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回家

　　
　　小林扭頭見後頭沒人追了，也不敢停下，一路狂奔，三步並兩步地跑上樓，開門，進屋，反鎖。她的力氣一下子就被抽空，順著門板，直接跌落在地上。她茫然四顧，甚至沒感到害怕，只是腦海一片空白。
　　
　　就這樣坐了不知多久，小林覺得雙腿有些麻了，正要爬起來，忽然聽見門口有人在撓門。她的精神瞬間緊張起來，嚇得一動不敢動。等了很久，沒有聽見更大的動靜。居民樓一層有防盜鎖，沒有門禁卡進不來。她很確定剛剛她身後沒有人跟來，也鎖上了門。這讓她稍稍安定下來，壯著膽子，從貓眼往外望去。
　　
　　什麼也沒有。
　　
　　小林覺得頭皮發麻，拽著手機，猶豫不決要不要報警。就在這時，她聽見一聲柔軟的貓叫。起先聲音很小，小林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後來，貓叫聲變大，似乎就是從門口傳來的。那個貓叫聲又軟又甜，不知為何，讓她忽然松了一口氣。
　　
　　快開門呀，人類，我叫斯巴達呀，不要害怕。
　　
　　斯巴達在人類的門口端端正正地坐好，耐心地喊著。旺旺也學著他的樣子坐下來，試圖開口幫著一起叫門，卻因為聲音太過粗糙，得到斯巴達的一記白眼。旺旺不好意思地攏起尾巴，低下了頭。
　　
　　等了一會兒，小林終於鼓起勇氣，從廚房拿起一把菜刀，緊張地開了一條門縫。
　　
　　一隻狸花貓擠了進來。他的身體肉呼呼的，擠進來費了點勁兒。緊跟著，又擠進來一隻小橘貓。
　　
　　小林長舒一口氣，趕緊將門鎖上，盯著兩隻不請自來的傢伙，手裏還舉著菜刀，一時之間不知所措。
　　
　　斯巴達倒是一點也不怕生，找到一隻腳墊子，將四隻爪子認認真真地蹭乾淨了，輕聲喊道：打擾啦，我叫斯巴達呢。然後他扭動著腰身，從容地走進里間。旺旺著急忙慌地學著斯巴達的動作，抖著腿也跟上了。
　　
　　小林的房子很小，客廳直通著臥室，通道上擺著各種雜物，應該是一人獨居。
　　
　　斯巴達有些猶豫地下著爪子，終於找到一處還算整潔的空地，盤著尾巴坐了下來。旺旺亦步亦趨地跟上了。
　　
　　小林舉著刀，跟著兩隻貓來到客廳，愣了很久，直覺和意識終於慢慢回到她的身體。她忽然覺得無力，手上一松，刀朝著地面砸下去，發出哐當一聲響。小橘貓嚇得後腿蹦了起來，迅速滾到一旁的角落，驚慌地盯著人類。
　　
　　恐懼和疲憊一下子襲來，小林終於失控，抱著雙臂痛哭起來。她哭得又急又響，近似嚎哭。
　　
　　小橘貓豎起身體，似乎想要過來查看情況，可他膽子太小了，也不知道應該怎麼做，只好別著耳朵，縮在角落裏不敢動。斯巴達不屑地打了一個響鼻，膽小鬼呢。他瞥了一眼旺旺，然後慢悠悠地站起來，繞著人類轉了幾圈，確定人類發洩完畢後，他跳上沙發，從一堆衣服裏抽出一條毛巾被。他蹬著後腿，用力將毛巾被拖到人類身邊。
　　
　　這是斯巴達從人類心情理療課上學來的小技巧，當人類感到難過的時候，可以為他們找一隻毯子或者被子，把他們裹起來，就像是幼崽一樣。人類被安全地包裹起來後，他們會覺得好過很多。從這一點看來，人類和貓咪還是有共同之處的呢。
　　
