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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

爺爺一定要離婚 by 帕斯卡·魯特

2019-11-19 18:52

  約瑟芬娜來了。她在拿破崙的床對面。她朝我微笑,但沒有說話。她消失在洗手間裡,但很快又拿著白色的毛巾出來,擦乾了我的頭髮。
  拿破崙看起來精神很好,幾乎變得年輕了。他像是漂在約瑟芬娜的套衫裡,手臂垂在身旁,卻還是握著拳頭。
  「要是你和我掰手腕,你一定會輸。」他看著我,虛弱地說道。
  我才發現他身上連著一臺機器,螢幕上正在不停地跳著數字。
  「你看吧,小傢伙,」他嘆了口氣,「計時器,我們根本逃不出它的手掌心。到頭來還是它說了算。你要努力不被計時器束縛了,也不要被方頭皮鞋束縛了!」
  他朝我父親露出了一個無比溫柔的笑容,對他說道:「你別哭啊,渾小子!」
  「我想哭就哭!」
  拿破崙轉頭看我:「時間到了嗎?」
  我點了點頭,然後打開了收音機。馬欽那讓人安心的聲音充滿了整個房間。一如往常,他經常邀請一些職業很特別的選手來參加比賽,這次的參賽選手是一個剛剛退休的法官,馬欽問他有什麼難忘的回憶。
  「在我的法官生涯裡,我看到了太多美好的事物,但你要相信我,最美好的回憶是關於一位拳擊手的。他快要八十六歲了,充滿激情,為了重獲新生而離婚。你一定要相信我,那天我感覺自己就像是面對著一個不朽的人!」
  拿破崙在歡呼聲中睡著了。我在節目還沒結束的時候就關掉了收音機。沉重的寂靜,唯獨能聽見那臺一直在跳動的機器發出的聲音。
  「你得離開,」我父親說道,「這不是……」
  「不行。」
  是拿破崙。他的聲音那麼虛弱,輕得幾乎聽不見。他接著說:「我有幾句話要跟我的將軍交代。」
  我靠過去,耳朵湊到他的嘴邊。
  「第一件事,小傢伙,把這個該死的計時器給我拔掉……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機器戛然而止。
  「還不是懦弱的時候,小傢伙。我們要用最快的速度講完。從今天起你不再是我的將軍了……我把皇帝的最高權力交給你。做你想做的吧……」
  「我一定會好好守護它,你可以放心地離開。」
  「然後,我希望你知道我已經戰鬥到最後一刻了……但還是無濟於事啊。敵人還是太強大了……」
  他的拳頭毫不費力地就伸進了拳擊手套裡,我幫他把繩帶繫好。
  「拳擊,在臺上就是要盡你所能去打。一開始的時候,過程中,然後……」
  「到結束的時候。」
  他笑了,轉頭看向約瑟芬娜。他們的眼神扣人心絃。約瑟芬娜低下了頭。
  「小傢伙,」他說道,「你應該明白的,我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說得出口。」
  他舉起一隻拳頭,看著眼前那面牆。是洛基的照片。父親在努力地忍住淚水,他靠在牆上,離那張照片不到一公尺遠。我和約瑟芬娜的眼神交錯了一下,然後看向拿破崙。難道是……不對,我應該是理解錯了。要嘛就是我根本沒有睡醒,要嘛是我又發燒了……但我想起了拿破崙生日那天,在廚房裡的那一幕。手套,舊手套……洛基的手套……我父親……
  我的心臟彷彿靜止了,連喉嚨裡的口水都嚥不下去。我摀住自己的嘴生怕喊出聲來。我再一次靠近拿破崙。
  「你明白了嗎?」他輕聲說道,我幾乎聽不見他的聲音。
  「我想……」
  「漂亮的把戲,對不對?」
  「這也太……」
  「是傑作,我知道……」
  「比賽根本就沒有被動手腳,是不是……」
  「不,確實被動了手腳。只不過是我動的手腳,我沒有說謊。」
