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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爺爺一定要離婚 by 帕斯卡·魯特

2019-11-19 18:52

  隔天早晨風平浪靜。
  「打起精神來。」母親在吃早餐的時候說。經過昨晚的大吃大喝之後,大家都想休息。
  清晨的時間一點一點過去了,約瑟芬娜一直沒有起床。
  「實話說,」父親開口道,「我倒是不著急。看看她醒著的時候那亂七八糟的事情!讓她好好休息!」
  我在花園裡玩我的遙控摩托車,但很快就覺得無聊了,便坐到母親身邊看她畫畫。她的筆觸簡練而敏捷,草木枯敗的花園在她筆下彷彿正在生根發芽。
  我翻看她的筆記本,過去的幾個月彷彿在我眼皮底下重演。那幾分鐘,我魔法般地回到了祖母離開那一天的里昂車站。母親還在背景上畫了個時鐘,標註了這場分別準確的發生時間。
  隨後我停在了我們在咖啡館那一幕,我們四個人都在,約瑟芬娜不在。
  「拿破崙板著臉,」我說,「你覺得是這樣的嗎?」
  「他心裡確實是這樣的。」
  我沒有在他眼裡見過母親畫出來的這種憂鬱光芒。
  「這一張,媽媽,這是拿破崙跳舞時摔倒的情形,可是你沒有親眼看見呀!」
  「沒錯,是我想像的。當時是這樣的嗎?」
  「一模一樣。你簡直像藏在什麼地方。」
  我突然意識到自己是在找一張非常詳細的場景。那張畫作占據了整整一頁,映入我的眼簾。
  「我知道那一秒鐘讓你印象深刻,」母親對我說道,「你爸爸很帥,對不對?」
  父親完美的姿勢又一次讓我驚詫不已。我把手放在畫上,這樣我只能看見他的半身,他的腦袋,還有他抬到自己下巴前戴著拳擊手套的拳頭。我心裡湧起一股難以言說的慌亂。
  母親拿過她的筆記本,又翻了翻,撕下了其中一頁。
  「你可以把它給你的朋友。」
  是亞歷山大·羅契科的帽子。母親細心地把兩個字母也畫了上去,我相信亞歷山大會注意到這個細節。在畫紙上,母親彷彿躲在時間裡,躲在萬物的消逝中,躲在一切之後。
  這時候,父親推開窗戶,示意我們有客人來了。
  「是那位誰來了,」他小聲說道,「那位追求者。」
  愛德華看起來就像聖誕老公公,戴了一頂皮帽,還把防風繩在下巴的位置打了個結。他的臉是圓的,臉色蒼白,但臉頰卻紅通通的。他的腳上穿了一雙軟皮靴,皮革上的毛長得碰到了地板。他鼻子下還有一小撮鬍鬚,那鬍鬚看起來跟鞋上的皮毛是同樣的材質。我簡直無法把視線從那雙鞋上移開。
  「犛牛毛。這雙鞋是我在蒙古國買的。」
  然後他開始自我介紹。
  「我叫愛德華。」他說這話的時候身體微微前傾,「你們可能聽過我?」
  從第一眼見到他,我就覺得他有一種東方智慧。對拿破崙來說,這顯然只是輕量級的選手,雖然看起來有點傻,但他的笑容太溫柔了。他向我們伸出了他還纏著繃帶的右手。
  「我在翻汽車引擎的時候燙傷了。」
  在場的只有我知道他說了謊,但這個謊言卻立刻讓我覺得他變得親切了。很明顯,他是來找約瑟芬娜的。
  「她還沒有起床,」父親低聲道,「她昨天晚上有點太……激動了。」
  他們讓愛德華坐到沙發上,隨之而來的是一陣長久的沉默,大家實在沒有什麼可聊的。約瑟芬娜遲遲沒有起床。
  愛德華拉開了外套的拉鍊。
  「來一盤?」他用下巴指了指一個長長的木頭盒子,上面鍍了金,看起來就像是一個古老的文具盒。
  是圍棋。
  他把圍棋的各種東西都擺在了桌子上。
  「我跟你解釋一下,圍棋的原來名字叫ranka,它的意思是腐爛的斧柄。」
  「這是中文?」
  他笑了。
  「是日文。中文裡的圍棋,字面意思是包圍的遊戲。來吧,我會跟你解釋的。傳說從前有個樵夫在路上停了下來,看別人下了一盤棋。當他後來想要回家的時候,才發現斧頭的柄已經爛掉了,好幾個世紀已經過去了。」
  我點了點頭表示很感興趣。我們沉默了幾秒鐘。
  「我很愛解釋。」他像是在表達歉意,「我會跟你解釋的。」
  他露出笑容。我的父母親看起來很拘束,像是生怕他們一不小心就點燃一座裝滿火柴的城堡。
  「你看這個,這個叫goban。」愛德華說。
  「什麼?」
  「你想聽我解釋嗎?」
  「嗯。」
  我的回答似乎讓他很愉快。
  「是這樣的,goban就是棋盤,你可以這麼叫它。如果棋盤上的兩個交叉點在同一條線上,它們之間又沒有隔著其他的交叉點,那它們就是相鄰的點。」
