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大學畢業

　　
　　最後一堂課的主題，雖然聽起來有些沉重，但事實上，後半截的課堂非常實用和有趣，王特區博士用風趣幽默的語言，教大家如何做分別感言，如何挑選適宜的安息之地，如何做一隻了無遺憾的貓咪。他甚至罕見地分享了自己與人類的小故事，要知道王特區博士的事蹟雖然在大大小小的教科書和課外讀物中都被演繹遍了，但他和人類的故事卻絕少被人提起。
　　
　　同學們都豎著耳朵，聽得津津有味。
　　
　　斯巴達卻仍惦記著他的人類，心裏頭酸溜溜的。
　　
　　貓咪大學的畢業生名單其實早就公佈了，斯巴達毫無懸念地憑藉著年度最有價值的貓咪論文，獲得當年優秀畢業生的殊榮。他早早地被告知在今晚的畢業典禮中，需要當眾發言。發言對於斯巴而言並不是一件難事，他已輕車熟路，幾千字的演講稿很快就準備妥當。可是聽完最後一堂課後，斯巴達的心情很複雜，原本計畫著要說十分鐘的優秀畢業生演講，但他忽然決定要大幅度修改。
　　
　　他想說一些和榮譽以及躊躇滿志無關的真正想說的話。
　　
　　由於心裏頭壓著事情，當斯巴達的視窗被放大擺到正中間，演講正式開始的時候，他並不像往常那樣驕傲愉悅，倒顯得穩重起來。配合著他左眼上的爪印，更有一種成熟的氣質。
　　
　　斯巴達先是感謝了貓咪協會和自己的諸位老師，然後沉聲開口說道：「很開心今天我可以站在這裏，和各位分享我的畢業感言。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就是，我們在做很多決定時，似乎都是臨時的，隨機的，只針對眼前，並沒有考慮再遠的以後。
　　
　　比如說，當我決定做流浪貓研究的時候，並沒有想到會把它做得這麼大這麼好。我當時只想著要完成一份作業，剛好我有感興趣的題目，所以我就選擇做下去。不知不覺，一個小決定跟隨著另一個小決定，我居然已經將這項研究進行了一年，收集了一千多隻流浪貓的資料和資料，最終將它做成了一項大課題，並且順利完成了。
　　
　　再回過頭來想我自己的動機時，我大概只能說，我僅僅是感興趣吧。
　　
　　作為貓咪，我們大概都是將興趣作為驅動力的吧。我們對人類吃完東西不洗臉感到驚奇，對他們頻繁地進入奇怪的浴室感到驚奇，對他們喜歡洗澡這件事感到驚奇，他們甚至不會掩埋自己的排泄物，雖然我也不知道最終我的人類是怎麼處理的，總之，我們的家沒有被他們弄得亂七八糟真是萬幸呀。（笑）」
　　
　　斯巴達的老師同學們報以熱烈的嗷嗚聲，表示贊同。
　　
　　「所以因為有興趣，我也曾經做過許許多多的決定，其中的很多我都已經忘記了。據說有很多人類認為我們貓咪只能記住幾天的事情。這純屬污蔑——人類總是有著許許多多關於貓咪奇怪而錯誤的認知。不過，可能在某種程度上，他們也是這樣認為我們的吧。（笑）
　　
　　事實上，我們可以記住很多很多事情，甚至是很久遠的那些回憶。能夠被我們遺忘的東西，大概是不重要的。而那些重要的，都會被好好珍藏，在我們心裏，是和爪子和尾巴一樣重要的存在。
　　
