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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妄之災

動機之後,只剩沉默 by 西澤保彥

2019-11-18 18:26

清元純男——看着這個在搜查會議上,被寫在黑闆上的名字,他突然感到有些眼熟。清元純男——陸井旭在口中反複讀着這個名字。雖然他覺得曾在哪裏見過,卻始終回憶不出。
01
清元純男,是被害者生前最後乘坐的的士司機。對警方來說,要調查出他所屬的的士公司,並非難事。事件發生的週五早上十點半,被害者在JR線海松站的的士場,和其他乘客發生了口角。
「嗯,沒錯。」目擊證人壬生啟子說,「那的確是登志子。」
壬生啟子,今年二十七歲,是被害者登志子·羅德里格斯高中時代的同學。因結婚而搬到鄰縣居住的啟子,今次是為了參加老家朋友的婚宴,才乘列車趕回海松市。她與登志子並未事先約好,只是碰巧坐了同一輛列車。啟子出了剪票口,向的士場方向張望時,才看到打扮洋氣,在等車隊伍中格外惹眼的登志子。
「我當時馬上就注意到了登志子,我確定是她。因為我們現在住在一個區,雖然不是很近,卻也經常見面。大概兩個月一次吧。我們都是為了出席原來高中同學的婚宴而來的。」
兩人之所以沒有商量好一起回來,是因為登志子在一所,教授外國人說日語的學校擔任講師,時間很難調整。
「婚宴定在星期六的下午。我打算頭一天趕到海松市,先和以前的朋友們見個面,之前也和登志子打過招呼。雖然她也說想參加聚會,我卻並不知道她會週五出發。她當時說,弄不好會週六上午才急急忙忙出發。保險起見,我把我們約好的聚會店址和電話都告訴了她,如果她週五能到,也可以過來。」
啟子在的士場看到登志子的身影,發覺原來她還是安排好工作,準時趕來了,兩人居然還坐了同一輛車,她一邊想着一邊向登志子走去。正當她想要叫住登志子時,事件發生了。
當時登志子正打算將行李放入出車租車後備箱,一對老年夫婦卻無視她的存在,打開車門坐進車裏。登志子吃了一驚,在他們關門前抵住車門,向老年夫婦抱怨起來。然而這對夫婦卻並不當回事,丈夫卻眼望別處,假裝沒有聽到她的話,妻子則無視登志子的吵鬧,一幅事不關己的樣子皺着眉,好像在憐憫對方一般地笑着,吵了半天也沒吵出個頭緒。
這時其他排隊的人,開始埋怨登志子,叫她差不多一點,這麼鬧下去,大家都沒法乘的士了。登志子生氣地反駁,不懂規矩的不是自己,是這個老婆婆,你們要抱怨,就向她抱怨吧。就在登志子和後面排隊的人你一言,我一語地吵架時,老年夫婦趁登志子不注意,關上車門迅速離開。登志子發現已經錯過機會,只好嘴裏罵着髒話離開了的士場。
「她那時已經放棄乘坐的士,改去坐巴士了吧。我也能理解她的心情,本來就不是她的過錯,周圍卻沒人幫她說話,怒氣難消也是理所當然,她鞋子踩在地上發出的聲音聽起來,好像是馬上要把鞋跟踩斷一般。」
然而登志子在提着行裏行李走向車站的路上,又覺得麻煩,打算回到搭乘的士的隊伍中,這時她突然停下腳步,在距離的士場還有五六輛車的距離停下,敲着一輛白色的士的車窗,強行打開車門坐了進去。這裏規定不能上下車,司機面露難色,卻也只能默默開車。而登志子直到這時,也沒有注意到遠處啟子的存在。從那以後,便沒有人再目擊到活着的登志子了。
登志子搭乘的的士上,有「雞冠井交通」的標誌,感到有些不快的啟子目送登志子離開後,坐巴士回到娘家。她稍適稍事休息,在下午四點趕赴市內的咖啡館,和高中同學會合。啟子原以為登志子一會兒也會過來,卻並未見到她。下午五點,大家來到之前預約的法國餐館吃晚飯,登志子仍然沒有出現。啟子知道登志子如果不來,一定會打電話通知她,所以過了一兩個小時後,她認為登志子應該是有甚麼急事。過了晚上八點,啟子便把她們要去的第三家咖啡館的地址和電話寫在紙上,如果登志子趕來,就請店員代為轉交,而後離開。然而那一晚,她們等待的人卻始終沒有出現。
第二天,星期六。因為是在娘家,啟子不需要送丈夫出門,、洗衣服收拾家務,所以她一覺睡到大天亮,從容地為出席婚宴而準備,直到父母臉色難看地將早報遞給她,她才知道發生了甚麼。
