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

康納里．麥克德莫在六點整抵達妮雅的公寓。她替他開門時，他們站在那裡片刻，看著彼此。

然後他才走上前去，將她摟入懷中。

「妮雅。」他說。「妳記得老愛爾蘭人在葬禮上都是怎麼告訴守喪的人嗎？他們會說：『我對你的困擾感到很遺憾。』妳以前總是說，妳認為那是全世界最愚蠢的說法了。妳會用妳自作聰明的聲音說：『你不可能對別人的困擾感到遺憾。應該說你因為別人正面臨困擾感到遺憾才對。』」

「我記得。」妮雅說。

「而我是怎麼告訴妳的？」

「你說那句話的真正意思是：『你的困擾就是我的困擾。我能感受你的悲傷。』」

「沒錯。所以妳就把我想成和那些老愛爾蘭人一樣吧。事實是，妳的困擾確實就是我的困擾。

所以我也要妳知道，關於亞當，我真的非常、非常遺憾。如果我可以做到的話，我一定會盡一切可能不讓妳承受妳現在經歷的痛苦。」

對他公平一點吧，妮雅告訴自己。麥克已經八十二歲了。打從我有記憶以來，他就一直深愛著我、照顧著我。或許他就是忍不住要嫉妒亞當。奶奶死後，有很多女人都很樂意嫁給爺爺，但他之所以沒有和她們任何人產生瓜葛，恐怕就是為了我吧。

「我知道你的心意。」她告訴他。「我也很高興有你在這裡。我想我只是需要多一點時間接受事實罷了。」

「可惜，妮雅，妳沒有多少時間了。」麥克唐突地告訴她。「來吧。我們坐下來。我們需要好好談一談。」

她不知道他打算和她談什麼，於是只好照做，跟著他走進客廳。

她一坐下來之後，麥克就開始說：「妮雅，我知道現在對妳來說是個很糟糕的時機，但有一些事我們必須談談。很抱歉妳連亞當的追悼彌撒都還沒有舉辦，我就要把一些難題往妳身上扔。妳可能會想把我趕出去。如果妳真的那麼做，我也會了解。但有些事情是不等人的。」

現在妮雅知道他打算談什麼了。

「今年不只是普通的選舉年。今年是總統大選年。妳和我一樣清楚，任何結果都有可能發生，但本黨的候選人遙遙領先，除非他犯下什麼愚蠢的錯誤，否則下一任的總統非他莫屬。」

下一任的總統或許真的會是他，妮雅想，而且他會是好總統的。自從亞當的死訊傳來之後，這是第一次她覺得內心澎湃──那表示生命的跡象恢復過來了。她看著祖父，才發覺他的眼神似乎比過去這一陣子更加明亮。唯有競選才能夠讓這匹老戰馬再度活躍起來，她想。

「妮雅，我剛聽說還有兩個傢伙也想角逐我的舊席位。一個是提姆．克羅斯，另一個是薩爾瓦多．布魯諾。」

「提姆．克羅斯在市議會中的表現根本是個懦夫，而薩爾瓦多．布魯諾丟失選票的記錄更是慘不忍睹。」妮雅嗤之以鼻。

「這才是我的好女孩。妳大可以穩勝的。」

「大可以？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麥克？我一定會全力以赴贏得席位。我一定會的。」

「妳可能不會有機會。」

「我再說一遍：你在胡說些什麼啊，麥克？」

「這件事很難做齒，妮雅，但羅伯．華特斯和隆恩．亞斯岱今天早上來找過我。已經有十二家建築承包商聯名簽署一份聲明，說他們曾花數百萬元賄賂華特斯和亞斯岱公司，只為了能夠投標成功。羅伯和隆恩兩個人都是好人，我和他們是一輩子的好朋友了。他們絕對不會做出那種事的。他們也從來沒有接受過行賄。」

「你到底想跟我說什麼，麥克？」

「妮雅，我是想告訴妳，亞當很有可能就是收賄者。」

她注視著祖父好一會兒，然後搖了搖頭。「不，麥克，我不相信。他絕對不會那麼做的。而且要把罪推到一個死人身上實在太容易也太方便了。有任何人說他們把錢交到亞當手上嗎？」

