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序章

人皮盜獵者 by 麗莎.嘉德納

2019-11-18 18:28

乖乖睡、寶齊睡,睡在樹梢上……

屍體離開了,氣味卻揮之不去。波士頓警局重案組警長D.D.華倫的經驗告訴她,在這樣的犯罪現場,血味可以盤據好幾個星期,甚至好幾個月。犯罪現場鑑識人員移走了屍體下的寢具,然而血液擁有自己的生命,滲入水泥牆面,溜到木頭飾板後頭,沉積在樓板之間。二十八歲的克莉絲汀.萊安生前血管裡流著四點七公升的鮮血。現在那些血液大多被彈簧床墊吸走。而那張沒有包覆床單的床墊占據了這個陰沉灰澀空間的中央地帶。

當風吹起,搖籃晃動……

報案電話是在早上九點過後不久打來。克莉絲汀的好朋友米姬,羅伯茲對於她沒有來應門,也沒有回她的簡訊,感到非常擔心。她是個負責任的人,從來沒有睡過頭,也不可能跟可愛的調酒師私奔;就算是因為流感倒下,也會提早知會她這個每天早上七點半來接她的最佳夥伴──她們會一起通勤到本地的會計公司上班。

米姬又聯絡了幾個朋友,他們都說昨天晚餐後就沒有克莉絲汀的消息。米姬順從直覺,找來房東,好不容易才說服他幫忙開門。

然後在尋獲屍體的那一刻,他吐了二樓走廊一地。

米姬沒有上樓,她站在這間狹窄的連棟式兩層樓屋子的前廳,而且,當她向D.D.的組員菲爾陳述事情經過時,她就已經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了。就是知道。或許,即使隔著一大段距離,她已經聞到乾涸血液那股不容錯辨的氣味。

乖乖睡,寶寶睡……

當D.D.抵達現場,立刻被這些鮮明、突兀的景象震懾:年輕的女性受害者躺在床上,雙臂如老鷹般往兩旁伸展,已經看不見的藍眼直盯著天花板。漂亮的五官構成近乎平靜的表情,及肩棕髮軟綿綿地散在潔白的枕頭上。

除此之外,頸部以下……

皮膚一條一條地剝落,宛如捲曲的細細緞帶。D.D.曾經聽說過這種手法,而今天早上十一點,她終於親眼目睹這樣的景象。年輕女子,在自己的床鋪上被人剝皮。她的床頭小几放了瓶香檳,一朵紅玫瑰擱在她鮮血淋漓的腹部。

菲爾在香檳旁找到一副手銬,高檔情趣用品店的貨色,鑲上毛皮增加舒適度。看到手銬、冒著氣泡的酒、紅玫瑰……

走火入魔的愛情試煉,菲爾如此推論。根據暴力行為的激烈程度,也可能是慘遭拋棄的男友的最終報復。克莉絲汀跟某個爛人分手,昨天晚上,那個爛人回來徹底證明誰才是老大。

不過D.D.不買帳。是的,有手銬,可是沒有銬在死者身上。是的,有開封的香檳,可是沒有倒入放在一旁的香檳杯供人飲用。最後呢,是的,有一朵玫瑰花,但它並不是包在花店的包裝紙中。

在她眼裡,現場感覺太過……刻意了。不是衝動犯案或是兩個意見不合的成人搏鬥的結果。這是仔細籌訓後的產物,是長達幾個月、幾年,甚至一輩子的謹慎思慮。

D.D.個人認為他們看見的不只是犯罪現場,還有凶手最深層、最黑暗的幻想。

這或許是他們著手偵辦的第一個案件,如此儀式化的刑案多半不會只發生一次。

當風吹起……

D.D.的組員、犯罪現場鑑識人員、法醫辦公室人員,還有許許多多其他單位的調查人員,大家都已經在這裡忙了六個小時。他們記錄現場狀況、採集指紋、繪製簡圖、互相討論,直到太陽下山,下班車潮湧現,眾人情緒也開始浮動起來。身為現場的頭子,D.D.要大家回家,命令他們先好好休息,之後再回來報到。明天是新的一天,他們要捜尋聯邦資料庫,看看有無與此案特徵類似的案件,同時為受害者跟凶手建構側寫檔案。有許多事情要做,要從許多角度下手。現在去休息吧。

大家乖乖聽話,當然了,D.D.例外。

將近晚間十點。此時她應該要回到家,親親她的丈夫,看看這個時候早就被送上床鋪的三歲兒子,努力享受一晚安眠,而不是在陰暗的犯罪現場閒晃,腦中不斷迴盪著幼子近來最愛的搖籃曲。

