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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

爺爺一定要離婚 by 帕斯卡·魯特

2019-11-19 18:52

  兩天後,我們開車穿過漫長的雨幕往南去約瑟芬娜那裡。
  經歷了生日聚餐和保齡球館的那天晚上,父親一直沒有從拿破崙的折騰中恢復過來。他也沒有再提起任何關於便利社區的事情。所有的談話只圍繞著他的銀行事務,還有他的工作,或者是我那份他覺得無可指摘的期末成績。
  我們停車加油。父親思緒游離,油都從油箱裡溢了出來。我們過收費站的時候,他把車停得太遠了,根本沒辦法把卡插進機器裡,最後他不得不下車,把自己卡在人行道和車門之間,才終於付費成功。付完錢之後,他呆呆地坐在駕駛座上望著前方,柵欄杆早就已經升起來了,他卻遲遲沒有啟動汽車。終於,他像憋了很多天一樣,大聲說道:「我在思考一件事情。可能你們會覺得很奇怪,但是怎麼說……是不是……」
  「是不是什麼?」母親問道。
  「我也不知道,但你們那天也看見他站起來了。毫無疑問,我們看見了,我不是在做夢吧?」
  「不是。」
  「但是,你應該也記得醫生確實說過他這輩子不可能再站起來了。可以抬抬腿什麼的,但站起來是不可能的。你應該也記得清清楚楚。他是不是,我也不知道,是不是有一種可以自我恢復的東西,一種什麼血清。我在圖書館裡找了些東西讀,上面說有些昆蟲可以做到這點,然後它們可以活上一百年,甚至一百五十年。」
  「拜託,塞繆爾,」母親說道,「你父親又不是昆蟲。」
  她隨後覺得這個回答似乎不是很對父親的胃口,又說道:「但這確實很奇怪,讓人懷疑科學。」
  「然後我還想起來,」父親說道,「我小時候,有一次我們一起去度假,那地方離核電站不遠。我們去泡溫泉,那水非常燙,還有點綠色。他說那一帶有個含水層,如果這是真的話……那水池裡到處都是藻類,拿破崙還說那東西對身體健康有好處,也可以做成很棒的沙拉。某種輻射就在那裡面,你們猜……」
  他開著車,轉頭看我:「雷鷗納,說不定你爺爺是個變異人!」
  當天晚上,約瑟芬娜拿出她的針織作品給我看。完成了一半,袖子也都織完了。現在最難的是要用白色的線在上面織出「為勝利而生」。
  「再過幾個禮拜就能織完了,」約瑟芬娜嘆了口氣,「我的那個追求者,你也知道,愛德華,他一直在等我織完這個,要帶我去亞洲。」
  「我不知道他能不能讓我提起興趣,想不明白!那個線頭,看到了嗎,你想不想拉它?」
  「拉完你就要重新織了。」我有點猶豫。
  「不要拉太多,拉下來一些就好了。這樣能多拖一點時間。這是個老把戲了。」
  扯下來的毛線越纏越多,快要開始亂成一團的時候,她就讓我停下來,用一種略帶憂鬱的聲音說道:「別扯太多了,我還希望拿破崙能有些時間穿穿它。這就是問題所在啊,時間這種東西,你永遠不知道是拖住了時間還是失去了時間。」
  剛到的第一天,我就把亞歷山大的帽子給了她。她仔細看過之後,說保證能修復它。我跟她特別說了繡在帽簷上的幾個字。
  「一定要把這兩個『R』留著。第一個『R』指的是羅契科,第二個我就不知道了。但我覺得這兩個字母一定對他很重要。」
  約瑟芬娜過得很好。她甚至還胖了一點,臉色看起來更年輕了一些。然而她身上那種隱祕的憂傷,就像她戴著的項鍊一樣從未離去。我覺得她比拿破崙要年輕多了,有點難以想像他們在一起時的場景。他此時此刻在做什麼呢?我忍不住想像他一個人待在床上,手臂貼著他瘦小的身軀,拳頭緊緊地握著。我還試著想像亞歷山大的聖誕節會怎樣度過,但腦袋裡沒有任何畫面。
  母親迫不及待地拿出了她畫畫的工具。她大部分時間都花在了她膝蓋上的速寫本上,她就坐在公園的石頭長椅上,沉浸在紙筆之中。父親則忙著收拾一個古老的穀倉。我陪著約瑟芬娜,幫她提買來的東西,她和所有人打招呼,詢問著每個人的近況,彷彿她一直以來都住在這裡;在一個咖啡館前,我看著她填好了自己的賽馬單子。
  「我對這些馬一點也不懂,都是隨便亂填的。」
  隔天我們會一起對獎,她選的賽馬總是最後幾名。
  我陪她剝了好幾公斤的豆子,但我們從來沒有煮過那些豆子。