「——市內年輕女性被殺。」這個標題躍然紙上,「昨天上午,淡河町地區居民發現一名年輕女性屍體,立刻向警察通報。該女性被發現時已經死亡,從其所攜帶的物品判斷出,她叫登志子·羅德里格斯,今年二十七歲,。被人用手掐住脖子窒息而死,警察認定這是一起殺人事件。屍體的衣着並沒有被動過的痕跡,銀行卡和現金也沒有被盜。」
啟子看到報紙後,慌忙與警方聯絡,根據她的證言,警方很快就把搜查目標對準了那輛量「雞冠井交通」的的士司機。在JR海松站的的士場引起騷動後,登志子乘上白色的士是在週五早上,十點半多一點。而她的屍體發現時間則是十一點,中間隻隔了約三十分鐘。算上路上堵車的時間,從海松站到遺體發現現場淡河町,大約要開五到十分鐘左右。即使司法解剖的結果還沒出來,也可以判斷出,她在離開海松站不久便遇害了。也就是說,她很有可能是在的士內被扼殺的。
警方經過調查,警方得知,那個在車站載上登志子的的士司機,是個名叫清元純男的四十四歲男子。

02
(清元……純男)
陸井在腦中,反複回味着這個從他的上司,搜查主任根來口中說出的名字。果然自己還是聽過這個名字吧。他深信,自己曾在某處見過這個男人。
「週五早上,登志子·羅德里格斯曾經在車站搭乘過你的車子吧。」
「登志子……」清元重複着這個名字,神情虛無地思考着,隨後嘆息了一聲,。「雖然我沒聽說過這個名字,不過那時,的確有年輕女性坐過我的車。」
「是這個人嗎?」
根來取出登志子·羅德里格斯生前的照片。看到照片的一瞬間,清元的眼球,彷彿泥點落入水中般變得混濁濕潤起來。
陸井發現,清元的表情中似乎含有某種違和的不安,便也向被害者的照片望去。曾經在搜查會議中看過無數次的,被害者的容貌,突然對他產生了一種異樣的壓迫感。
(難道我也……)陸井感到,胸口傳來一股輕微的苦悶氣息,(難道我也見過這個被害者?可是,是在哪裏——)
儘管一同問訊的年輕刑警露出了困惑的表情,清元卻似乎並沒有發現他的存在,喃喃低語道:,「對,確實是她。」
「她上車後,你把車開到了哪裏?」
「客人說要去新海松旅館,我就開向了那裏。」
登志子在這個旅館,預定了週五和週六兩天的房間,此事已經確認。和壬生啟子一樣,登志子的娘家也在海松市,雖然家人健在,她卻並沒有回家。根據啟子的證供警方得知,登志子的父親在她中學時亡故,母親再婚的繼父與她交惡。另外,登志子是在父母的極力反對下,與外國人結婚的,因此她和父母幾乎完全斷絕關係。
「你是直接把她送到旅館的嗎,沒有去別的地方?」
清元敷衍地點點頭。他抬起細瘦的腿,晃了晃。
「那麼,她是在旅館門口下車的嗎?」
清元再次無言地點點頭。
「你以前,有沒有在其他地方見過她?」
「……沒有。」
「從沒見過?週五是你第一次見她?」
清元低着頭,用稀薄的腦門對着根來,重複地點了幾次頭。汗水流到他的眼中引起一陣疼痛,使他不停地眨着眼睛。即使是新上任的陸井刑警也能看出,他很明顯是在說謊。
事實上,發現登志子遺體的淡河町,是在從JR海松站到新海松旅館的相反方向。這樣看來,很有可能是司機在開往旅館的途中,在車裏將登志子扼殺,隨後向反方向行駛拋屍。
這個想法很快就隨即得到了證實。首先,新海松旅館的門童說,週五早上,並沒有在旅館門口看到有着「雞冠井交通」標誌的的士。因為這個的士公司的司機,以前曾和旅館的工作人員發生過爭執,所以如果這種的士出入過,他絕對會有印象。
決定性的一點是,淡河町的多位居民,在十點五十分時,目擊到一輛白色的士,以驚人的速度穿過巷子。當時車子差點輾到路上曬太陽的貓,司機緊急剎車,緻使輪胎發出了尖銳的聲音,因此也有居民記住了車牌號和車子所屬的的士公司。此外,有證人表示,當時並沒有看到的士後座席上有人,這也證實了此時清元已經丟掉了登志子的屍體。
因為清元一直戴着白手套開車,所以沒有在遺體上,以及被遺棄的其他登志子遺物中發現可疑指紋。可以確定登志子·羅德里格斯是被為清元所殺害這一點,可以確定。,可是,還有一個謎尚未解開,那就是動機。