「溫芙蕾是他們的中間人。」

「溫芙蕾！拜託，麥克，那個女人根本連一點勇氣也沒有。你憑什麼認為她有辦法設計出一場賄賂騙局？」

「正是如此。羅伯和隆恩雖然都認為溫芙蕾對建築這行瞭若指掌，要設計出一場騙局是很容易的，但他們也同意她不可能自行搞出這種事。」

「麥克。」妮雅抗議道。「你停下來仔細聽聽自己的話吧。你認為你自己的朋友純潔得像白雪一樣，而我丈夫亞當卻是賊。你難道不覺得因為他死了，他們才名正言順地拿他當代罪羔羊，來掩飾他們自己的罪行嗎？」

「讓我這樣問妳吧。亞當哪裡來的錢去買那棟位於二十八街的地產？」

「是我給他的錢。」

麥克瞪大眼睛看著她，「別告訴我妳動用了妳的信託基金。」

「那筆錢本來就是屬於我的，不是嗎？我把錢借給亞當，買下那棟沒有隔間的樓面，讓他成立自己的公司。如果他真如你所暗示的在偷錢，他還會需要向我借錢嗎？」

「如果他不想留下證據的話就會。妮雅，妳聽好了，如果妳丈夫真的惹上行賄的醜聞，那麼妳也別想當上眾議員了。」

「麥克，現在我比較感興趣的是保護亞當死後的名聲，而非我的政治生涯。」

不可能吧，妮雅想，把臉埋在雙手當中，心想著幾分鐘之後，我一定要從這場惡夢中醒來，亞當也會在這裡，而這一切都沒有發生。

妮雅突然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溫芙蕾，安靜、害羞的溫芙蕾，我看到她從電梯中走出來，立刻就知道她將會死。我有能力阻止它發生嗎？我是否應該警告她呢？

根據麥克的說法，羅伯和隆恩認為她在偷錢。倘若亞當知道她是不誠實的人，我實在不敢相信他還會把她帶到自己的新公司去。

那是很明顯的，她想。如果確實有賄賂，那麼亞當一定不知情。

「妮雅，妳應該知道這表示整個爆炸事件有了新的調查方向。」麥克打斷她的思緒說。「那根本不是一場意外，而且凶手顯然是想要確定船上的某人無法告訴地方檢察官任何事。」

這就好像當年的瘋狗浪一樣，妮雅想，轉身看著她的祖父。一波又一波朝我席捲而來，我卻無法漂浮在水面上。我被拉得離岸邊越來越遠。

他們繼續談論幾分鐘，關於爆炸，以及羅伯和隆恩所描述的行賄陰謀。麥克注意到妮雅似乎越來越心不在焉，因此試圖說服她一起出去吃晚餐，但她拒絕了。

「麥克，我現在什麼也吃不下。再給我一點時間吧，我保證。很快我就能夠和你談論這件事的。」她說。

他離開之後，妮雅走進臥室，打開亞當衣櫃的門。那晚他從費城穿回家的那件深藍色西裝外套，現在依然掛在那裡。那是她隔天早上掛起來的。溫芙蕾星期五下午過來的時候，我一定是不小心把他另一件深藍色外套給了她，妮雅想。那件外套和這件一樣，只不過鈕釦是銀色的。所以眼前這件外套就是他死前一天穿的。

妮雅把它從衣架上拿下來，將自己的手臂穿進衣袖。她原本以為自己會感到安慰，彷彿亞當的手臂摟著她一般。然而她卻感受到一股冷漠的疏離感，緊接著，她突然回想起那天早上他們的火爆衝突，導致他連外套都忘了拿就衝出家門。

她依然穿著外套，不安地在屋中來回踱步。她腦中突然浮現一個令人不悅的假設念頭。過去幾個月來，亞當一直緊張兮兮。除了開新公司的正常壓力之外，難道還有別的事在困擾他嗎？難不成真的有什麼不對勁的事是她沒有察覺的嗎？他是否真的因為檢方在調查而感到恐懼？

她停頓下來，站直身子，思索麥克剛才告訴她的話。然後她搖了搖頭。不，不，我絕對不相信，她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