尾聲

親愛的華倫警長：

如果妳正在讀這封信，那麼最糟的狀況已經發生。

※※※

葬禮規模很小，但這並不是值得驚訝的事情。雅黛琳．葛倫醫師的私生活圈子很小。在她死後，只有五、六名同事、一名典獄長，以及兩名波士頓警局的人員來道別。

艾利克斯也跟著D.D.來了。他們縮在旁邊，和菲爾一起，神色肅穆，聽牧師的制式禱詞，看棺木緩緩放下，第一鏟泥土蓋了上去。

◇◇◇

抱歉沒有跟妳多說。關於針孔攝影機，關於密封罐，關於知道玫瑰殺手計畫後的最後二十四個小時，還有我有辦法做的事情。

我們討論過了，每個人都有觸發行為的關鍵。看來弱小無助的受害者是我姊姊莎娜的關鍵，而憤怒的殺人凶手則是喚醒我心中邪惡的契機。

※※※

莎娜．戴伊在前一天下葬。簡單的木頭棺材，地上的另一個墓穴。顯然雅黛琳數年前找到了親生父母的墓地，做了安排，擴大家庭墓園的範圍。

戴維斯太太出席了她的葬禮。D.D.並不意外她會到場。老婦人直接走向棺木，輕聲說了幾句話。D.D.什麼都沒聽見，但她敢掏錢來賭這個婦人終於道出了歉意，無論是否必要。

◇◇◇

我冒險幫我姊姊逃獄。我賭她的關鍵跟我的一樣強大。我更把賭注押在我們之間的牽繫上頭。我賭過了這麼多年，我們依舊留有羈絆。我們是姊妹。

我們要一起垂死掙扎。

※※※

雅黛琳家裡的血腥場面結束後的幾天內，菲爾跟奈爾忙著在查理．薩奇的公寓裡蒐證。在一個上鎖的擋案櫃裡，他們搜出大量筆記、照片、其他研究素材，這些是塑造玫瑰殺手的資料。監視受害者家的針孔攝影機。氯仿正確用量的網站資料。偵查過程中追蹤每個受害者行程的手寫紀錄。甚至找到提及D.D.的報導剪報，還有她在第二個犯罪現場的模糊照片。菲爾推測查理在第一個受害者家中碰巧遇到她。身為真實案件的愛好者，他馬上就認出她是幾件波士頓重大刑案的調查人員之首。他在一瞬間下定決心。玫瑰殺手要鎖定波士頓最厲害的警探。雙方勢均力敵，鬥智鬥力。從查理的筆記來看，這樣的局面是偉大劇本的要素。

D.D.很希望那些紀錄顯示她的勝利。可惜現在沒有人會拿這個案子來寫書了。

◇◇◇

如果妳正在讀這封信，希望玫瑰殺手己經死了。如果不是死在我手中，那就是被莎娜砍倒。希望這樣可以終結所有的暴行，但這當然不可能。

我有個嗜好，從來沒跟人說過。這個嗜好包括引誘男人，然後趁他們睡著時從他們背後切下一小片皮膚。是的，我把我的紀念品泡在甲醛裡面，藏在我的衣櫃層板下。

妳會想：「醫師，救人之前先顧好妳自己吧。」相信我，多年來我不斷發誓要停手，要求我成為養父希望我成為的人。可是那個人生的第一年睡在全世界最噁心的收藏品上的小女孩就是無法放手。

