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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

爺爺一定要離婚 by 帕斯卡·魯特

2019-11-19 18:52

  就這樣,我的皇帝開始了最後一場戰鬥,這是一場實力不均的戰役。敵人難以捉摸。它知道要朝著哪裡進攻,瞄得很準——朝著身體,朝著頭腦,朝著心臟。它也知道要打在哪裡才會帶來痛苦,才會讓人洩氣,才會造成破壞;它對這個遊戲的各個方面都得心應手,躲閃和進攻一樣精準,沒給拿破崙一點喘息的機會。白天、黑夜,被侵襲的皇帝活在凌辱之中。他跪下,又站起來。一次,兩次,十次。自古以來,這個對手的戰術就是無懈可擊的。它侵蝕著拿破崙的肉體,融化他的肌肉,擊碎他的記憶,吞噬他的心智。
  這是一個狡詐的怪物,知道如何領著自己的獵物到處游走,給他虛假的希望,以便更好地消滅他,這是眼睛閃爍光芒的猛獸,是時常隱藏在樹林中觀察我們的鬣狗。以至於我有時候覺得又找回了我一直以來熟悉的拿破崙。有那麼些許日子,他的臉色又煥發光彩,話語咄咄逼人:「他們要流放我也不會是明天!我們要不要去保齡球館,小傢伙?」
  「太棒了,我的皇帝。」我回答道,眼裡帶著淚花。
  「很棒嗎?那你怎麼哭了?啊,我知道了……你被下達了命令,是不是這樣,小傢伙?」
  他的臉上滿是憤怒,嘴角卻帶著笑意,眼裡滿是溫存。
  「連我的將軍都棄我而去了!」他低聲說道。
  我低下了頭。父親要我一發現房間裡沒有人,或者拿破崙發動汽車的時候就告訴他。他僱了一位女士,讓她一天過來幾個小時。那是一位非常溫柔的太太,拿破崙偶爾把她認成了約瑟芬娜,或者是夏令營的領隊、郵差,甚至他的母親。她如此神祕,經常隱沒在走廊裡褪了色的壁紙之中。
  「是的,沒錯,」他有一天說道,「我承認有時候我在恍神,不過這沒什麼,別大驚小怪。雖然我很想試試看,但乘帆船環遊世界是沒什麼機會了,但至於其他的……說到機車,我只買了250立方的。我還有力氣,我們眼前還有大好的生活。」
  「這樣就變成一個最小的王國了,我的陛下。」
  「沒錯,小傢伙,你說得千真萬確。但無論大小如何,重要的是統治它。過來一點。」
  掰手腕。這曾經建立了我們的同盟,但如今讓我感到驚恐。我咬緊牙關抵抗,再也堅持不住。我的手被按在了桌子上。我自己相信嗎?需要這樣假裝嗎?為什麼這樣的勝利只給他帶來了一個可憐的笑容?
  在這一連串落敗的時刻裡,我再一次變成了他眼裡看不見的人。我希望世界語能夠喚醒他記憶的零星火花。
  「Sed imperiisto mia, jen mi, via ĉefgeneral! Bubo via.Imperion ni nepre defendu. La landlimoj estas atakitaj!(我的陛下,是我啊,你的將軍!你的小傢伙。我們有一個王國要保護。邊境已經被入侵了!)」
  無濟於事。他在傻笑,嘴巴張著。
  「你的將軍!你的小傢伙!」我堅持著,心存懷疑。
  「我想你弄錯了,年輕人。我不是什麼皇帝,我也從來沒有過將軍。」
  我去找來了洛基的照片。
  「那他呢,爺爺,洛基,你用盡全力去戰鬥的拳擊手。」
  在這潰散的時刻,似乎唯獨洛基的照片能把在遺忘的大網中掙扎的他拉出來。他溫柔地笑了,手指輕輕地觸在洛基滿是汗水的臉龐上,我的眼裡湧起淚水。他完全不認得他了,但仍然思考著照片上這個男人屬於他生命中的哪一部分。他嘆息,放棄了。
  「記得把你的狗帶走。我對狗毛過敏。」
  我是沒有皇帝的將軍。
  有一天,我在感到難過和洩氣的時候,決定打開那個裝了沙子的玻璃瓶。拿破崙好奇地看著我。
  「你說你是我的將軍已經夠奇怪了,你還有這麼多奇怪的嗜好。我是不是要聞一下那些沙子?」
  「沒錯,我的陛下。」
  「我希望你不要給我聞狗屎。」