　　決定哪些記憶是重要的，哪些不重要，也是一種決定。而且這種決定，有時候關係甚大。
　　
　　就在剛剛，我忽然有些後悔，對於過往的生活，我是不是做過倉促的決定。假如我只能陪伴我的人類十年，我是不是已經錯過了許多？
　　
　　我是不是應該更加聽話一些，在我的人類要求我過去或者是坐好的時候，認真地配合他？這樣會讓他更快樂一些嗎？
　　
　　我是不是應該多為我的人類梳理毛毛？雖然他只剩下一點點頭毛，可那也是需要每天打理的呀。沒有貓為他舔毛毛，是一件很可憐的事情呢。
　　
　　我是不是應該少吃點肉肉呀？我的人類一直希望我能夠再瘦一點。雖然我覺得我現在的身體挺可愛的，但如果是我的人類的希望，我是不是應該滿足呢？
　　
　　所有這些，都是微不足道的小事，做這樣的決定甚至不需要舔一下爪子的功夫。如果這些都能讓我的人類更加快樂，我願意去做呀，畢竟我能夠陪伴他的時光是如此短暫。
　　
　　可是，我轉念一想，過去的事情，似乎我們也是無能為力了呢。與其後悔，不如將注意力放到我的下一個決定。
　　
　　上大學是我的上一個決定，我完成了；成為老師是我的下一個決定，我也會堅定不移地去實現它。那對於我的人類，過去的種種都已經發生，我決定，在接下來的時間裏，繼續做好我的決定。而這些決定，未必每一個都是令貓滿意的，未必每一個都是完美的，我可能還會後悔，可能會無動於衷，可是，這並不妨礙我想為我的人類做更多的更好的決定。
　　
　　我的餘生中的第一個決定是，我會永遠地陪伴在我的人類身邊。我不知道我還有多久的時間，如果我只剩下十年，我就用這十年來陪伴他；如果我只剩下一年，我就用一年；如果只剩下一天，我就用一天。
　　
　　如果我只剩下一個小時，我就用六十分鐘。
　　
　　未來是一個無限制的時間狀態呢，似乎永遠看不到頭。但我的建議是，如果你們願意聽從的話，不要想得太遠，畢竟我們是貓咪嘛，我們總是習慣活在當下。你有一天就用一天，你有一秒就用一秒。不用想著太長久的以後，從當下開始，從這一秒開始，做出你的決定。
　　
　　我對我的人類，大概是一種愛吧。愛這個概念，還是我上學之後才明白的呢。對於貓咪來說，感情這種東西似乎有些複雜，我們能模模糊糊感受到對媽媽和兄弟姐妹的感情，對一起玩耍的夥伴的感情，但這些感情似乎總是縹緲的，並不成體系。而在學習人類語，更深入接觸人類的世界之後，我才知道，原來人類會將自己長久的某種感覺定義為愛。
　　
　　真神奇呢。
　　
　　愛這個來自人類語的外來詞，我從第一眼看見的時候就很喜歡，因為它解釋了很多我以前沒辦法描述出來的心情。
　　
　　我愛我的人類，不像是對媽媽，不像是對妹妹，不像是對我的朋友。對我而言，他是這個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存在。正因為有他，我才會成為今天的我。而我知道，正因為有我，他也才能成為今天的他。我們都做出了聰明的決定。
　　
　　別問我為什麼知道，我就是知道！
　　
　　因為我的人類也愛著我呀。他不需要說話，我也能明白，就像我在呼嚕呼嚕，我的人類其實聽不懂，但他總能正確地回應我。愛怎麼需要語言呢？
　　