  「好的。」
  「接下來我要跟你解釋非常重要的一點:目。它指的是被同一種顏色的棋子包圍起來的交叉點,這些交叉點都緊鄰在一起。」
  然後他又解釋了什麼是雙活棋(seki)、死子和單眼,再來是氣、無氣、打吃(atari)、提子、劫等術語,此外,由於黑棋先下,所以最後計算占地時要扣減掉黑棋的一些目數,這個稱為貼目(komi);此外還有許多規則和例外。
  這比保齡球要複雜多了,玩保齡球只要學兩個詞就行了:兩球全倒、全倒。而且就算對它一無所知也沒有關係,因為電子螢幕上會有一個穿比基尼的女孩扭來扭去告訴你所有的事情。
  我的父母親強忍住笑意。
  「你看,」愛德華繼續說,「要想提掉這個黑子,白子不能馬上在這個位置著手……」
  我恍神了。我的眼前只剩下他的鬍鬚在上下晃動著,他的聲音糊成一團,我一個字都聽不清了。
  「嗯?你聽懂了嗎?」
  我點頭,他似乎很滿意。
  約瑟芬娜還是沒有起床,母親給愛德華端來了茶。就在把茶送到嘴邊的時候,他對我說:「這是一些入門的概念,等喝完茶,我再跟你解釋那些精細的技巧。遇到一個喜歡解釋的人可是很愉快的,當然也很難得。」
  喝著茶,愛德華突然非常嚴肅地轉向我父親。
  「先生,由於約瑟芬娜還沒有起床,我有話想跟您說。是這樣……」
  「請解釋一下。」父親微笑著說。
  「我無比榮幸地請求您……嗯……將您的母親託付給我。」
  一陣漫長的沉默。我看見他眼睛裡閃爍的光芒,還有我父親緊繃的額頭,他似乎在花很大的力氣去弄懂愛德華說的話。
  「我跟您解釋一下,」愛德華又說道,「約瑟芬娜已經答應要成為我的妻子,但我希望到時候一切事情都井井有條。一切井然有序是幸福的開始。」
  「隨您怎麼說。」父親答道。
  愛德華搔搔頭,充滿困惑地看了我母親一眼。這個追求者靜靜地等待著,沒有表現出一絲的生氣。
  「通常來說,在歐洲,」父親說道,「應該向父親而不是向兒子請求將一位女士託付給自己。」
  愛德華應付這個反對意見易如反掌。
  「澄清一個細節。我可以跟你解釋一下,在神道的哲學裡,父親和兒子……」
  「不必了,這樣就夠了。做您想做的吧,但不要再跟我解釋任何東西了。結不結婚的,我根本不在……」
  話還沒有說完,他就轉頭看我母親:「渾蛋,他真的是喋喋不休啊,第三個老人家!」
  然後就一頭扎進一本填字遊戲雜誌裡了。
  「我也不太了解您,」我母親說,「我想找個娛樂電視節目來看,找點可以消遣的東西,或者看部可以放鬆的電影。」
  愛德華從口袋裡掏出一盒光碟。
  「我剛好有這個,」他笑著說,「我本來打算和約瑟芬娜一起看的,但沒關係。我都差不多把它背下來了。你可以看看,很有趣的,不會讓你覺得無聊。你有沒有興趣?這個螢幕這麼大,太棒了!還可以看原版電影!」
  「是喜劇嗎?」我母親問道。
  「比喜劇還棒,是能劇。」
  「什麼劇?」我父親從填字遊戲裡抬起頭。
  「我解釋一下,能劇,或者Gagaku,如果您喜歡也可以這麼叫它。還有,叫它Bugaku也行。『岳父大人』是行家嗎?」
  「不是,」父親答道,「就是隨口問一下。我其實比較希望這一天能平平淡淡地結束。」
  屋外開始下起了雨夾雪。大家準備好了要度過一段美妙的時光。
  「準備好了!」愛德華說著把光碟放進播放器裡,「你們一定會笑得直不起腰!要是你們有看不懂的地方……」
  「您會跟我們解釋的。」我母親接話道。
  「正是這樣。」
  很快,螢幕上出現了一個穿著黑色綢緞和服,繫著紅色腰帶的男人。偌大的螢幕上空蕩蕩的,只有他一個人。他看看左邊,又看看右邊,好像在找什麼東西。化了妝的黑色眼睛上,兩條斜眉毛讓他看起來很瘋狂,讓人覺得可怕。突然他不動了,發出了一聲尖厲的聲音,「咦——」,忽然,他像一根在暴風中的蘆葦一樣,從頭到腳渾身顫抖起來。
  「他在生氣,是嗎?」我問愛德華。
  「不是,他很高興。他在笑。他是看得到生活中美好一面的人!」
  隨後,這個男人往前跨了一大步,在地上粗暴地扭了自己的腿,發出一道驚雷般的聲音。他轉了轉眼珠子,抖了抖眉毛,下巴發出喀喀的聲音,扭動屁股,盡最大可能地挺起肚子,把手裡的橙子朝天上丟去,落在他的鼻尖上、舌頭上,隨後發出一聲吼叫。我們被嚇了一跳。
  「可憐的人!」愛德華說。
  「可憐?」父親很震驚。
  「你們看見了吧,他很不幸,不是嗎?」