  他閉上眼睛聞了一下。久遠的氣息似乎在他迷霧重重的記憶裡踏出了一條路。
  「啊,沒錯,這讓我想起了一些東西。不太清楚,但是……我再試一次?」
  我點頭。
  「沒錯,多麼溫柔的氣息!」
  「約瑟芬娜的海灘上的沙子。你不記得了嗎?那片小海灘……我的陛下……」
  「不要再這樣奇怪地叫我了。我看起來像個皇帝嗎?為什麼不能是爺爺呢?再說了,你到底在這裡做什麼?雖然我們好像在哪裡見過……還是說你長得像我認識的某個人?」
  半夜,電話鈴響起,是埃爾勒附近一個服務站的工作人員打來的。拿破崙給那輛標緻404加滿了柴油,現在它動不了了。幸虧父親早有準備,在手套箱裡留了我們家的電話號碼。
  「埃爾勒?」父親正在穿衣服,十分震驚,「渾蛋啊渾蛋,為什麼又是諾曼第?你知道嗎,雷鷗納?」
  「我不知道,爸爸。」
  「那邊有拳擊館嗎,埃爾勒那邊?」
  在這讓人崩潰的時刻,多虧了有獎競猜節目。我讓父母親先別去餐廳,這樣我就能和拿破崙共同度過這休戰而且夢幻的一刻鐘。在這十五分鐘裡,我重新看到了一個充滿鬥志、蓄勢待發,而且記憶力如刀鋒般驚人的拿破崙。
  「藍色的問題,」主持人宣布,「注意聽。維克多·雨果有一位女兒後來瘋了,她叫什麼名字?」
  兩位參賽選手小聲嘀咕著,幾秒鐘過去了。
  「她姓雨果!」其中一個大聲說道。
  「錯誤,我們要她的名字。」
  「那就複雜得多了。」
  聲音又降低了:「嗡嗡嗡……不對,如果是……一定是這樣!」
  「叫維多莉娜!」
  「錯。」馬欽說道。
  「啊,那……於格特?」
  「錯。」
  「馬瑟琳娜?」
  「什麼玩意兒!」拿破崙插話道,「叫阿黛爾。」
  「你確定?」我問他。
  「百分之百確定。他們根本沒資格站在臺上,應該朝他們屁股來一腳!但阿黛爾已經去世了!」
  他從哪裡知道雨果的女兒?我從來沒見過他讀書。
  他毫不猶豫地答出每個問題:「蒙古國的首都?太簡單了!烏蘭巴托。」
  「賈利·古柏在哪部電影裡扮演了林克·瓊斯?很顯然是《西部人》,1958年的電影。是不是把我們當傻子了!」
  「海星?當然是海裡的星星啊,可憐的蠢貨!所有人都知道的啊!」
  當我關掉收音機的時候,覺得自己像是切斷了我的皇帝的意識。彷彿只有這個看不見的主持人發出的聲音和觀眾審慎的尖叫聲,讓他和這個世界維持著聯繫。
  「遊戲結束了,」他說道,「正經事要開始了。」
  他想說什麼?
  我得去學校了,把他一個人留在這裡,留給句號和他那個殘暴的對手。
  我關上門。
  剛從約瑟芬娜家回來,我就把帽子還有我母親的畫一同給了亞歷山大。看見帽子修補好了,他並沒有太多的驚喜,只不過簡單地把它戴到了頭上,他看著那幅畫沉默了很久,然後把它小心翼翼地收進了書包裡。
  「我會一輩子收好它。」他說,「你媽媽是一個真正的藝術家,你很幸運,只有藝術家才會讓東西變成永恆的。」
  接下來的一路他都沒有再說話,我覺得他的心臟彷彿要爆炸了。
  在隨後的一個星期裡,他一直陪我到家門口。每次我們一分開,我就萬分想要問他帽子上那兩個字母「R. R.」是什麼意思,但我擔心這樣顯得冒犯,也害怕他的拒絕。
  有一天,我邀請他進我們家。
  「有人在等我。」他說道,後退幾步,慢慢走開了。
  我覺得他住在自己的祕密裡,彷彿在監獄裡一樣。我想他會決定在合適的時刻分享他的故事,但這個時刻或許永遠不會到來。
  母親一如既往地沉默寡言,卻經常隨意地把她的筆記本放在什麼地方。有天晚上,我發現那上面其中一頁畫著我從未見過的圖案——各式各樣的昆蟲。只不過還是零散的線條,一些速寫,但就像母親每次對一個主題感興趣的時候一樣,她已經畫了很多。
  我問她。她說在某個晚上,她看見了亞歷山大,是他那頂與眾不同的帽子讓她認出了他。和我一樣,她也偷偷跟在他身後。母親被他古怪而充滿耐心的舉動吸引了,她覺得感動,亞歷山大在保護那些人們平時走在路上都不會注意的小蟲子,她什麼也做不了,唯獨只能用剛買來的畫筆將它們畫下來。