　　當然，也許你們會說，人類對我們的愛，和我們付出的並不一樣。在他們眼中，也許我們僅僅是可愛的寵物吧，我們不會擁有自己的情感，不會像人類一樣精准地感知到喜怒哀樂。那這種不對等的感情，還值得維繫嗎？
　　
　　嗯……我曾經嘗試過去思考，我的人類是不是僅僅將我看做一隻什麼也不懂的寵物。答案是，我也不知道呢。也許吧，畢竟我無法探究人類的心理。不過如果事實真的是這樣，我也不會太難過。因為這樣也是公平的呀，畢竟我們一直在研究人類的世界，而人類對於我們貓咪知之甚少。讓他們對未知的事物秉持理性的態度，想想似乎也太強人所難了吧。
　　
　　我的人類不知道我在愛著他，並不妨礙我在愛著他這個事實。我不需要用我的愛去兌換一份等值或者是超值的愛。我們貓咪做決定，從來只看自己，隨心所欲。
　　
　　甚至，就在剛剛，我產生一種近似慶倖的感覺。幸虧我的人類不知道我的想法呀，如果他能明白我的心意，當我有一天不得不離開他的時候，他會有多難過呀？
　　
　　因此，我要做我餘生中的第二個決定，訓練我的人類，讓他變得更加快樂，讓他學會在沒有我的時候，也能一隻人好好生活。
　　
　　這樣，如果有一天，我離開了，我的人類會繼續好好活著。我知道他可以活好長好長的時間，這段漫長的時間，足夠他去愛另一隻或者幾隻貓咪。但我永遠都會是獨一無二的。
　　
　　這樣的生活決定會讓我覺得滿足。我希望你們和我一樣，也能做出讓自己覺得滿意甚至是幸福的決定。我也願意用我的力量去幫助更多的貓咪，尤其是那些從未感受過人類的愛的流浪貓們，理解和感受這樣的生活。
　　
　　謝謝大家，我畢業啦——」
　　
　　這些為數不多，通過了大大小小的考試，最終順利大學畢業的高材生們，激動不已地轉著圈圈，揮舞著毛絨絨的爪子，迎接他們貓生中最重要的一份證書。他們紛紛在螢幕上截圖合影留念，彼此說著畢業贈言。
　　
　　斯巴達是最受歡迎的一隻，被同學們和無數聞訊來觀禮的貓咪們攔截。他們問著各種各樣的問題，還送出了各種祝福。還有好多還未上大學的貓咪，想要截圖斯巴達當自己的頭像，以激勵自己努力學習，成為對社會有用的貓咪。
　　
　　幸虧這是虛擬的平臺，不然斯巴達就要被壓成真正的餅餅了。
　　
　　於是，在那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裏，貓咪學生中流行著拿齜牙咧嘴的狸花貓當頭像的潮流，狸花貓的左眼睛上還有一道酷炫的爪印。還有不少學生佩戴起了大金鏈子，其中那些狸花花色的貓咪尤為受歡迎。
　　
　　這股潮流，被當時的貓咪們成為「狸花風」。
　　
　　不過狸花風的創始貓對此並不感興趣。他早已習慣自己人氣極高的事實，現在貓氣也漲了起來也是意料之中的事情吧。
　　
　　誰讓我是一隻可愛的大狸花呢？
　　
　　正如斯巴達所規劃的那樣，大學畢業後，他短暫地給自己放了三個月的假，然後就投入到正式的教育工作中去了。斯巴達獲得了貓咪大學的聘用，成為一名光榮的貓民教師，教授人類語課程。他參與到課程改革計畫中，對現有的教學模式和腳踩都進行了整合改良，根據當代貓咪的學習需求，豐富教學內容，使得人類語學科成為貓咪大學最受歡迎且最厲害的科目之一。