　　斯巴達將毛巾被成功搬運過來，撥到人類的腿邊，然後用兩隻毛爪子搭在人類的膝蓋上，湊過去，蹭了蹭人類的臉頰，輕輕地發出咕嚕咕嚕聲。
　　
　　好啦好啦，不要難過啦。我會陪著你的喲。你可以用這只毛巾將自己裹起來，很舒服的呢。不要哭了哦。
　　
　　小林終於抬起頭來，她的眼睛通紅，哭得頭暈目眩，鼻子塞得厲害。她淚眼婆娑地看著狸花貓，忍不住一把將他抱在懷裏。軟軟的，毛絨絨的，呼嚕呼嚕，這種溫暖的觸感瞬間讓小林感到安心。她開始放鬆下來，心中湧起一股劫後重生的感覺。
　　
　　斯巴達被人類緊緊抱在懷裏，也沒有掙扎。他抬頭，輕輕舔了舔人類的臉頰，無聲安慰著她。
　　
　　不過你不可以把鼻涕蹭到我的毛毛上哦，咪嗚給我洗澡很辛苦的呢。
　　
　　小林用毛巾被將自己和狸花貓裹了起來。這時，那只小橘貓也終於從角落裏爬了出來，小心翼翼地靠近她，發出斷斷續續的咕嚕聲。他似乎很不確定，卻堅定地走到了她身邊。小林被小橘貓嚴肅的模樣逗笑了，伸手將他也撈過來。小橘貓身體僵硬，卻沒有掙扎。
　　
　　「你是旺旺吧？」小林小聲說著。她給社區裏眼熟的流浪貓都取了名字，方便呼喚。這只小橘貓尤其瘦小，小林一度擔心他會熬不過冬天，特地給他取了一個吉利的名字。好在旺旺很堅強，熬到了春天。
　　
　　一個人，兩隻貓，在這個春寒料峭的夜晚，相互依偎著取暖。
　　
　　過了好一會兒，小林終於恢復了些精神。她起身，開始給兩隻貓準備吃的。她為流浪貓儲備了一些罐頭，剛到貨，正好可以取出來。那只狸花貓似乎不是很喜歡這種罐頭，但可能是肚子餓了，還是埋著頭吃了一些。小橘貓倒是一點都不客氣，哼哧哼哧吃得歡快，恨不得將腦袋塞進罐頭裏。
　　
　　趁貓吃東西的功夫，小林洗了一個熱水澡，收拾妥當。等她從浴室裏出來，兩隻貓已經吃完了，正坐在一起舔爪子洗臉。小林已經晃過來了，再次注意到狸花貓脖子上的項圈。她走過去，想要仔細看一看。狸花貓並不躲閃，反而大大方方地抬起下巴，似乎在鼓勵她這麼做。
　　
　　小林覺得不可思議，不由得輕聲說道：「你是想讓我幫你找到主人嗎？」
　　
　　是的呀。
　　
　　小林忽然笑了起來，忍不住摸了摸狸花貓的大腦袋。「你真是一隻厲害聰明的狸花貓。」
　　
　　我知道的呀。
　　
　　斯巴達得意地滑動著大尾巴。
　　
　　小橘貓趴在一旁，羡慕地看著他們的互動。
　　
　　項圈上有聯繫方式，時間已經到淩晨兩點，小林不確定是否還能聯繫上對方。說不定這只狸花貓是被人拋棄的呢。電話接通的那一刻，小林迅速打消了原先的念頭。
　　
　　他的主人肯定很愛他，她心想，他聽起來是那麼絕望又欣喜。
　　
　　小林將手機湊到狸花貓面前，狸花貓發出歡快的叫聲，比他之前的叫聲還要柔軟，用臉頰在她的手機上蹭來蹭去，看起來開心極了。
　　
　　「餅餅，你還好嗎？」
　　
　　我很好喲。我剛剛吃了一個罐頭，唔，小半個罐頭，味道不喜歡。咪嗚你什麼時候來接我呀？
　　
　　「現在天太晚了，小姐姐要休息，而且讓她給我開門太不安全了。我明天早上再去接你好不好？」
　　
　　喵嗚，那好的吧，你明天要來哦。
　　
　　「你乖乖的，睡一覺，就能看見我了。」
　　
　　好的喲。
　　
