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1章 禮物

　　
　　吃早飯的時候，王老師端著一碗甜粥，忽然說起當年研究所剛剛創立時，他不懂經營，導致入不敷出，十天半個月吃不上肉的經年窘事。他揮舞著一雙筷子，聲淚俱下，說到動情處，還淚光閃閃，幾度哽咽。如果按照人類的標準看來，王老師雖然有一定年紀了，卻依舊眉清目朗，一副斯文清俊的模樣，做出這樣哀痛心傷的神色，還是很有感染力的。
　　
　　只可惜，阿梨還沒有完全領悟到人類的審美。
　　
　　他端著自己的碗，安靜但不解地看著他的老師，吸溜吸溜喝著粥。喝了好幾口，阿梨有點想吃桌上的炒雞蛋。只可惜他還沒有完全學會使用人類的筷子，目不轉睛盯著炒蛋看了一會兒，吞了吞口水，繼續吸溜自己的甜粥。
　　
　　「唉，沒有肉啊。一隻貓咪沒有肉吃，那是怎樣一種困境，聞者淚流，見者落淚。」王老師歎氣，瞥了阿梨一眼，見他並沒有什麼反應，於是更加大聲地歎了一口氣，繼續說道，「現在的孩子呀，根本不知道憶苦思甜，不知道沒有錢的日期有多麼難捱呢。」
　　
　　吸溜——
　　
　　「錢是好東西呀，有錢我們就能買肉吃，可以買罐頭，可以帶他們去看病。」
　　
　　吸溜——
　　
　　「沒有錢怎麼辦呢？沒有錢我們就要努力工作，努力尋找賺錢的方法。」
　　
　　吸溜——
　　
　　王老師抿著嘴，悶悶不樂地將手裏的碗放在桌上，看著阿梨，語重心長地說道：「阿梨，聽見我說的話了嗎？」
　　
　　吸——
　　
　　阿梨一口嗆到，猛咳了幾聲，抬起腦袋，眨了眨眼睛，慢吞吞地回復道：「聽到了的。」
　　
　　「既然聽到了，有什麼想法嗎？」
　　
　　想法？阿梨戀戀不捨地放下自己的碗，皺著眉頭，絞盡腦汁地想了半天，回復道：「我可以幫王叔去抓老鼠。」他嘴裏還含著粥，說得含糊不清的，把老鼠念成了老蘇。
　　
　　一直呆在飯桌底下的王有魚聽見老鼠，瞬間竄了出來，齜著牙弓著背，一團奶毛炸開，做出一副兇狠狠的模樣。老鼠在哪里！我會抓老鼠！
　　
　　王有魚是全所唯一一隻不會老鼠的貓咪，為此，他被大貓和同伴們嘲笑了很久。最近，王有魚痛定思痛，脅迫他哥哥教他抓老鼠。老鼠倒是沒學會怎麼抓，演技倒是精進不少。每天都幻想自己是冒險故事裏頭的男主人公，歷經艱難險阻，備受世貓唾棄，最後終成一番大事業。
　　
　　阿梨用腳尖輕輕將王有魚扒拉開。
　　
　　王有魚揮舞著爪子抗議，不一會兒，就被年年叼走了。
　　
　　想著王有魚，阿梨撓了撓頭發，遲疑道：「我可以去賣藝？」以前他上戲劇課的時候，成績還是很好的。而且，他每次給咪嗚表演貓咪四大悲劇的時候，他的人類都很喜歡的，事後都會獎勵他各種罐頭或者是零食，當然有時候也會帶他去診所做檢查——不知道為什麼。
　　
　　王老師思索片刻，索性換了一個話題。他問道：「你以前的時候，有沒有覺得日子特別難過的時候呀？吃不飽飯呀，連個窩都沒有呀？」
　　
　　有倒是有呢。不過那些日子對於阿梨而言，已經太久太久了，久到那種不開心的感覺早已無影無蹤。他歪著頭，認真想了半天，搖搖頭。
　　
　　王老師奇怪，追問道：「真的沒有嗎？」
　　
　　「有呀，但是好像覺得也沒什麼。後來我就接管咪嗚了呀。」
　　