　　
　　此外，斯巴達也在努力兌現他對流浪貓群體創立成貓教育計畫的許諾。成貓計畫會將線上課堂再次複刻到線下，幫助流浪貓，尤其是已經成年後的流浪貓，獲得再教育的機會。由於受到資源和場地限制，這個計畫進行得很緩慢。幸運的是，斯巴達得到一眾好朋友的幫忙，在他們的共同努力下，貓咪協會也正式通過成貓教育方案，預計在近五年內就會投入實踐。
　　
　　當然，這些都是後話。對於斯巴達而言，他貓生中的另一件頭等大事，陪伴咪嗚，也依舊每天都在進行著。
　　
　　當年的秋天，辛勤再次計畫為斯巴達慶祝生日。他改裝了自己的二手車，用兩天的時間，開車帶著斯巴達前往最近的海濱城市，讓斯巴達見到真正的大海。
　　
　　這個城市並非熱門的旅遊景點，因此遊客不多，但海景還不錯，海水清澈，沙灘白淨。他們到達海邊時，正趕上日落。太陽像一顆雞蛋黃，噗通一聲掉進了水裏，海面上全都是金燦燦的亮光，看得斯巴達目瞪口呆。
　　
　　哇，這就是大海嗎——
　　
　　他小心翼翼地靠近落潮的沙灘。沙子被海水打濕，表面浮著一層白色的泡沫。一粒一粒的沙粒黏在一起，陷入毛絨絨的爪子縫隙裏，很不舒服。斯巴達用力甩了甩爪子，探出去，用爪子尖勾了點海水，猶豫著送到嘴邊，舔了舔。呸呸，難吃的呢。
　　
　　很快的，斯巴達的注意力被沙灘上一些冒泡泡的小土疙瘩吸引了。他歪著頭，快速抖著耳朵。他能聽見沙土下面活動著奇怪的動物，而且數量有很多。是什麼呢？斯巴達踩了踩爪子，匍匐下來，聚精會神地守著其中一個。
　　
　　辛勤挑選好一塊平整的石頭，將墊子鋪上去，一回頭，發現斯巴達正在沙子堆裏蹦來跳去，玩得不亦樂乎，肚皮上的毛毛沾了一片濕沙子。
　　
　　「餅餅，過來。」他揚聲喊道。
　　
　　斯巴達扭身回頭，嘴裏叼著一隻沙蟹，舉著尾巴，四隻爪子陷在沙子裏，艱難地扒拉著，一路小跑著沖向咪嗚。
　　
　　咪嗚，我抓到一隻大蟲幾！
　　
　　辛勤哭笑不得，蹲在地上，接住往他懷裏撲來的狸花貓。「傻餅餅，小心它拿鉗子咬你。」辛勤將斯巴達嘴裏的沙蟹取出來，放生。斯巴達歪著頭，盯著他的獵物飛速在沙土裏竄逃，有些不甘心地喵嗚了一聲。辛勤揉了揉他的毛腦袋，發現斯巴達渾身濕噠噠髒兮兮的。他也不嫌棄，拉開風衣外套，直接將斯巴達裹在懷裏，用自己的襯衫幫斯巴達擦了擦。
　　
　　斯巴達開心地在咪嗚懷裏蹭來蹭去，咪嗚的懷裏好暖和呀，好好聞呀。然後他將腦袋從咪嗚的外套裏拔出來，好奇地仰著頭看著人類。
　　
　　辛勤抱著斯巴達，喂他吃了點東西和水。
　　
　　一人一貓坐在石頭上，不知過了多久，一輪明月升上夜空。天空顯得又高又遠，墨色的大海和沉默的天空相融，整個世界變得無邊無際起來，似乎只有他們腳下的這一塊白色石頭還存在著。銀白的月光將斯巴達整個籠罩起來，襯得他一身的毛毛都在發光。斯巴達的尾巴自然地從石頭邊緣垂下，輕輕甩動著，似乎很愜意。
　　
　　「今天的月亮很漂亮。」辛勤輕聲說著，抬頭看著天空，一邊用手撓了撓斯巴達的下巴。
　　
　　是的呢。斯巴達晃著尾巴尖，也仰看著天空，輕聲回應著。
　　
　　那輪漂亮的月亮從天空，掉落在他們的眼睛裏。天上有，水裏有，眼睛裏也有。
　　