她是終極的放逐者，過了這麼多年，她仍舊希望有人聽到她的聲音。

※※※

葬禮即將結束。麥克金諾典獄長走過來，無比合身的黑色套裝襯得她格外凜然。

「警長。」她向我打招呼。

「典獄長。」

D.D.前一天才與典獄長本人見過面。不是在麻州監獄裡，而是找個地方喝咖啡。兩個女人分享一名老友的回億。

雅黛琳的舉動讓典獄長傷透了心。D.D.直到那一刻才發現這也是她的感受。雅黛琳為什麼不更信任她們、不向她們求助、從沒說過發生了什麼事？

要是真能改寫結局，D.D.一定會親自待在雅黛琳的屋子裡。典獄長喃喃說著她或許可以幫莎娜申請因家庭急難暫時出獄之類的。只要她們知道……

可是雅黛琳不信任兩人。她自己做了計畫。讓D.D.跟典獄長在殘局中釐清真相。

「騷動都平息了嗎？」D.D.向典獄長提問。

「我想記者差不多都相信我沒什麼話好說的。」

「談話節目呢？」

麥克金諾優雅地聳聳一邊肩膀。「第一波徵詢已經過去了。還在外頭逃竄的凶手是很刺激的話題。但已經入土為安的凶手呢……熱度就差得遠了。」

D.D.點頭。她瞭解典獄長的言外之意。極度扭曲的關係依舊是關係。花了十年擔心煩憂莎娜．戴伊，卻發現她就這麼死去……無論是否想要，這種事總會留下傷痕。

「妳的肩膀如何？」麥克金諾問。

「妳看。」D.D.迅速舉起左臂。動作不太俐落，但已經改善很多了。

「太好了！」

「是啊，現在我隨時可以開槍打爆凶手的腦袋，登記黑名單。不然也至少可以繼續用恐怖手段統治部下。」

她身旁的菲爾笑了。他好懷念工作崗位上的D.D.。奈爾也是。她看得出來。

典獄長揮手道別，從墓園回到她的車上。菲爾的手機已經在腰間震動個沒完。他打開手機套，走到旁邊。

只剩D.D.跟艾利克斯。

◇◇◇

華倫警長，我知道要是開口，妳一定會幫我。妳一定會叫來騎士，捲起袖子，為了我出征。謝謝妳對我抱持信心。

但事實上，我能活這麼久已經是天大的好運。有我這種症狀的女人早該死於感染或是其他傷害。養父持續不斷的教導救了我，但或許那也詛咒了我。我每天晚上檢查自己的皮膚，同時不斷否決人生中最簡單的喜悅，在沙灘上散步，去山上徤行，到市區度過瘋狂的夜晚。

這又是為了什麼？我從來沒有過的戀人？我從來沒有懷過的孩子？我從來沒有真正活過的人生？

我累了，D.D.。我被異常基因孤立了太久，沒有痛覺乍聽之下是恩賜，但其實是詛咒。我失去了與人性的連結。我失去了自我的感覺。

※※※

艾利克斯耐著性子等待。D.D.靠向他，還沒準備好要離開墓園，卻也不知道原因。

「雅黛琳把所有的財產留給兒童服務局。」她說：「那可是很可觀的財富。顯然雅黛琳的事業相當成功，她從養父那邊繼承的遺產更是不在話下。」

「她希望別的小孩過得更好，這很合乎情理。」艾利克斯說。

「你的意思是，過得比她還有她姊姊好。」

「雅黛琳把做出壞決定跟成為壞人兩件事搞混了。」艾利克斯理智地說道：「或許她的家族遺傳就是她心目中的壞決定，所以她只要搞砸一次，就證明她不是普通人。但她接受領養後獲得了龐大的機會，她靠著這個機會建構真實的人生。她很聰明，具有同理心，極有價值。即使她行為出軌……」艾利克斯聳肩。

D.D.懂他的意思。「你一定要喜歡她的作風。跟你說，查理．薩奇看到莎娜就站在旁邊時，他臉上的表情……希望值得她這麼做。」

「她幫了妳。」艾利克斯嚴肅地說道。「為了這個，我會永遠銘感在心。」

「跟你說，等你年紀大了，遭受更多傷痛，當然了，還有做一些蠢事，害自己跟我一樣受傷，想法尖酸一點絕對會讓你好過些。我怕痛。也不想放慢腳步。或是覺得如此……軟弱。可是雅黛琳說得對：馬文是在照顧我。痛苦讓我們相互連結。那是能與人共用的生命體驗。雅黛琳永遠感受不到那種羈絆。到最後，她遭到反撲。」

「妳認為她姊姊愛她嗎？」艾利克斯問。「雅黛琳想要這樣，可是在她做了那麼多之後，她的願望實現了嗎？」

「不知道。雅黛琳她自己說過很多次：莎娜對這類情緒無能為力。不過還是一樣……她們瞭解彼此，我想那是其他人永遠做不到的瞭解。即使雅黛琳沒有獲得奇蹟一般的姊妹之愛，我敢說有莎娜在身旁，她一定不再那麼孤單。對雅黛琳而言，我想那樣就夠了。」

艾利克斯點點頭。兩人在原處多站了一會，一鏟一鏟的土迅速填滿墓穴。塵歸塵，土歸土。

D.D.想說些什麼。她感覺應該說些什麼，但究竟要說什麼？她沒有認識雅黛琳太久，顯然也對她認識不深。但她依舊為了她的逝去哀悼。

「謝謝妳。」最後她如此低語，頭靠上艾利克斯的肩膀。「謝謝妳教導我的一切，還有妳幫助我學會的一切。不過，我依舊不贊同妳的作為，雅黛琳，可是我真的懂。希望妳認為值得。希望妳跟妳姊姊站在一起的那一刻，妳終於覺得自己彷彿有了歸屬。彷彿有了家人。現在……安息吧，雅黛琳。安息吧。」

D.D.直起腰，深呼吸，讓思緒澄淨。她的眼睛熱辣辣的，不過沒關係。淚水跟痛楚一樣，是另一種強大的平衡裝置。而偉大的D.D.華倫沒有應付不了的事情。

她親吻丈夫的臉頰。「謝謝你陪我來。」

艾利克斯捏捏她的手。「客氣什麼呢。」

D.D.笑了。她讓他牽著．兩人一同走遠。

◇◇◇

華倫警長，如果妳正在讀這封信，那麼，我的故事已經結束，我不再需要怕黑。

姊姊跟我的雙人舞結束了。兩個失落的靈魂終於在最重要的時刻相連。

現在，我想像我們回到小時候。四歲的姊姊，快要一歲的小寶寶。我們握著彼此的手，我們笑著。我們將要做延宕了四十年的事情。

莎娜先走。

然後我會跟上。就這樣，我們踏出爸媽那間屋子的陰影。我們踏出父親的恐怖遺產。

就這樣，我們兩姊妹終於要一起走入光明。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