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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

爺爺一定要離婚 by 帕斯卡·魯特

2019-11-19 18:52

  父親把賭注押在了驚喜上。
  「先不要讓他知道,到最後一刻我們直接去找他,他根本沒辦法拒絕,等他來了,我們準備好龍蝦、小紅腸——他的最愛,還有蛋糕和蠟燭,祝他生日快樂,準備一些他童年時候的小東西之類的。完美的辦法!一定可以打動他的,怎麼樣?」
  他看了看自己的腳尖,補充道:「然後,好吧,我先收好我的方頭皮鞋。我真的什麼都做了……」
  到了最後一刻,就在他準備開車去拿破崙那裡的時候,忽然有個主意在他腦袋裡閃過。
  「嗯,你去找他,怎麼樣?」他問我。
  「我?」
  「沒錯,這樣更好!你去他那裡要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跟他說『來我們家吃飯吧』。就像什麼事情都沒有,他那麼信任你。明白了嗎?」
  「明白了。爸爸,你太狡猾了。」
  「千萬不要洩露任何消息,你就跟他說我們想看看他。」
  他踮了踮腳,在我肩上拍了拍,說:「你是我忠誠的代理人。」
  我還沒敲門,他就已經喊道:「進來,小傢伙!」
  我進去了。
  他坐在客廳正中間,彷彿一個英國老紳士,然後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他站了起來,站得筆直,漫不經心地把手搭在他的輪椅扶手上,雙腿交叉,像是籠罩在一片神聖的光芒之中,和他的白頭髮、白西裝一同熠熠生輝。這一幕猶如顯聖,他真是光彩奪目!
  「你能站起來了,爺爺!你能站起來了!」
  「如你所見,小傢伙。我跟你說過了,不過是小小的腰痛而已。你看看那些醫生說的什麼!一個拳擊手難道會這樣就垮了?」
  他笑了,輕鬆自在,一頭漂亮的頭髮用心地往後梳去,還抹了髮膠,噴了古龍水。
  我的皇帝正在他最好的狀態。
  但很快我就發現他搭在輪椅上的手在輕輕顫抖著,他的笑容有點走樣,細密的汗珠在他額頭上微微閃光。
  我看見了一個美好的畫面,卻也是一個我不忍看見它被破壞的畫面。
  「請坐下,」我說道,「我有事情要告訴你。」
  他沒有反對。
  「你說得對,一場高級別會議是應該坐著。」
  他擦了擦額頭上的汗,說:「我聽著。」
  他聽得再仔細不過了,隨後爆發出一陣笑聲:「這就是他想到的?我們去吧。這可真有意思啊,小傢伙。」
  他穿上自己那件袖口都磨破了的黑夾克,在一身白色上顯得格外顯眼。隨後他有些遲疑了。
  「聽著,我等這一天很久了,今晚是個好機會。我宣布你不再是我的副官了。」
  「啊?」
  「從今晚開始,你是我的大將軍了,你要與我並肩面對最後的戰鬥!」
  我把他在標緻車裡安置好,把輪椅收進後排座位。夜裡很冷,但夜色清朗,抬頭便可望見繁星穹頂。
  「我們要一直往前開嗎,小傢伙?一路向前,絕不停下來,或者在休息站停下來吃個三明治,在停車場睡個覺?」
  「沒錯,爺爺,就是這樣。我們去哪裡?」
  「一直往前走,到海邊去。去冒險,去尋找自由。一直開到……」
  他在一個紅燈前停了下來,紅燈很快變成了綠燈,但他沒有發動汽車。
  「小傢伙,我覺得很奇怪,有些時候我好像能把所有的東西都記起來,但有時候它們又像水蒸氣一樣一下子都消失了。甚至連洛基我都得想個十分鐘才能回憶起來。我總是告訴自己,這個人好像很面熟……」
  我的心緊緊地揪在一起。那些我們再也無法一起做的事情,那些我生命裡他永遠不會知道的事情,通通壓得我喘不過氣來。
  後面的車開始按喇叭。
  「這些人急什麼急!」拿破崙說了一句。