「從現場的狀況來看,兇手的動機並不像是劫財或劫色。要是晚上行兇的話還好說,但兇手偏偏選擇在白天作案。雖然不知道具體的兇殺現場在哪兒,但從時間上推斷,兇手應該不是在郊外行兇。就算是選擇稍微避人耳目的地方,也應該是在中心街附近。從登志子在車站坐上車,到的士被人目擊離開案發行場現場,約有二十分鐘。在這僅有的二十分鐘裏,被害者和嫌疑人間到底發生了甚麼?」
「被害者老家就在本市,會不會是她以前就認識清元?」
「有可能,但登志子在眾目睽睽下坐進他的車子,他為何要冒着被路人目擊的危險急急忙忙行兇呢?如果他真有甚麼不為人知的目的,那應該更加謹慎地選擇行兇時間和地點才對。」
「先把兩人之前認識的可能性放到一邊,如果是他們在車上偶然為了一點小事而發生爭執,導緻清元痛下殺手呢?」
「在短短二十分鐘裏?很難想像。就算兩人真有甚麼舊恨或發生爭執,矛盾真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爆發嗎?總覺得不太現實啊。」
「雞冠井交通」的同事和上司,對清元的評價不錯。他工作認真,從五年前進入公司以來,從未與客人發生過爭執。
「要說有甚麼值得注意的,就是清元這把年紀了仍是單身,沒結過婚。」
「現在這個年代,四十多歲還單身也不稀奇吧。」
「話雖如此,不過他會不會有甚麼拍變態照片的興趣呢——」
照片……安雙刑警的話,刺激了陸井的記憶。
「甚麼照片?」
「清元的同事說,他既不好酒也不愛賭,對女人也敬而遠之,唯一感興趣的就是攝影。而他拍的,主要就是小學和中學女生。」
「唔。」名執刑警撓着腮,「確實值得注意。」
「老實說,不少人都好這一口兒。就算對女人不感興趣,只要是個正常男性,總會有些生理上的衝動,當然這並不是非全指那些不好的行為。雖然被害者死時衣着整齊,但也有可能是她發現了兇手不懷好意,兇手才急忙將她殺害。」
「可是就像剛才所說的,清元隻對年幼的女性感興趣不是嗎?被害者可是快三十了。,而且她妝化得很厚,看起來像陪酒小姐一樣。」
「那沒有關係,兇手的怒火一旦被點燃,哪還管得了興趣甚麼的。就算他個性謹慎也難保不會如此。」
「如果他們在密室裏獨處一兩個小時,發生這種強烈衝突還有可能。可是我們已經說過多次,從他們見面到殺人棄屍不過二十分鐘,難道他會在這麼短的時間內,瞬間產生情慾嗎。當然,凡事沒有絕對,但這與清元平時給人的印象,感覺很不相稱——」
「請問……」陸井舉起手,「我可以提個問題嗎?」
「怎麼了,陸井?」
「被害者是嫁給了外國人吧。那麼,她原來娘家的姓氏是——?」
「她父母姓兼廣,怎麼了?」
「兼廣……」陸井歪着頭,「不,她的母親是再婚,這是繼父的姓。在母親再婚前,她的親生父親還在世時——」
「嗯,啊,我看看,」會議室裏響起了翻動資料的聲音,「在這裏,是尾立。」
「尾立……」剛才還如同被濃霧遮蔽着的曖昧記憶,突然變得鮮明起來,「果然。」
「甚麼意思?」
「我終於想起來了,我和被害者,是中學同學。」
「哦,這可真是奇遇啊。」
「不僅如此,實際上,我也認識這個叫清元純男的人。」
「甚麼?」
「他以前,在我和尾立登志子就讀的學校當老師。」
會議室中議論紛紛。
「真的嗎?」
陸井點點頭。他又看了一眼清元的照片,他的容貌和以前並沒有發生太大變化。為甚麼之前卻一直沒想起來呢,真奇怪。
「我們上中學二年級的時候,嗯,大概是在十三年前。清元當時不是我們的班主任,而是我們的數學老師。」
「這麼看來,這兩人是有交接點的啊。可是——」根來撫着好幾天沒刮過的鬍子,「審問他的時候,陸井也在場。當時也給他遞過名片,為甚麼看到以前教過的學生,他卻不覺吃驚呢……也許是十三年前的事,記憶不深了吧。」
「雖然有這個可能,不過事實上,除了被害者以外,我的姓氏也和當年不同了。」

03
十三年前——陸井旭當時,還叫津布樂旭。他在「私立天華寺學園」讀二年級,與尾立登志子同班。而擔任他們數學老師的,是當年剛剛來到這所學校就職的清元純男。
雖然現在,清元已經有了和年齡相稱的禿頭和啤酒肚,但十三年前他才剛剛三十歲,那時的他身材勻稱,外表整潔。要是平時表情豐富一些,恐怕會很受女性歡迎。清元出身教育世家,他的父親是縣教育委員會的次官,但他最初卻並沒有從事教育工作的意願。