　　看著這一人一貓竟然毫無障礙地在通電話，小林既覺得詫異又覺得有趣。她一直很喜歡貓，但從來沒自己養過。她也曾動心過，想把社區裏的流浪貓接一兩隻回家。她在這座城市沒有什麼朋友，家人在很遠以外的地方，如果能有貓陪她生活，大概會很不錯吧。可是她工作很忙，經常要加班，擔心自己無法照顧好貓，只好力所能及地餵養一些找不到吃的流浪貓。
　　
　　可是，貓實在是太可愛了。
　　
　　她回想起狸花貓窩在自己懷裏那種令人心安的感覺，忽然動搖起來。
　　
　　電話很快回到小林手上。貓主人非常禮貌地表示感謝，約定好接貓的時間，小林正想把地址告訴對方，卻被制止了。
　　
　　「我明天早上再聯繫你確認吧。你也可以給我任何一個你方便的位址。今天先好好休息。斯巴達很乖的，讓他有個睡覺的地方就好，實在是麻煩你了。」
　　
　　小林掛了電話，忽然想到，剛剛她無意識地告知對方自己一個人住著——想想自己也是心大，明明發生了那麼恐怖事情，卻仍然下意識地去相信別人。好在對方很細心，大概是為了讓她放心，儘管著急，卻沒有直接問地址或者是現在就過來取貓，而是約在了白天，等她完全方便或是做好準備之後。
　　
　　真是一個很溫柔的人呢。
　　
　　她低頭看著那只漂亮的狸花貓，笑道，就和你一樣。
　　
　　狸花貓眯著眼睛，似乎在微笑。
　　
　　小林在客廳裏，給斯巴達和旺旺搭了一個臨時的窩，用舊衣服鋪得軟軟的。旺旺顯然有點蔫蔫的，團成一個小小的球，將自己塞進角落裏。斯巴達則大大方方地佔據了最有利的位置，將四隻爪子都好好地揣起來。他不是很困，只想眯著眼睛休息一會兒。
　　
　　人類已經上床休息了。她似乎還是有些害怕，窩在被子裏，沒有將臥室的燈關上。
　　
　　旺旺抬起頭，不住地往人類的方向望去。
　　
　　一旁的狸花貓忽然發聲，問道：「你想接管這只人類嗎？」
　　
　　旺旺被嚇了一跳，差點滾出貓窩。他抬起眼睛，驚慌失措地晃動腦袋。
　　
　　斯巴達終於掀開眼皮，鎮定地看了一眼旺旺，打了一個哈欠，「沒錯，你表現得很明顯……除了你同時也很膽小以外。」
　　
　　旺旺將腦袋緊緊貼著爪子，耷拉著兩隻耳朵。「可是，我覺得我沒辦法接管好這只人類呢。她很好的。」
　　
　　「嗯，看起來呢，是挺不錯的。這樣好的人類，如果你不接管她，她可能就要屬於別的貓了。」
　　
　　旺旺震驚地瞪大眼睛，顯然是沒有考慮過這件事情。
　　
　　「貓咪可是不會講究謙讓的呢，如果你喜歡這只人類，你就要爭取呀。」
　　
　　「可是……可是……」旺旺踩著自己的爪子，遲疑道，「我不是一隻聰明的貓咪呢。我聽見你可以和人類對話，你能聽懂人類語，好厲害呀。而我什麼也不懂。」
　　
　　斯巴達又打了一個哈欠，毫不在意地說道：「我接管我的人類之前，也什麼也不懂。可是，我現在是大學老師了呢。」
　　
　　旺旺張著嘴巴，驚訝道：「你好厲害呀。」
　　
　　斯巴達抖了抖鬍子，滿意地點點頭，「我也覺得自己挺厲害的，嘿嘿。你也可以做到的，只要你想要。如果你真的想接管這只人類，你需要主動一點，贏取機會。那些知識啊學問啊，可以等你真正接管人類之後，再去慢慢學習。」
　　
　　旺旺若有所思地低下頭。
　　