  「是,是,既然你都說了。」
  「快看,」愛德華指著螢幕,「注意看,該死的,你們要錯過最精彩的了!」
  螢幕上一直只有這個男人,他看著空氣。他的臉望著天空,像在追尋看不見的雲朵。他伸出食指,停在空氣裡,像是在感受風的方向。
  愛德華看到這裡放聲大笑。
  「它真的太好笑了,對不對?每次看這個我都笑個不停!我說的不對嗎?」
  「滑稽!」父親咕噥道。
  「不是嗎?啊,我有個主意,要不我們重看一次?單純為了笑一笑,怎麼樣?」
  「別,」父親答道,「這樣會破壞它的節奏。」
  「您說得也對。注意了,還有好多動作!」
  舞臺後方出現了一個瘦弱的身影,輕盈的雲朵像翅膀一樣包圍著她。踏著無聲的步伐,她靠近穿著黑色和服的男人,但他彷彿沒有看見她。她在他身邊繞了二十多分鐘。
  她消失了,男人倒下了,躺在地上就像一張餅。
  「每次都有新體會!」愛德華喊道,「不得不承認啊,人的結局根本無法預料!」
  「我承認……嘿,這就是該死的結局嗎?我們等了半天就是在等這個嗎?!這就結束了?你確定?」
  「第一部是結束了。一共有十五部。如果你們想看,我明天再來……」
  屋外一直在下雨。我很想念拿破崙;也想念亞歷山大,想念沒戴帽子的亞歷山大。
  母親在打瞌睡,她的手垂在椅子的扶手外,畫冊掉在地毯上。
  這一刻,我能感覺到時間正跨越我們所有人飛躍而去。
  愛德華離開很久了,走的時候戴好了他的皮帽,穿好了軟皮靴。約瑟芬娜在夜晚剛剛到來時,像一朵重新綻放的花兒般出現了,她宛若青春再臨,容光煥發,雙腿堅韌而筆挺。父親告訴她愛德華來過了。她伸了個懶腰,打著哈欠問我父親:「他來做什麼?」
  「他為婚禮的事情來的。」
  「婚禮?」約瑟芬娜很驚訝,「誰的婚禮?」
  「他的婚禮。」
  「啊?他結婚了?」
  「沒錯。」
  「看吧!他應該跟我說的。不過他是和誰結婚?」
  「和你!」
  約瑟芬娜在原地一個猛地轉身。
  「和我?」
  「沒錯,你已經答應了。你和他這麼說的,昨天在電話裡說的。」
  約瑟芬娜陷進沙發裡,合上了眼睛。或許她正在記憶裡搜尋著。
  「必須說,」我父親說道,「他人很好。雖然有點難溝通,人是真的很好。」
  「閉嘴,」約瑟芬娜說道,「我試著回憶。好吧,我覺得大霧散了……我想起來一些了。他一定是板著一張臉。」
  「他什麼時候板著一張臉?」
  「就在你跟他說我喝醉了的時候,而且還說我已經結過婚,已經和幸福結過婚的時候。」
  父親咬了咬嘴唇,我母親噗哧笑了出來,約瑟芬娜站了起來。
  「等等……你想說你……」
  「拜託,老媽,你記得自己說的話嗎,『準備開始新的生活』?還說想去巴塔哥尼亞。」
  約瑟芬娜把臉埋進雙手裡,身體搖搖晃晃。
  「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這只不過是隨口說說!我不知道,我……那不是我,這只是一個聖誕節的玩笑。他一定是太蠢了才會當真。」
  父親左顧右盼,想找個東西盯著來消除自己的焦慮。他最後看到了一個用老舊的裝檸檬水的瓶子做成的檯燈,上面蓋著用吸管做的燈罩。我們覺得他有一堆事情想跟它傾訴。
  「我對你的事情確實一無所知,」他小聲說著,「你說你想要重獲新生,開始新的生活,等針黹做完……然後要去巴塔哥尼亞!然後來了個笑眯眯的人,戴著皮帽,穿著渾身上下都是犛牛毛,還有沒完沒了的解釋,什麼圍劇,什麼能棋……我……」
  「我覺得你弄反了,爸爸,」我說,「是圍棋和能劇。你想聽我給你解釋嗎?」
  「我不在乎!」他喊道,「我!根本!不在乎!我完全沒有弄懂那個什麼棋,還有那個劇,也完全沒搞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他又抱怨了一會兒,然後重新開口道:「關於你結婚和離婚的事情,還有什麼重獲新生,什麼跟野餐時候的香腸一樣大家能一起分享的永恆,我什麼都沒搞明白!我也不想聽任何解釋!」
  整個過程,約瑟芬娜都縮在角落裡嘆氣,把臉埋在手裡。
  「我該怎麼辦?現在我該怎麼辦?我想要我的幸福,我根本不想去亞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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