但她無法離開。某種直覺──洞見?──驅使她回到這幢太過安靜的市區住宅。白天她和她的警探夥伴們,就這樣站在那裡,花了大半天的時間爭辯自己的見解。現在她站在屋裡,沒有開燈,就在這間充滿血味的房間中央,等著看看她能感受到什麼線索。

乖乖睡,寶寶睡……

在凶手劃下第一刀前,克莉絲汀.萊安早已斷氣。從她沒有多少痛楚的蒼白臉龐上可以看出這點。受害者的死亡相對來說來得輕快。接著,可能是在她的心臟最後幾次抽動時,凶手的刀尖從她的右邊側腹往下劃開。

也就是說這起謀殺案並不是為了讓死者痛苦,而是為了……

展示?舞臺效果?儀式本身?凶手對剝皮有某種執念。或許他小時候,就開始拿小動物或是家裡的寵物開刀,之後,當這份幻想無法壓抑時……

如果能從那麼多捲曲的細細皮膚中找到鋸齒狀的邊緣,法醫能夠查出凶手有沒有猶豫的跡象,同時還能找到性侵的證據。

但D.D.再次感受到拉扯著內心的不快感。隨便哪個犯罪現場調查人員都看得出來。D.D.內心深處已經開始懷疑他們都走在錯誤的軌道上,沉溺於凶手要他們關注的事物之中。

若不是為了操縱觀眾看見你要他們看見的東西,何必費神佈置現場呢?

然後她想到了。那個盤據在她腦海底部的想法。那個最初,也是最需要去追索的重要問題,也是她現下站在黑暗中的原因。她的視線逐漸模糊:為什麼要刻意佈置這樣的現場?

聲響。來自遠處。這幢屋子的前門是不是被人悄悄打開了?樓梯是不是被人重重踩上了?走廊的另一端是不是傳來地板的咿啞聲?

聲響。原本在遠處,現在變得更近,D.D.華倫警長這才發覺她十五分鐘前早該注意到的事情。傑克最愛的搖籃曲,她一直悄聲哼著的那首兒歌……旋律並不只是來自她的腦海。

某人也正在唱著這首歌。輕輕柔柔的。在臥室外頭。在死者公寓的某處。

乖乖睡、寶寶睡,睡在樹梢上……

D.D.一手探向腋下,解開槍套的扣子,掏出她的半自動警用佩槍。她迴身,雙膝微彎,視線掃過各個角落,尋找入侵者的身影。黑暗中沒有動靜,沒有凝聚成人形的陰影。

但她聽見了,屋裡某處的地板被人踩上。

當風吹起,搖籃晃動……

她迅速離開臥室,來到黑暗的走廊,握槍的雙手舉在前方。狹窄的走廊沒有燈。只有鄰居的燈火從沒拉窗簾的窗戶透進來,拉出更多陰影。或亮或暗的光影,形成有如灰色調的水彩畫,在堅硬的木頭地板上舞動著。

可是她對這屋子的構造很清楚,D.D.如此提醒自己。她已經來到走廊盡頭,輕巧地避過那灘嘔吐物,雙眼留意各種相關細節。

她抵達樓梯口,眼珠子左右掃視,又望向下方樓梯轉角處的那團墨黑。哼歌的聲音消失了。比歌聲還糟糕的是全然的沉默。

接著,黑暗中,低沉而輕快的聲音唱起:「乖乖睡,寶寶睡,睡在樹梢上……」D.D.猶豫了。她的視線反射性地四處彈跳,試著確定入侵者的位置,低沉的歌聲嘲弄似地繼續唱下去:「當風吹起,搖籃晃動……」

她終於懂了。當那些暗示浮上檯面,她覺得自己的血液結成冰河。為什麼要佈置現場?因為你需要觀眾。或者是某個特定的觀眾。比如說蠢到會在黑暗中獨自重訪現場的勤奮警探。

她想掏手機,但已經太遲了。

不同的聲響出現在她正後方。

她轉身。瞪大雙眼。一道人影從黑暗中竄出,直直朝她襲來。

「樹枝折斷,搖籃落地……」

D.D.本能地往後退。只是她忘記自己原本站在樓梯口。她的左腳往後想要尋找立足點,卻只踩上空氣。

不!她的手機啪嚓落下。她的佩槍往上舉起。她想躬身向前,恢復平衡,太遲了。

接著──人影伸出手。她往後跌落。

往下、往下、往下。

在最後一秒,D.D.扣下扳機。自保的本能反應。砰、砰、砰。儘管她知道自己的反擊太微弱、太緩慢。

她的腦袋撞上樓梯轉角處的實木地板。喀嚓聲。竄燒的痛楚。最後一句歌詞在黑暗中悄然飄來:「搖籃落地,寶寶落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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