　　辛勤給斯巴達戴上生日帽，他不是很喜歡，一直用爪子去撥弄。辛勤握著斯巴達的毛爪子，安慰他，然後給他唱了生日歌。
　　
　　「餅餅差不多四歲了吧，算一算的話，你現在已經是大叔了呢。」辛勤俯身親了親斯巴達的鼻子，「最可愛的大叔。」
　　
　　斯巴達皺著鼻子，甩了甩頭，終於掙開了生日帽。
　　
　　辛勤笑著將他抱在懷裏。
　　
　　已經晉升為大叔的斯巴達，也更加懂事了。至少在辛勤吃飯的時候，他已經不會再想方設法地想從他的嘴裏搶一點來吃。現在辛勤可以大大方方地將食物擺到桌上，在斯巴達的注視下麵毫無壓力地吃完。當然，斯巴達仍然會對他的食物感到好奇，甚至是想要嘗一嘗，但他的表達方式變得委婉很多。
　　
　　早飯的時候，有時辛勤會煮兩顆白水雞蛋，盛在白色碟子裏晾涼。斯巴達對於雞蛋總是充滿極高的興趣，會時不時用爪子撥一撥圓滾滾的雞蛋，動作幅度很小，動完後還會偷偷看一眼辛勤，似乎在確認自己有沒有被抓包。
　　
　　我就幫你試試雞蛋還燙爪爪不，我不吃的。
　　
　　斯巴達一邊嘀咕著，一邊低頭用嘴舔了舔爪子。唔，什麼味道都沒有呢。
　　
　　這時候，咪嗚就會看著他笑。
　　
　　不要笑話我呢！斯巴達伸出爪子，用肉墊輕輕地拍了拍咪嗚的嘴唇。
　　
　　不過咪嗚每次笑完，都會剝好蛋殼，分出小半顆雞蛋喂給他，這能讓斯巴達開心好久。
　　
　　另一件表現有進步的事情就是洗澡。貓咪雖然不需要頻繁洗澡，但像斯巴達這種經常跑出去玩的貓咪，洗澡和清理毛毛的頻率會稍稍高一些。斯巴達原本洗澡就挺乖的，不吵不鬧。現在他能自己坐在洗澡盆裏，穩穩當當，抬爪子，抬尾巴，配合得非常好。辛勤還嘗試過用洗手台給斯巴達洗，這種可以躺臥著的懶貓洗澡方式，似乎更受斯巴達歡迎。他可以在裏面玩水玩很久，還會報復性地用尾巴甩辛勤一身水。
　　
　　冬天的時候，斯巴達又陪著人類參加了一次人氣活動。這次的人氣比上一次還要多好多好多隻哦，數也數不清，比他的鬍子多多了。斯巴達趴在咪嗚的肩膀上，鎮定自若。他已經是一隻小有成就的貓咪啦，沒有什麼大場面是他無法掌控的。
　　
　　那些人氣們在舞臺下為斯巴達歡呼，表演結束後，又排著隊，拿著小本本，想讓斯巴達給他們簽名。咪嗚拿著斯巴達的肉墊踩了踩奇怪的顏料泥，斯巴達板著一張臉，就像給自己學生批作業那樣，鄭重其事地在那些空白的頁面上蓋上自己的爪子印。
　　
　　不要傻笑啦，把你的本本攤開來。
　　
　　只有一隻爪子哦，要努力學習。
　　
　　你只有半隻爪子呢，要加油哦。
　　
　　你笑得很傻氣呢，給你兩隻爪子，好再來哦。
　　
　　事實上，除了來自人類的人氣們，斯巴達在貓咪界也擁有了自己的粉絲群。這還是蔥包燴告訴他的。蔥包燴仍掙扎在高中階段，他似乎已經放棄要考入大學的想法，專心致志打算攻讀完高中課程後就回家訓練狗。他告訴斯巴達，他的很多同學都加入了斯巴達粉絲群呢。
　　
　　「賭上爪子的尊嚴，我們要考上斯巴達老師的人類語專業，喵嗚！」已經成為貓咪備考論壇的熱門標籤。
　　
　　嗨呀，你們都這麼喜歡我，好煩惱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