  「他說什麼?」父親問道。
  「沒什麼,爸爸,他說……他說他愛你。非常愛你。他又說了一些事情,沒什麼重要的。」
  「Trafe, Bubo.(演得好,小傢伙。)過來,再聽我說。中場休息的時候,洛基跟我說他生病了。他病了,而且剩不了幾個星期了。有個什麼渾蛋東西在他身體裡長了起來。拳擊手從不說謊。尤其是洛基。我很了解他,從他眼裡我看到他說的都是事實,那是即將脫下拳擊手套的悲傷。那個時候他就請求我……」
  「……讓他贏。他求你最後讓他再贏一次。」
  「不是……那是我的主意。我本能的反應。他身邊有個小男孩,非常非常年幼的男孩子,只有一隻小蝦那麼大,我也不知道為什麼他媽媽不在身邊。但你也知道,我們是拳擊手,我們的人生總是很奇怪……他求我照顧好他。撫養他長大,給他拳擊手套,讓他成為真正偉大的拳擊手。拿一個冠軍紀念他,紀念洛基,去完成他還沒有來得及完成的事情。但是啊,他弄錯了。他特別交代我,讓我別告訴這個男孩誰是他的父親。但是你看,我只做到了一小部分承諾。我把後面的事情都搞砸了。再過幾個小時,洛基就要臭罵我一頓了。」
  「才沒有,你才沒有都搞砸了。你是皇帝,你的統治永遠不會結束。」
  「Eble vi rajtas. Eble mia malsukcesado estis precipe koni lin ververe. Mi tro stultis!(說不定你說得對。或許我真正搞砸的,是沒有了解他。我真的是太渾蛋了!)」
  「他說什麼?」父親咕噥了一句。
  「沒什麼……他說你是最好的兒子,爸爸。而且……」
  所有人都等著我說下去,我看著在場的所有人。
  「而且他想要……」
  我不知道該說什麼。約瑟芬娜閉上了眼睛。這不可能。母親在飛快地畫著。
  海灘。那是最後一頁。
  我們在走廊上跑著,主任在後面追著。我們從其他住客前經過,他們紛紛從房間裡出來,要和這位在過去幾個禮拜把自己生命帶進他們生活的人打聲招呼。我們扶著拿破崙,所有人都伸過手來摸他,彷彿彼時他剛從拳擊場上走下來。
  「不行!」主任尖叫著,「不行!這突破我的底線了,要先簽字,要寫責任聲明,還得把授權都填完整,都得按照規定來。」
  然後我父親說出了歷史性的一句話:「你知道你把規定放在哪裡嗎?」
  我想,從那一刻開始,至少是我們兩個人在守護皇帝了。拿破崙從瞌睡中打起精神來,給了我父親一個讚許的眼神,父親非常激動,渾身顫抖著,回頭朝走廊裡所有的住客用盡全力喊道:「這!是!我!爸!」
  透過玻璃,辦公室裡主任正在打電話。
  在父親的汽車裡,他激動地調整著導航系統。路線浮出來了,電子音宣布:「前進!」
  我很確定這就是洛基的聲音。
  引擎轟鳴,母親坐在前面,拿破崙坐在我和約瑟芬娜之間,句號在我的腿上。皮座幾乎把我們包了起來。
  「爸,」父親吼道,「還有多少時間?」
  父親和平常不太一樣,拿破崙在半睡半醒間游離,結結巴巴地說:「不知道,渾小子。不多了,你要是被吊銷駕照就是今天了。」
  時速至少有兩百公里。馬路上的閃光燈都在拍我們。十二分就這樣消失在空氣裡。
  我在拿破崙耳邊小聲說道:「你看你多出名啊,大家都忍不住給你拍照。」
  我不知道他有沒有聽見我說的話。約瑟芬娜沉默不語,只是緊緊握著他的手套,看著窗外閃過的風景。她呼出的氣息在玻璃上留下了水霧,拿破崙的腦袋搖搖晃晃,靠在了約瑟芬娜的脖子上,看起來就像個孩子。
  父親突然把車開進了服務站。加油。他在找他的錢包,摸遍了全身的口袋終於不得不面對現實:「他媽的,我忘了帶錢包。」
  他思忖幾秒,又說:「算了,什麼混帳東西,我不在乎,我會還的。」