　　斯巴達可是貓咪大學的明星講師呢，開導這樣一隻毛都沒長全的小貓，自然不費抓老鼠之力。於是，到天亮時，旺旺已經完全想開了。他要爭取，要主動，要努力成為一隻可以被依靠的貓咪！
　　
　　小林醒來後，發現兩隻貓正安安靜靜地蹲在她的床邊，等著她。這種感覺額外好。她幾乎要忘記昨夜糟糕的經歷，那種被生活擊倒的無力感瞬間消散，重新充滿希望。那只名為斯巴達的狸花貓真的是非常有靈性，他跟著她，就像是全然知道她要做什麼，一點不搗亂，又恰到好處地過來撒個嬌，讓你開心一下。
　　
　　小林不知道的是，斯巴達正在給旺旺做示範，告訴他應該如何贏取人類的歡心。
　　
　　旺旺緊張地跟在一旁，聚精會神地學習起來，恨不能馬上就學會，好展示給人類他溫暖可靠的一面。
　　
　　他也並不是只想做一隻膽小的慫貓，只會躲在角落，遙望著人類，永遠戰戰兢兢。
　　
　　他也想變得勇敢，變得有趣，讓他喜歡的人類也喜歡上他。
　　
　　一隻貓和一隻人類，離得太遠太遠了，就像是兩個毫無交集的世界，就像兩座不相連的海島。你望著他，他望著你。如果有人先行離開，就永遠無法相聚。總要有一邊要先勇敢起來，邁出第一步，朝著縮短彼此距離的方向，努力前行。
　　
　　辛勤到來的時候，小林已經等在公寓樓下，斯巴達安安靜靜地坐在她身旁，他身後跟著一隻瘦弱的小橘貓。辛勤給小林帶來了早飯，還沒來得及和斯巴達說話，斯巴達一個俯身，直接跳起來，撲入了辛勤的懷裏。
　　
　　辛勤穩穩地接住他，親著他，安慰地撫摸著他順滑的被毛。「擔心了嗎？」他輕聲問道，拍了拍斯巴達的後腦勺。
　　
　　斯巴達用兩隻前爪摟住人類的脖子，喵嗚著和他說話。
　　
　　我不擔心哦，可是我怎麼會從家裏出來的呢？
　　
　　他其實還想說自己的腰有些疼，不過他忍住了。也許沒什麼大事呢，如果他要去醫院，他的人類肯定會自責，會難過。
　　
　　辛勤和小林道謝，看向小橘貓，取了一隻他為斯巴達帶來的罐頭，送給小橘貓。
　　
　　小林連連擺手，說道：「其實我沒有養貓。」
　　
　　辛勤看了她一眼，又看了一眼小橘貓，微笑起來，說道：「沒事，你給需要的貓留著吧。」
　　
　　留著吧，留著吧。
　　
　　斯巴達搭嘴道，沖著旺旺擠眉弄眼使眼色。
　　
　　等辛勤抱著斯巴達走遠，小林若有所思地拿著罐頭，正打算回家，一轉頭，看見那只小橘貓正緩緩地倒向地面，毫無保留地露出白色的小肚皮，歪著腦袋，滿懷希冀地看著她。
　　
　　讓我接管你吧，人類。
　　
　　辛勤抱著斯巴達走進他們的社區時，發現小花園裏的梨花樹結出花骨朵來了。辛勤抱著斯巴達在梨花樹下站了一會兒。
　　
　　斯巴達抬頭，好奇地打量著這些才冒頭的小花苞，清澈的綠眼睛裏滿是白色的倒影。
　　
　　「等過兩天診所不忙了，我們再去預約檢查一下。」辛勤和斯巴達說著話，發現他的狸花貓在走神。
　　
　　辛勤親了親斯巴達。斯巴達回過頭，安靜地看著他。
　　
　　我決定啦，咪嗚，我不幫你找接管貓了。貓和人類的緣分，是一件很神奇的事情。我沒辦法替你做決定呢。你不要害怕，喜歡你的貓咪，總有一天，會勇敢地來到你的身邊。
　　
　　以後，你要乖乖的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