  拿破崙盤子裡的紅殼已經堆成了一座小山。螃蟹、龍蝦、海螯,我父親想用食物來哄騙他。他憑著拳擊手的力氣,幾乎不費吹灰之力就把它們都砸開了。
  母親端來小紅腸,雖然簡單,卻是拿破崙的最愛。
  「你開心嗎?」父親問他。
  「小紅腸比大流氓強多了。」
  父母親交換了一個疑惑的眼神,那會兒拿破崙發出笑聲,開始狼吞虎嚥地吃起了紅腸。他抬起頭補充了一句:「做得不太成功,但還是蠻好吃的……」
  最後這個評論讓談話暫停了一會兒。無論如何,對於害怕話題跑偏的人來說,最好的辦法是在必要的時候閉嘴。
  「天氣真冷啊!」父親終於又開口了。
  「是啊,」拿破崙接了他的話,「不太暖和啊,尤其是在你家,我家裡還不錯。這肯定和氣氛有關係。」
  父親裝作沒有聽見,他把髒盤子疊了起來。
  「你要換盤子了?」拿破崙問了一句。
  「準備上起司!」
  「別那麼麻煩,我帶了自己的小摺刀。」祖父說道。
  他拍了拍自己襯衫上的小口袋,那裡面放著他那把大家都知道的小摺刀,吃飯的時候他總是拿來用。
  「得了,」父親接話道,「今天我們要正式一些,你是壽星,可不是每天都過生日啊!啊呀,還是要一些禮節的!」
  拿破崙聽了我父親的話,雙手交叉在胸前。
  「你終於有點討人喜歡的樣子了。」他的聲音沒什麼感情。
  父親的臉上露出了感激的笑容,他望向我母親,像要迫不及待地和她分享這種喜悅。
  「別老是耍小聰明,要討人喜歡一些。」拿破崙接著說道,「約瑟芬娜說得很對。」
  「提到約瑟芬娜做什麼?」父親用一種冷冷的語氣問道,「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
  「總而言之,你答應今晚大家聚在一起。這樣真好,不是嗎?」
  母親離開餐桌,很快端著一盤起司回來了,拿破崙整個人都撲了上去。
  「該死的盤子!不過謝謝你,薩米。」
  父親那一瞬間的驚喜讓我十分感動。
  「啊,」他說,「你已經有好長時間沒有叫過我的名字了。我很開心,我總是覺得你已經把它忘記了。」
  「你說得沒錯,今天早上我不得不在家譜上找了半天。」
  拿破崙努力掩飾著自己的喜悅。他像老鼠一樣把鼻子湊到盤子前,隨後隆重地宣布:「它聞起來非常正宗。我還以為你喜歡都是化學添加劑的那種起司。」
  他從口袋裡掏出了小摺刀,刀刃在他面前閃著光。他在確認它還是不是鋒利。
  「我知道你喜歡起司!」父親說道,「尤其是卡門貝起司。我記得我小時候在學校的餐廳裡選的都是卡門貝起司,就是為了跟你選一樣的。」
  「別說了,你要把我弄哭了。」
  「別啊,你就承認你很感動嘛。你是不是很驚訝我居然都還記得。」
  拿破崙笑著說:「哦,這也沒那麼讓我驚訝……」
  父親的下巴微微顫抖著,有那麼幾秒鐘,我覺得拿破崙要把他弄哭了,只是我母親的眼神沒讓他的眼淚流出來。
  「那……是什麼讓你覺得感動啊……爸爸?」他找回了力氣,問道。
  「你真的想知道?讓我感動的,啊,是這整個排場……這有什麼特別的意思呢?龍蝦,小渾蛋……呃,抱歉,是小香腸,兒時的回憶……你還把方頭皮鞋脫掉了,一定是很重要的事情!」
  他用小刀紮起了一小塊卡門貝起司,拿到眼前細細觀察,彷彿在檢查一塊金子。然後他把它丟進了嘴裡,一邊嚼著一邊丟給我父親一個陰沉沉的眼神。
  「我們為什麼請你到家裡來?」父親小聲說道,「因為是你的生日啊,老爸!我們想見你,想和你一起度過這個時刻,就是這麼簡單,沒有什麼其他的原因。還有就是因為我們要去約瑟芬娜那裡過聖誕節,我們想說……無論如何我們是一家人。我們還準備了蛋糕。」
  「真的是太感人了!」拿破崙說,假裝在擦臉上的淚水,「那除了想把我按進鮮奶油裡,你還在打什麼主意?」
  祖父剛說完,母親就接上了他的話尾。她一邊溫柔地摸著他的頭髮,動作那麼親密、那麼溫存,時間彷彿都靜止了。