  我陪他下了車。他在解釋,絕望地比劃著。他的下巴在顫抖,眼睛裡充滿淚水。他看起來像個瘋子。需要請示經理。這樣要花時間。要很多時間。他提高了嗓音。他的口袋裡還有一些零錢,他把它們丟進了咖啡機,機器給了他一杯貓尿一樣的玩意兒。他踹了它兩腳,然後兩個保全走了過來。
  「怎麼,有人找事?等等,我認得你,我們見過面的……軟蛋,你還記得嗎?你是不是有病啊,咖啡機怎麼招惹你了?」
  事情突然就發生了。父親從遠處發來一記右擊,遠遠地打過去,直接擊中了一個保全。第一個軟蛋已經倒在地上,第二個後退了好幾步,父親難以置信地看著自己的拳頭。他抓起我的手,我們後退著,地上的保全正拿著對講機說話,此地不宜久留。
  旅途繼續,但我們已經犯了法。汽車變成了無聲的呼喚,拿破崙彷彿一個影子,他用僅有的力氣結結巴巴地說:「你那個右擊,及時,到位,冠軍!」
  「謝謝,爸!」父親喊道,「謝謝你!老爸!」
  「支持你。」
  拿破崙轉頭看我。費了很大的力氣,張開嘴好幾次,終於小聲地對我說道:「小傢伙,我們保持聯繫。」
  我告訴自己,這可是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了。我回答他:「我們保持聯繫。」
  父親不再出聲了。時間飛逝,而在收費站等待著我們的是一個大搜捕。
  三輛警車攔住了去路,父親放慢車速。
  「該死!」
  欄杆前站著兩個警察,拿破崙要死在收費站前了,而且很有可能是在我們所有人都被逮捕的時候孤零零地死去。父親低聲道:「爸爸,對不起……我真的很想讓你再開心一次。」
  他下車了,打算解釋,但兩個警察立刻就把他按在引擎蓋上,把他的手臂扭到背後。然後另外一個看起來像是頭頭的人靠近我們的汽車,繞了幾圈。母親打開車窗。
  「我們要去海灘。」她說道。
  「去海灘?你在開玩笑嗎?馬上你們就能去一個專門的海灘了,保證沒人打擾你們,而且還不用抹防晒乳。」
  他的眼神掃過車廂,停在了穿著羊毛套衫的拿破崙身上。他的表情僵住了,皺起了眉頭。可能是養老院的主任給了他逃犯的特徵,那個警察目不轉睛地盯著拿破崙的手套。
  「『為勝利而生』。」他喃喃自語。
  我們的眼神交錯在一起。
  「1951年和洛基打的最後一戰?」他問道。
  我笑了,回答他:「是1952年。被動了手腳的比賽。」
  隨後他轉頭看著還被按在引擎蓋上的父親,直截了當地問他:「還有多少時間?」
  「遊戲暫停了嗎?」我父親回他。
  三分鐘之後,警笛響起。我們緊跟在兩輛為我們開道的機車後面,機車全速前進,汽車紛紛停車靠邊避讓,紅燈變成了綠燈,路燈為我們的路過而謙卑地鞠躬。
  拿破崙睜開眼睛,輕聲說:「維克多·雨果也不過如此,對吧?」
  導航系統再一次傳出洛基的聲音:「您已抵達目的地。旅程結束。」
  沉默了整整十秒鐘,他又說道:「祝你好運!」
  海灘。
  陽光掉在海裡,我們扶著拿破崙朝著大海走去。他把腳踩在沙子裡,笑了。唯獨這個笑容,才讓我們覺得他還和我們在一起。我不想哭了。約瑟芬娜把鞋子提在手裡。
  我們讓他躺在沙灘上,他的腦袋枕在約瑟芬娜的膝蓋上。句號臥在一旁。剩下的,只有等待。聽浪花聲響,溫柔的泡沫在沙子上破裂開來。幾公尺開外,每當海浪湧起的時候,護欄就會跟著搖晃起來。不遠處,一對情侶拉著手在沙灘上走著,留下了一串腳印。拿破崙還有一絲力氣,輕聲說:「Estas bela loko por morti.」
  他的話語融進了浪花聲。父親遲疑了,問我:「他說什麼?」
  我笑了:「他說,這裡是死去的好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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