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妮雅和麥克講完電話後就打給斯拉法尼警探，但她撥了以後又立刻切斷。她決定，在打去之前，要先到亞當的辦公室去拿她在溫芙蕾檔案櫃裡看到的麻線和牛皮紙。

她洗完澡換上衣服，穿上白色休閒長褲、短袖上衣、輕薄的藍色牛仔夾克和涼鞋。該剪頭髮了，她想，一邊把頭髮盤起來。然後她突然停頓，彷彿在鏡子裡看到奇怪的東西一般。是那張臉──鏡子裡的臉幾乎像一張陌生人的臉，帶著緊繃而焦慮的表情。這場災難已經開始造成傷害了，她想。這件事最好趕快解決，否則我整個人會垮的。

我真的不想放棄競選眾議員的機會，我也高興麥克逼我等到下星期再做最後的決定。或許到時候我就會有答案。或許亞當只是太天真，不知道有人背著他做出了貪污的事。

包裝紙和麻線放在溫芙蕾的檔案櫃中，這一點她記得很清楚。她也知道溫芙蕾和一個名叫哈瑞．雷諾的人有關係，雖然她還不知道他是誰。溫芙蕾在華特斯和亞斯岱公司工作了二十幾年，比亞當早進去很多年。當她開始和亞當一起工作時，是否濫用了他對她的信任呢？妮雅想。那時他才剛進公司，是個毫無經驗的新手，而她已經對建築業瞭若指掌，包括裡裡外外醜惡的一面。

妮雅要離開公寓時，想到麗莎強迫她保管的那筆錢。我不能把錢就這樣留在桌上，她想。她知道自己可能想太多了，但她覺得任何走進這個家的人，只要瞄一眼就能看出那些包裹裡裝的是現金。

我開始了解麗莎為什麼不想把這些錢留在自己家裡了。她一邊想，一邊把包裹搬進客房，放在衣櫥的地上。

亞當的西裝、外套、長褲和大衣依然掛在裡面。她站在衣櫥前面看著那些衣服，有好多件都是她幫忙挑選的。現在它們彷彿在責備她，竟然質疑那個曾經穿過這些衣服的男人的人格。它們似乎在責怪她，居然懷疑那個曾經是她丈夫的男人。

妮雅答應自己，今天結束之前一定要把所有的衣服打包好，星期六一大早就拿到二手店去。

※※※

計程車在中央公園南側大道右轉後，又左轉走在第七大道上向南行，前往亞當的辦公室。在距離一個街區的地方，他們駛過包圍凡德米爾宅邸廢墟的圍牆。隔壁那棟破舊、狹窄的建築物現在就歸妮雅名下所有，也就是彼得．蘭恩迫切想要的那棟。「讓我在這裡下車。」她對司機說。

她在街角下車，回頭走到她名下的那棟樓前方。這一區大部分的建築都很老舊，但她已經可以看出有了一些改變。對街有一棟公寓開始興建，另一個告示牌上則宣布同一條街上將再興建一棟大樓。當亞當向她借錢買下這裡時，他曾說這一區的房地產未來將會很熱門。

凡德米爾宅邸很大，相較之下，她擁有的那塊地十分狹窄。原本住在這裡的房客都已經搬走，整棟樓有一種空虛、破舊的感覺；暗沉的石頭外觀加上塗鴉，更顯得淒涼。

亞當到底想拿這棟樓做什麼呢？他會需要多少錢才能把整棟樓打掉，然後重蓋一棟新的？她端詳著這個地點，突然間完全明瞭，它唯一的價值完全取決於是否能夠成為凡德米爾建設案的一部分。