  她聽見了,那是亞歷山大對豆蟲、天牛,或是甲蟲綿延不絕的細小而響亮的回應。
  「他和他保護的那些昆蟲一樣脆弱。」她對我說。
  「詩意無處不在,」她又說道,「甚至在塵埃之中。」
  母親說得對。這種詩意或許也存在於拿破崙黑夜的出走之中。這些出走的旅途如此難以捉摸,又如此荒誕離奇,父親和我都投入這場追逐之中,有些時候我甚至懷疑它們真的發生過嗎。除了亞歷山大,無論誰都會拒絕相信這樣的說辭,只會對此橫加嘲笑,或是完全不加理會。他如此迫不及待地想聽到它們,帶著熱烈的激情,我的祖父彷彿成了一個讓人無法忘懷的史詩英雄。
  「你講得太好了。拿個彈珠吧,啊,拿兩個吧!」
  春天到來時,電話總是在夜裡響起。我習慣了這種呼喚,也能感覺到它們的到來。我穿著衣服睡覺。隨後而來的是父親匆忙的步伐。他出現在我的房間裡,臉上帶著憂傷。
  「走吧。我們有很長的路要走。」
  拳擊館、國道邊的驛站、荒涼的服務站、夜間速食店,拿破崙都去過。要嘛是在車站發現他的司機打來電話,要嘛是服務站的工作人員、拿破崙睡覺的卡車的司機、收費站的員工,還有在自己的母牛身上發現他的農夫、巴黎盡頭拳擊館的教練、在候車廳發現他的車站站長,甚至是火車查票員打來的,說祖父拉響了警報。他是如何在輪椅上走過了這麼多的路?無人知曉。拿破崙總是不認得我們,有天晚上,他還把我父親認作以前的教練——喬·拉格朗日。
  「喬,我的手套丟了!」他看著自己瘦骨嶙峋的拳頭說道。
  其他時候,事情沒有那麼簡單。拿破崙在半夜喊有人綁架,引來注意,父親不得不跟一群見義勇為的夜貓子(卡車司機、自行車騎行者、地獄天使飆車族,還有渾身汗臭的籃球隊)解釋,而大家只不過是藉著這些沒完沒了的口角解悶。
  「我跟你說了這是我父親!」父親在捍衛自己。
  「根本不是,」拿破崙喊道,「這根本不是我兒子。你弄錯了,所有人都弄錯了。」
  「我跟你們說這不是我兒子!」這句讓人絕望的話穿過整個停車場,穿透了黑夜。
  只要擺脫了那些都站在拿破崙一邊的人群,我們就要一起努力讓他平靜下來,帶他上車,然後他在前幾公里仍然罵罵咧咧,隨後就睡著了。他在車座上縮成一團,看起來那麼弱小。
  有時候,拿破崙會突然坐好,彷彿剛從一個深沉的夢中醒來,他問我:「小傢伙,我在做什麼?」
  「我的陛下,你剛剛神游了一番……你是一條了不起的梭魚。」
  「梭魚!」他又哼起了克勞德·弗朗索瓦的歌。
  他抬起下巴指了指我父親。
  「Ni venkos per erozio! Ĉu?(我們耗盡他的精力!對不對?)」
  「Mi tutcertas, imperiisto mia!(沒錯,我的陛下!)」
  「他說什麼?」父親問道。
  「沒什麼,他說很高興你在這裡。」
  後來,父親難得地一個多禮拜什麼事情也沒做,唯獨繞著拿破崙轉。我害怕在半夜響起的電話鈴聲,但還是等待著它們,彷彿在等待征途的召喚。
  有時候我們會在國道旁停下車,走進那些深夜還開著的骯髒小館喝一杯咖啡,或者是問路。在這些顯得不真實的地方,他終於跟我吐露了內心的疑惑。
  「好幾次我都在想……拳擊和拿破崙……我有些懷疑……」
  是的,這些想法也在我的腦海裡出現過,但我總是像褻瀆一般把它們拋開了。雖然有成疊的照片,但那上面只是一個打拳擊的少年。那個少年看起來和我認識的這位老人沒有一點相似之處。他用化名在打拳擊,好比洛基,而我們家的姓氏——幸福,從未出現在任何一份文件上。
  要如何確定拿破崙的帝國到底是不是一個用謊言和紙張糊起來的巨大金字塔?
  要問誰呢?約瑟芬娜?她從來沒有看過他打拳擊,根本並不比我們知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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