　　王老師慢慢引導他，「接管你的人類之後，就有什麼不開心的日子？比如說吃得不順心啊，玩得不順心啊，這些不順心都是因為沒有錢帶來的。」
　　
　　阿梨瞪大眼睛，不解，反問道：「為什麼會不順心呢？吃得不順心就換一種口味的罐頭，玩得不順心咪嗚會給我買新玩具。在家裏呆著無聊了，咪嗚會帶我出門去玩。每天都過得很不錯呀！」
　　
　　王老師搖了搖頭，歎氣，只好直白地將自己的想法說了出來。「所以說嘛，我覺得你的人類還挺能幹的，我考慮和他合作。」
　　
　　阿梨沒聽明白，問道：「合作什麼？你要請咪嗚喝粥嗎？那也好的呀，咪嗚每天都一個人吃飯，好可憐的。」
　　
　　王老師瞪著眼睛，我自己都快要吃不上肉了，我還請你的人類喝粥？一看就是沒怎麼吃過苦頭的小貓崽子！
　　
　　才喝完粥，阿梨就被攆下山去。按照王老師的說法，早點下山，還能省下午飯和點心錢。阿梨背著自己的大背包，一邊沿著盤山路往下走，一邊琢磨，我們已經窮到這個地步了嗎？難怪今天的炒蛋看著比平時還要少一點呢。沒有錢該怎麼呀？嗨呀，真可惜呀，他們變成人類之後，就不能自己抓老鼠和麻雀吃了。在他的印象裏，老鼠還是挺好吃的呢。
　　
　　想到這裏，阿梨不禁舔了舔嘴唇，下意識低頭看了一眼自己的爪子。嗨呀，我再也抓不到老鼠了，好氣哦。那我這樣是不是有點太沒用了。
　　
　　來到斯巴達小館的時候，阿梨總算重新開心起來。咪嗚為他準備了很好吃的香煎三文魚。以前他還是一隻貓咪的適合，咪嗚從來不允許他吃這麼一大份三文魚的，說是光吃魚對貓咪不好。現在他終於成為人了，總算可以大口大口吃自己喜歡吃的東西，做人真的很不錯呢。
　　
　　「可是三文魚很貴吧。」阿梨偷偷地捏了捏自己的錢包，老師給他的零花錢都在裏頭呢，不知道夠不夠。
　　
　　辛勤笑了笑，說道：「這道菜被客人投訴了，你幫我嘗嘗，是不是真的難吃。」
　　
　　阿梨詫異地端著盤子好了好一會兒。光是聞起來就很香，絕對不會不好吃！」那個人肯定很壞，他在騙你。「阿梨鄭重其事地下結論道。
　　
　　「嗯，那你吃，吃完了告訴我。如果那個人騙我，我就去罵他。」
　　
　　「好！」阿梨深感自己責任重大，舉著叉子，認認真真品嘗了起來。
　　
　　好吃！
　　
　　淩還給阿梨送來他最喜歡的冰可樂，可是阿梨插好吸管，才吸了一口，可樂就被咪嗚沒收了。阿梨眼巴巴地看著他的人類，不知道發生了什麼。
　　
　　辛勤皺著眉頭，說道：「不許吃太多甜食，少喝飲料。我給你倒杯水。」
　　
　　可是……阿梨小聲嘀咕著，水哪有冰可樂好喝呀？阿梨盯著人類的背影，發了一會兒呆，忽然意識到，咪嗚變了！咪嗚之前可不會管他吃了什麼喝了什麼。阿梨歎了一口氣，又回想起當年被咪嗚逼著吃處方糧的辛酸往事，又想到因為超重而不能隨意吃零食的日子。
　　
　　嗯……要說有什麼不順心的事情，確實還是有的呀。
　　
　　阿梨有些後悔，剛剛應該把這件事情告訴老師的。咪嗚真討厭。
　　
　　不過，阿梨很快就決定原諒他的人類了。因為三文魚真的很好吃。三文魚有點油膩，喝清水確實也挺好的。咪嗚沒有自己去忙，而是陪著他一起吃完了午飯，這讓阿梨更加開心。已經好久好久沒和咪嗚一起吃飯啦！因此儘管沒有了飯後甜點，阿梨依舊覺得心滿意足。
　　
　　吃飽飯後，辛勤讓阿梨自己去玩。阿梨趴在池子邊玩了一會兒錦鯉，忽然意識到，是不是因為自己一直好吃懶做，咪嗚也覺得不耐煩了。就像今天早上，老師暗示自己要多幹活多賺錢，不能老是想著吃喝玩樂。他認真捉摸了一番，越想越覺得是這樣的。