  「我唯一喜歡這些豆子的點,」她跟我說,「就是剝它們!剝豆子讓我冷靜,那麼些時間裡我什麼都不想。別人玩保齡球,我剝豆子!」
  我還陪她一起看有點蠢的偵探連續劇,每次剛看完前五分鐘就能猜出誰是凶手,看電視劇的時候她總是在修補亞歷山大的帽子。
  實際上我們都非常想聊一聊拿破崙,每當我們沉默不語的時候,彷彿都在提醒我們他不在這裡。我們想起他的臉龐,他頭上像花園中生長的草木一般厚厚的灰白頭髮,還有他在結霜的玻璃窗上敲打的拳頭。
  「你知道嗎,」在我們到達的幾天後,約瑟芬娜跟我說,「我總是在考慮自己是不是應該去養老院待著,而不是還想著去亞洲到處跑。應該休息了,不要再管任何事情。養老院一直以來都是讓我很嚮往的地方。」
  她讓我靠近一些,在我耳邊說道:「別告訴別人,幾個月前,比我們離婚前還早一些,我就去問了雙人房的事情。但我一直不敢跟你那個犟驢爺爺提這件事。」
  我心想:這樣一個溫和的人是如何和颶風一樣的拿破崙一起生活的?但我也告訴自己,一個永遠在反抗的人需要和另一個順從的人互補。反抗的人無法和反抗的人生活在一起,但生活在一起的人就是能生活在一起,就是這樣。
  有天晚上,我們正在揀扁豆,我的腦海裡忽然浮現出洛基的面孔,我問她:「你還記得洛基嗎?」
  我看見她的手在一堆扁豆裡停住了。
  「洛基?洛基,等等……」
  「拿破崙的最後一個對手。」
  「啊,沒錯,我想起來了:那個義大利人!那場動了手腳的比賽!」
  動了手腳的比賽,老生常談了。又是動了手腳。
  「你怎麼會想起這個?」約瑟芬娜問道,「那已經是很久以前的事情了,也不重要了。所有人都已經忘記拿破崙和洛基了。而且洛基去世已經有幾十年了,而拿破崙……」
  她沉默了幾秒鐘,然後又說道:「拳擊手的黃金時期很短暫,靠不住的。」
  我說:「有些事情我想不明白。那場比賽之後沒過幾個禮拜,洛基就去世了,他那時候應該已經很虛弱了,他和拿破崙面對面……」
  約瑟芬娜看著自己前面,我心想她有沒有在聽我說。我接著說道:「那既然這樣,拿破崙為什麼沒有打敗他?那時候是拿破崙最強大的時候。前五輪他都盡全力在打,為什麼在休息之後,突然就沒有力氣了,變成了一個木偶?這怎麼可能?!洛基又占了上風,他還得分了。」
  約瑟芬娜看著我,她眼睛裡閃爍的快活氣息落在我身上,讓我甚至有點恐懼。
  「我有些事情要告訴你。」她突然說道。
  我的心怦怦地跳了起來。
  「關於洛……洛基嗎?」我結結巴巴地問她。
  約瑟芬娜聳了聳肩。
  「不是,是一個我從愛德華——我的那個追求者——那裡知道的東西,讓人驚奇的東西。」
  她的眼睛微睜,把食指放在鼻子前,用一種冷靜而文縐縐的語氣說道:「且聽青青草,風起,過雲雀。」
  沉默了幾秒鐘,她又開口道:「時光流水,靜看沉寂,一望亂汝心。」
  她輕輕搖著頭,猶如睡在被微風吹動的搖籃中,又好像在時間之中,在沉默中,在風中。
  「這是什麼,奶奶?有草,有風,還有看著沉默的眼睛。」
  「俳句。」
  「排句。」
  「單人旁的俳,俳句。日本的一種詩歌。」
  它們那麼短,那麼美,那麼陌生。清明透靜,彷彿我母親的畫作。多虧了愛德華,約瑟芬娜才知道了俳句。
  「俳句要觸及萬物的消逝,你明白嗎?」
  「消逝是什麼,我不明白。」
  「消逝,就是萬物都在逐漸消失,在它們徹底隨風而去之前,要試著去抓住它們。大概就是這樣。通過俳句,你能抓住萬物最後的一瞬間。」
  我在心裡告訴自己,她是因為年紀才了解關於消逝的哲學。
  「你還想再聽一首嗎?等一下……『雲在天上飄,側看三桅帆船前,有繚亂暗影。』你也來試試。」
  「你覺得可以嗎?」
  「當然可以。只要你把注意力放在某個活的東西上,或者至少大自然中的某個場景,然後試著腦海裡只有這個東西或者這一幕。當你到達這一點,試著想像它消失前的那一瞬間。」
  我嘗試了。起初想到了我母親和她的畫作。隨後我想起了夢中那些大樹,它們在我的思緒中站了起來。我覺得我的皮膚蓋滿了樹皮。
  「大樹如巨人,它們的根在空中,髮梢在天上。」
  「太棒了!你很有俳句的天賦,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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