  「拿破崙,」她輕聲道,「我想說你講得有點太誇張了。你沒有明白你兒子心裡的想法……」
  拿破崙聳了聳肩:「他有心啊?真是個好消息。」
  「確實如此,而且是一顆火熱的心臟。」
  「你要是這麼說,那得挖出來看看才能當真。」
  他盯著我父親的眼睛看,隨後說道:「你要一吐為快了嗎?」
  父親深吸了一口氣:「我們想告訴你,你不能再一個人生活了。」
  「啊,很好,終於說到這裡了。我還以為你打算不提這件事情了,覺得你會一直憋到最後。我不能再一個人生活了,沒有其他的了。真是世紀新聞啊!你通知法新社了嗎?」
  拿破崙從襯衫的口袋裡掏出了一根削尖的舊火柴,開始剔起了牙。母親很窘迫,直挺挺地站在原地。
  「老爸,得看看眼前這些事情,離婚,什麼新生活,你還摔了一跤,再看看你是怎麼對待伊蕾娜的。甚至上個禮拜……你居然在深更半夜要去沙爾特?」
  「這是你說的,除了那天早晨你那張臭臉,還有你的方頭皮鞋,我什麼都想不起來。一起床就看到這些東西真是讓人難忘。」
  「那這樣就更讓人擔心了。在學校對面有一棟房子,住在那裡你會被照顧得很好。你在嘀咕什麼?」
  「我在說你準備的起司很棒,我想起了1942年在波士頓的時候也吃過這麼好吃的卡門貝起司。波士頓,1942年,你明白了嗎?」
  然後他聞了聞自己的牙籤。
  「別這樣做,太噁心了。」我父親喊了一聲。
  「再噁心也沒你跟我說的話噁心!」
  他閉上一隻眼睛瞄準,把牙籤丟向垃圾桶,結果它飛進了一個花瓶裡。
  「失誤!」他說了一聲,隨後露出一個挑釁的笑容。
  「我們覺得,」父親繼續說道,「有一天你可能會想要一些朋友,一起做各式各樣的事情,你知道的,比如說他們會一起做陶藝……」
  「狗屁,什麼陶藝……」
  「說到底,我們在關心你。你就真的不想認識一些跟你一樣的人?」
  「你倒是說說,你覺得什麼是『跟我一樣』的人?」拿破崙冷冰冰地問。
  無論說什麼,父親都踮著腳。過了一會兒他就鬆開了自己襯衫的領子,拿破崙接話道:「總結一句,你們就是想流放我,是不是?!」
  「你在胡說什麼,老爸,我們又不是要把你送去集中營,你要去的是便利社區。」
  「Kia gastameco, fik', ĉu ne Bubo!(便利個屁,對不對小傢伙!)」
  我笑了,父親低聲問我:「他說什麼?」
  「沒什麼,他說你真的太好了。」
  父親朝拿破崙走了幾步,蹲了下來,這樣他們就在一個高度了。
  「總而言之,爸,一個會有人照顧你的地方,在那裡你不會有危險的,而且你會過得很開心,還有音樂劇表演。得看到眼前的情況,你已經失去所有的夥伴了。」
  「說起來是他們太脆弱了,這沒什麼好說的。」
  「我們會經常去看你的,也不遠。而且那裡很漂亮,花園裡還有迎春花。」
  「迎春花聞起來有股尿騷味。」拿破崙說。
  「這個地方每個月得花我一大筆錢,我真的看不出來它和集中營有什麼關聯。」
  「不管貴不貴,沒有人會心甘情願去那裡的,而且沒有人活著從那裡出來!這兩點難道和集中營不一樣嗎?」
  父親嘆口氣,洩氣了。他拍了拍拿破崙的膝蓋,然後站了起來。
  「如果你喜歡住在那棟跟你一樣老的破房子裡,哪怕你不小心一把火把它燒了,或者你想要在那輛404的後車箱裡吃狗糧,都是你的自由,我不管了。」
  「這可是你說的,這是我的自由。談判破裂了嗎?」拿破崙笑著問。
  父親努力用一種愉快的聲音說:「來吧,時間過得真快,我們要來吃你的生日蛋糕了。你最喜歡的蛋糕,加了非常多的奶油。它可以讓我們冷靜下來。」
  「快來吧!」拿破崙說道。
  母親把蛋糕捧了出來,走得小心翼翼,生怕蠟燭被風吹熄了。
  「吹蠟燭吧,爸。如果你沒辦法把它們都吹熄,我們幫你。」
  「一,二,……」
  不過幾秒鐘,奶油被拿破崙吹得飛了出去,從我父親臉上流了下來。
  「你說什麼?」拿破崙問,「要幫我,是嗎?」
