笑。

  「我會補償妳的,但要我不碰妳那可不行。」

  惹得幻兒臉兒大紅,現在的石無忌,說話可真的是百無禁忌,露骨話比她還敢說。

  「你說,你要如何補償我?」她刁鑽的問。

  他笑。

  「三個月前,我曾派無痕南下辦事,主要是他在杭州買一塊面湖地,興建一幢度假別館送妳,取名為「楊柳小築」如何?因為妳的另一個名字叫楊意柳。」

  她只提過一次自己的本名,想不到他竟然記住了。「楊柳小築」?咦,等等,不正是她二十世紀住的那間旅館的名字嗎?面湖又植滿柳樹,年代最久遠可追溯至宋朝!她低喘了下叫了出來!天!不會那麼巧吧?冥冥之中到底有怎樣的一股力量在牽引著這一切?如果這股力量能利用……那麼……她可以做一些事?

  「幻兒?」石無忌扳過她失神的臉。

  「無忌。我好愛你哦!」她脫口而出。

  不過,卻換來石無忌的皺眉。

  「有什麼要求說吧!但會傷身的我一律不許。」

  通常她會突兀的示愛全都是有目的,他非常了解。

  幻兒嘟嘴。

  「才不是,我想現在去杭州,好不好?我想去看看你送我的禮物,那間未完成的屋子。」

  石無忌本打算拒絕。但幻兒一旦心意已定,死纏活纏那一招無人能招架。她硬是要去,所以,他們夫妻帶著兩個孩子隔天就南下了,馬車以蝸牛的速度前進。

  見她辦完事,滿心喜悅,石無忌寵愛的問她:

  「這下,高興了吧!」

  他的妻子回他一臉春花般的笑靨,甜甜的訴說著他永遠聽不厭的話語。

  「我真的、真的好愛你哦!」螓首深埋丈夫懷中。啊!這胸膛是她永生的眷戀……何德何能,她,一個平凡尋常的二十世紀女子,得以穿超千年時空覓得一生一世相伴的愛侶。

  感謝你,不管你是誰……

  「在想什麼?」他低喃。

  「何其幸運,讓我遇到了你。」

  「彼此,彼此。」他輕吻她耳垂,低語:「我們何其幸運,遇到了彼此。」

※     ※     ※

  這幢年代久遠得可以列為一級古蹟的旅舍在一夕之間倒塌了!因為地震而毀了。

  昏迷一夜轉醒的朱麗容不死心的回到已成廢墟的地點。死傷的人全被清理走了,在喧嘩過後分外冷清,只成一片淒涼景象。還有一面牆仍算完整!剛好被一根梁柱頂住。半斜著。隨時有跌落的可能。她沿著牆身走,不明白這牆為什麼對她有一股強烈的吸引力,好像有什麼重要的東西還留在這裡。沒理由會有這種感覺!她的行李一件不差給送去新飯店了。也許是內心不肯接受意柳已消失的事實吧!牆看起來搖搖欲墜!除非自己也想追隨死去的人而去,否則真該離這裡遠遠的。才想著,大片牆竟然在身後滑落下來,碰聲巨響,她嚇了好大一跳轉過去看。卻見碎裂的土牆中凸出一角晶亮黑色物體。走近一看,是只長十公分寬的狹長烏木盒子。透著檀香味,上好木質,是件古董呢!精美的雕工好像是宋朝的物品。裡面有東西嗎?一個小鎖鎖住了開口,她將盒子帶回飯店。入房就找來鐵絲挑開了鎖,然後,朱麗容不敢相信的瞪大眼!

  是的,裡面有數顆價值不菲的雞蛋大小珍珠,但這不是她震驚的原因!珍珠上頭有一封錦帛寫成的信。信上封了蠟,因此保存了千年不腐。而屬名竟是:

  給親愛的媽咪:

  朱麗容敬啟會嗎?有可能嗎?朱麗容顫抖的拿出信,打開來看。

  媽咪:

  我又回到古代了,回到我深受男人的身邊了。那一次的時空移轉,將我帶回古代。

  我想,如果上天肯幫忙,這封信應會落入您手中。

  我要告訴您的是:不要悲傷,媽咪。我沒死,並且活得很幸福。目前我已有一子一女,腹中另有一個未成形的寶貝。

  我的丈夫非常愛我,能有這麼一個深受我的丈夫相伴,年代同不同,已不是問題了。

  您說過的,以年代而言,我已作古;但以時空來說,我們同步活著,活在不同地方,就好像台灣、美國兩地分隔一般。

  謝謝您,媽咪,謝謝您為我做的一切。

  不能盡孝的柳柳.幻兒敬上盒子底部有一塊折疊整齊的錦帛,雪白布身。朱麗容拿起掀開成四開寬大,裏頭畫著四個形貌栩栩如生的人。

  那個美絕出凡的宮裝少婦是柳柳!朱麗容一眼就看出來了,只有柳柳才有那樣一雙靈活的眼。摟著柳柳的是一個俊挺昂揚的古代男子,看上去就知道非常出色不凡。夫妻身前站著兩個漂亮的孩子,一男一女,神態與夫妻極為相似。人人臉上盈滿笑容,是呀,她真的過得很好!

  朱麗容將畫布信紙全摟在懷中,臉上流著淚。

  她知道,從今以後,她不會再為女兒掉一滴傷心淚了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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