　　
　　咪嗚肯定是以為我是只懶貓，才不給我吃甜食的。不行，我得向他證明，我不是一隻懶貓！
　　
　　阿梨下定決心，立刻實施。他跑到辛勤跟前，和他說自己下午要去幹活。
　　
　　辛勤有些驚訝，「你要做什麼活兒？累嗎？要做什麼？」
　　
　　阿梨想了想，很難解釋個中緣由，只好含糊道：「我不能告訴你。」
　　
　　辛勤只好作罷，叮囑了一番阿梨，又從裏屋取出一隻深色郵差包。這是他特地給阿梨買的，阿梨原本的那只大背包實在是太大太重了。「如果包裏不是必須的東西，換個小點的包，你也方便。帶著手機，記得接聽電話。把你的金鏈子藏好。辦完事情別貪玩，回來我送你回研究所。離得太遠了給我電話，我去接你。」
　　
　　阿梨一一答應了，摸著咪嗚送給他的郵差包，愛不釋手。背包裏的東西確實沒什麼要緊的，阿梨只拿上了平板電腦和手機，就開心地出門去了。
　　
　　雖然辛勤很不理解，但是作為一隻貓咪人，也是有工作的。阿梨目前的工作，就是幫助王老師完成流浪貓的成貓教育計畫。成貓教育和幼貓教育不同，更注重實踐功能，意圖幫助成年流浪貓樹立健康和衛生意識，控制成貓之間的氾濫繁衍以及疾病滋生。如果資金成熟，他們還將建立成年流浪貓定期體檢福利計畫，力圖幫助成年流浪貓提升生活品質，過得更加健康和長壽。
　　
　　這項工作只能是由兼顧兩種身份，既有貓咪基因和記憶，又是人類的貓咪人來完成。而成貓計畫的基礎是建立在阿梨的畢業論文上的，由阿梨來執行，再好不過。王老師已經通過貓咪協會的影響力，做好前期鋪墊。後期的落地工作，需要由阿梨自己來完成。
　　
　　成貓教育最大的困難其實是場地問題。他們需要一定的設備，足夠大的空間環境，但又不能在野外太過招人耳目。
　　
　　阿梨目前選擇的基地是原護城河的橋洞下。那裏是除巫臺山公園以外，毛春最大的流浪貓聚集地。平時白天不見人影，場地空曠，很適合上課。唯一不足的就是沒有網路，無法進行線上的教學安排，只能預先將課件和需要的多媒體材料存入平板電腦帶過去。
　　
　　阿梨腳步輕快，很快就來到他已經漸漸熟悉的護城河領地。午後的陽光將已經乾涸的河床烤得滾燙。阿梨踩在石子上，發出嘎吱的響聲。四下無人，更不見流浪貓的蹤跡，似乎一切都在平靜之中。但阿梨知道，在一些人類難以想像的掩體之下，隱藏著數以百計的流浪貓。他們將自己完美地融入這個城市的背景之中。
　　
　　阿梨一邊走著，一邊將手指含入口內，吹出響亮而富有節奏的旋律。自從變成人類之後，他已經無法像貓咪一樣發出某些特殊的音調，只能借助別的手段。這段口哨就是阿梨和流浪貓們約定的信號。
　　
　　哨聲由小漸大，阿梨走得不急不緩。漸漸的，一些毛絨絨的腦袋從各個角落裏冒出來。阿梨的身後陸續跟上了毛色各異大小不一的流浪貓們。他們踩著阿梨的節奏，緊緊地跟在他身後。漸漸地，流浪貓們越聚越多，烏泱泱地一大片。
　　
　　從遠處看去，就像是一隻人類，統領著一隻流浪貓大軍。如果有人意外撞見這個頗為壯觀的場景，大概會大驚失色跌破眼鏡。
　　
　　阿梨帶著他的流浪貓大軍，大搖大擺地走著，最後在最大最乾淨的一座橋洞內，安頓下來。
　　
　　阿梨在初期給流浪貓們上課的適合，會盡可能使用貓普。雖然他的發音不夠準確，但是交流起來，還是沒有太大的障礙。
　　