所以亞當為何那麼急著要買下這棟樓？她實在不明白。尤其奇怪的是，他買下來的時候，凡德米爾宅邸依然佇立在那裡，保有古蹟的地位。

難道亞當得到內幕消息，事先知道凡德米爾將從古蹟中除名嗎？

這問題又令她困擾不已。

她轉身前往亞當的辦公室。星期二她和兩位警探一起離開時，大樓管理員曾經給她一把前門的鑰匙。她開門走了進去，當身後的門關上時，再度感覺到一股焦慮。

妮雅走進溫芙蕾的小辦公區，幾乎可以想像她坐在那裡，對走進來的訪客微笑著。

妮雅站在辦公桌對面回憶。她最記得的就是溫芙蕾的眼神，總是那麼焦急，幾乎帶著懇求，彷彿擔心自己會被別人批評。

那難道都是做戲嗎？

她打開檔案櫃最下層的抽屜，拿出棕色的牛皮紙和麻線，裝進自己從家裡帶來的紙袋。即使沒有放在一起比較，她也知道這細麻線和細綁那兩包錢的繩線是一樣的了。

她在那裡才待幾分鐘，就開始覺得裡面的溫度變得暖和起來。又發生了，她想，感到自己頭暈目眩。

我必須趕快出去，她告訴自己。

妮雅關上抽屜，拿起紙袋，匆忙走出溫芙蕾的辦公區，然後穿越接待區往門外走。

她抓住門把拉了一下，可是門動也不動。門卡住了。把手很燙。突然間她開始咳嗽起來。她慌亂地踢著門，感覺她的手也開始起水泡。

「有問題嗎，考利夫太太？是不是門又卡住了？」大樓管理員及時出現，平靜地用臂膀把門推開。妮雅衝過他身邊來到門外的階梯，雙腿一軟，跌坐在地，用雙手掩住臉。

又發生了，她想。這是個警告。她已漸漸不再咳嗽，但依然在喘息。她看著雙手。她原本以為出現的水泡根本不存在。

「我想妳是因為來到妳丈夫的辦公室而情緒激動吧。」管理員同情地說。「我是說，因為妳知道考利夫先生和強森女士再也不會回來了。」

※※※

妮雅回到公寓，發現答錄機上有一通丹尼．邁諾的留言。「妮雅，我剛跟麥克談過。我跟他越來越像老朋友了。他請手下幫忙尋找我母親的下落。我待會再打電話給妳，看妳是否有空一起吃晚餐。」

妮雅還在為剛才的事而有些驚嚇。她又播放了留言一次，丹尼口氣中的關心讓她感到慰藉。他或許是從麥克那裡聽到了什麼吧。

她注意到傑克．斯拉法尼的名片就放在電話旁邊。她再次撥了電話，但這一回沒有掛斷。電話響一聲他就接了。

「我必須和你們見面，而且我得請你們過來我的公寓一趟。」她告訴他。「我不想在電話裡說太多。」

「我們一個小時內就過去。」他承諾道。

妮雅試圖將剛才在亞當辦公室的恐怖經驗拋在腦後。她走進客房，開始清空衣櫥。她一邊將亞當的外套、西裝和長褲從衣架上拿下來，一邊想著亞當雖然年紀不大，穿衣服卻相當保守。他的衣服不是深藍色，就是灰色或土黃色。她記得一年前還曾勸他買一件在百貨公司櫥窗裡看到的深綠色夏季外套，但最後他還是買了深藍色的。

我告訴他那件外套和他已經有的另一件幾乎一模一樣，妮雅想著，然後把一件深藍色外套從衣櫥裡拿出來。但她拿在手上時，這才發覺其實她錯了。她手上這件比較新──她可以從外套的重量感覺出來。妮雅困惑地把外套拿在手上。那天我原本應該把這件外套交給溫芙蕾的，因為他放在外面的是這一件。而另一件外套太厚了。

喔，當然了，她突然想起事情發生的先後順序。最後那個晚上，亞當在這裡換衣服，將打算隔天早上穿的衣服放在床上。然後早上我們爭吵過後，他就衝出家門。我把他的皮箱放在書房，把他的外套先掛在衣櫥內，然後又拿來這裡。那天我交給溫芙蕾的外套其實是錯的，是比較厚的那一件。

如果他還活著，他或許會對於那個錯誤感到高興吧。因為那天後來氣溫下降，而且晚上雨下得很大。

妮雅開始摺疊那件外套，把它放入箱子中，然後又猶豫了一下。她想到在他死後幾天，傷心欲絕的她還曾穿上這件外套，想要感覺他的存在，現在卻表現得像恨不得趕快擺脫一樣。

門口對講機傳來響聲。她知道一定是那兩位警探要上樓來了。

妮雅將那件深藍色外套掛在椅背上。我可以待會兒再決定要不要保留它，她告訴自己，然後帶著越來越惶恐的心情，匆匆走到門口去迎接兩位警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