  他久久地看著我母親,開口道:「我想說的是,鮮奶油實在太棒了!」
  那聲音裡透著興奮。相反的是,父親錯愕得啞口無言,又生氣又羞恥地揮著雙手,就像一個在馬戲團場中央的滑稽小丑。我忍不住低下頭。
  「你知道你的問題在哪裡嗎,爸?」他突然問道,聲音在顫抖,「你會知道的,它們放在哪裡?」
  他消失在一陣風裡。
  「他去哪裡了?」拿破崙問,投給我母親疑問的眼神,「什麼刺激到他了?我們笑得好好的……」
  母親的手輕輕地顫抖著。
  「不,拿破崙,沒有人笑。你讓我也覺得很難受。」
  「抱歉,這是殃及池魚。」
  「你兒子不應該被這樣對待。」
  「他自己為什麼不去,如果那個給愚蠢老頭住的地方那麼好。」
  地下室的門開了,幾秒鐘之後,父親從裡面冒了出來。
  「這就是你想要的嗎?」他尖叫著,那聲音幾乎讓我認不出他,「這就是你想要我變成的樣子嗎?你想看見我這個樣子是嗎,爸?」
  他煩透了這個字:爸,爸,爸。
  他戴著巨大的拳擊手套揮舞著。
  拿破崙嚇了一跳,有點不知所措,他試著敏捷地應對這個情況,裝出習以為常的樣子,但他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快住手。」他咕噥道。
  父親在他面前笨手笨腳地揮舞著拳頭,像個木偶一樣。然後像是得分了一樣,他在原地蹦了起來。
  「混帳,」拿破崙說,「不要再表演你的馬戲節目了。」
  但父親不斷追擊,把拿破崙的防守擊得粉碎。他伸出自己瘦弱的手臂,不情願地把一條腿搭在另一條腿上,蜷縮在自己的位置上,做著可憐兮兮的堅守。他圓圓的肚子在輕輕地起伏著。他看起來簡直是一個拳擊手不堪而荒謬的肖像畫。那麼一瞬間,他顯得有些可憐又滑稽,但隨即他恢復過來了,顯得有點幸災樂禍。
  「這就是你希望我該有的樣子,是不是?這樣我才是你的兒子?唯一可能讓你喜歡我的,就只有這該死的拳擊手套。」
  母親又一次躲進畫筆裡,在蛋糕的包裝紙上記錄著這一幕。
  「快停下來,停下。」拿破崙說。
  他用手臂擋住眼睛,彷彿父親在他面前揮出的拳頭就要打在他身上了。我從來沒有見過拿破崙這般嚴陣以待的樣子。
  「沒錯,在拳擊場上,或許你會更嚴肅地看待我,或許我在你眼裡是什麼小丑之類的東西。但事實是我們沒的選。我不像你,你那個腦袋怎麼就想不通這件事情!」
  「渾蛋,我要走了。」拿破崙說,「什麼狗屁東西!」
  「你要去哪裡?」父親喊道。
  「我要去死。我在地窖裡藏了手榴彈,現在就去把它拉響,給那些老頭一個漂亮的煙火。讓我過去。」
  他試著把輪椅轉出來,想要後退,但父親擋住了他的去路。
  就在那一秒鐘,如閃電一閃而逝的瞬間,我們看見父親看起來就像一個真正的拳擊手:他在防守,腿部微微前傾,聳起肩膀,讓自己在拳擊手套後窺視著一切,他的膝蓋充滿力量,堅定卻靈活。這一切看起來和一個偉大的拳擊手沒有兩樣。
  這個畫面只持續了短短一瞬,卻讓我的皇帝和我感到震驚。我察覺拿破崙被眼前的這一幕所感染,幾乎都要哭出聲來。
  但一切都結束了。父親又變得遲鈍了,沉浸在對自己膽量的震驚之中,看著自己手上的手套,就像剛剛發現它們一樣。
  「你看吧,」他說,「你甚至都不覺得我值得擁有一雙新的手套。它們總是太大了。現在它們都臭了,是你把它們放在那裡的,對不對?」
  母親朝著父親輕輕示意,讓他冷靜下來。拿破崙的這場仗打輸了,再苛責他毫無意義。
  拿破崙轉過身背對我們,望著落地窗外,細雨夾著冰霜從漆黑的天幕上落下來,他彷彿沉浸在冥想之中。
  突然,他轉過身來說道:「既然你把所有的把戲都玩完了,那你知道什麼能讓我開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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