　　一隻口音很奇怪但是會說貓普的人類，這是阿梨的流浪貓學生們給他的評價。
　　
　　假以時日，這些流浪貓們學會了更多人類語表述後，他們就可以更好地理解阿梨的話語，從而更好地理解那些生活在他們的圈子之外的形形色色的人類。
　　
　　如果他們願意，同時也幸運的話，他們將從這些像星星一樣繁多的人類當中，接管其中的一兩隻，正式成為家貓。
　　
　　而阿梨，志在幫助他們完成自己的貓生目標。
　　
　　只不過，今天的阿梨，打算收一點小小的報酬。「你們去幫我找東西，什麼都可以。」在課間休息的時候，阿梨對著一班流浪大貓們指示道，「好玩的，好吃的，好看的，都可以。我要送人的。」
　　
　　雖然他說得理直氣壯，沒有絲毫的不好意思，但流浪貓們顯然也不介意。一隻人類，想要貓咪能找到的寶貝，多正常呀。畢竟人類對於貓咪世界充滿了好奇。
　　
　　於是，等阿梨回到斯巴達小館的時候，他給辛勤帶回來一麻袋的禮物。
　　
　　辛勤看著那個髒兮兮的不知道是從哪個垃圾堆裏抽出來的麻袋，頭皮發麻，腦海裏湧起一些不太好的想法。他冷靜地問道：「這是什麼？」
　　
　　「給你的禮物呀！」我可不是什麼都不會做的懶貓咪。雖然我現在自己抓不了獵物了，我還是有很多其他的方法養你的哦。想到這裏，阿梨得意洋洋地笑了起來，邀功似的將麻袋解開，將裏頭的獵物和寶貝通通倒了出來。
　　
　　辛勤下意識地讓淩葶看住通往後院的門，別讓客人們出來。
　　
　　他的判斷是對的。
　　
　　阿梨給他送來了四隻肥碩的老鼠，三隻大麻雀，兩隻半青蛙，兩隻鳥蛋，一隻蛋黃，一隻巨大的野兔子，一隻疑似松鼠的小動物，一堆螞蚱和螳螂的殘骸。
　　
　　此外還有十幾顆彈珠，幾束不知名的草，一顆髒舊的網球，零散的說不上名字的零部件。
　　
　　阿梨有些不好意思地撓了撓頭，「其實還是有點少的。不過你放心哦，我特地挑了挑，這幾隻老鼠是長得最肥最好看的。」
　　
　　辛勤忽然有些佩服自己的冷靜。他問阿梨：「這些是什麼？」
　　
　　「我收的賄賂。」阿梨大言不慚地回復道，得意洋洋地抿著嘴笑，「我把它們送給你。」
　　
　　辛勤盡可能在不傷害阿梨的感情的基礎上，將這些禮物處理好，然後抓著阿梨的手臂，用洗手液幫他仔仔細細洗乾淨手，並消毒。
　　
　　阿梨盯著滿手的泡沫，哈哈大笑，覺得還挺好玩。
　　
　　辛勤有些無奈地看著他。忽然心下一動，想起斯巴達以前帶回家的那只小包袱。他沉默片刻，問阿梨：「你以前，沒有人送你賄賂的時候，也自己去找禮物嗎？找禮物要做什麼呢？」他說得含糊不清，期盼阿梨能聽明白。
　　
　　阿梨不知是否真的理解了，不過他重重點了點頭。
　　
　　「為什麼呢？」
　　
　　「因為好玩呀。而且……」阿梨瞥了一眼他的人類，聲音又軟了幾分，「而且想要送給自己喜歡的人呀。」
　　
　　「哪怕會去很遠的地方？」
　　
　　阿梨點了點頭，「嗯，哪怕要去很遠的地方，值得的。」
　　
　　「那……你找到想要送禮物的那個人之後，開心嗎？」
　　
　　「開心呀。」
　　
　　辛勤頓了頓，繼續問道：「每天，每天都開心嗎？」
　　
　　阿梨認真想了想，很肯定地再次點頭，「每天都很開心。」
　　
　　每一天，每一刻，都很開心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