清元十幾歲時,成績優異。當時他的分數,已經達到了日本分數線最高的國立大學醫學部,他本人也希望將來能夠成為醫生。然而,後來他卻藉口自己並不適合這一行而放棄。事實上,清元無法面對人類的身體,他對人的身體抱有一種忌諱感和生理上的厭惡。因此他只能從一流大學退學,重新入讀其他私立大學。
清元的父親本就有意讓兒子繼承父業,因此半強制性地的要求他取得了教師資格證書。清元不敢違抗父命,於是放棄了想要從事影視行業的夢想,大學畢業後,他一邊打工,一邊摸索着各種就業的道路,卻事與願違被父親逼回老家,被父親利用關係塞進「私立天華學園」。
因為積累了不少失落和鬱悶,清元在學校裏,也總是一幅了無生氣的樣子。哪怕是學生間發生爭執,他也毫不在意。就連上課時也從不多話,只是沉默地在黑闆上寫下數學公式。就算是最不用功的學生,也知道這樣下去,這一年全班同學的成績都要下降,因此提出了更換老生的請求。
清元第一次表情發生變化,是在六月班裏舉行的排球賽上。當時在體育館一角拍攝照片的清元,露出了充滿生氣的表情。當然,那時還沒有人發現,清元特別喜歡拍攝某種類型的女生。總之從那時起,他的攝影愛好便開始為人知曉。
清元來到學校的第一個學期,成為了當時還叫津布樂旭的陸井旭所屬的,攝影部顧問。上課時無精打采的清元,一談到攝影話題,就會像突然間換了個人似的。有一次,旭向清元請教了一些關於相機的問題,讓他很是高興,放學後,清元主動開車送他回家。兩人在車裏聊着電影和攝影的話題,一直到旭家門口,旭的母親站在門口迎接,發現兒子和不認識的人在一起,正感到困惑時,一直很開朗的清元,突然又變回了原先的陰沉表情。看到這幅情形的母親,甚至不敢相信這個陰沉的男人是兒子的老師。清元這個男人在陰和陽兩方面的極端,給旭和其他師生帶來了很大的疑惑。
為了讓大家發揮所長,學校在第二學期的體育節上,讓清元負責比賽攝影。然而幾天後,和希望加洗的申請表一起貼在海報欄上的,數量龐大的照片裏,沒有一張是男生的照片。即使是女生裏,高中部女生的數量也非常少,他所拍攝的幾乎全是初中部的女生。照片中沒有仰拍的鏡頭,在外行人看來,這些照片本身的拍攝水平很高,具有相當的藝術性和幻想性,然而儘管照片本身質量頗佳,拍攝主體的偏向性卻過於強烈了。
總而言之,清元拍攝的照片,給人的感覺並非是活生生的人類,而是妖精般的少女。從不喝酒的清元,曾經在禮節性出席的酒會上,被教頭半開玩笑地問,「你不會到這個年紀都沒碰過女人吧?」,結果他認真地回答,「雖然我也會有性方面的需要,但碰到女人的肉體會覺得噁心。」曾經有傳聞說,他在和化着濃妝的女同事一起唱卡啦OK時,因為聞到對方身上的化妝品味道和體味,感到噁心而把對方撞開,當場嘔吐起來。因此校內傳聞紛紛,說他是個危險的老師。
而且清元上課也不認真,學生和家長們要求更換數學老師的呼聲一波高過一波,就在這時,清元又引起了,連學校都無法庇護的不祥事件,那是發生在寒假前的十二月某日。
早上九點剛開始上課不久,年邁的事務長就衝進教室,衝着正在講課的女老師耳語了幾句。當時其他同學並不知曉詳情,事實上,是尾立登志子的父親心臟病發作,被送往醫院。
現在回憶起登志子慌張衝出教室的樣子,陸井旭還是會感到心痛。日後他得知,事實並非登志子父親病發這麼簡單,在頭一天夜裏,她的父親被發現搞外遇,在家裏和她大吵了一架。
成人後的登志子,除丈夫羅德里格斯外,還與其他多個外國男性發生過關係。很難想像這樣的她,青春期時會具有強烈的潔癖。不說和他人接觸,就算是不用手絹或手套,直接碰觸電車吊掛扶手,都會讓她感到不潔,這種潔癖已經到了病態的程度。當電影或是電視劇裏出現接吻畫面時,登志子就會認為這是傳播病原體的行為。她還曾經說過,要是和別的男人上了床,自己肯定要被傳染病毒,所以甯肯當一輩子處女,為此還惹來了朋友的嘲笑,而當男生從她身旁走過時,她也會因為難以忍受對方的體味而嘔吐。
這樣的登志子,知道父親與母親以外的女人發生過關係後,發生過激反應也是理所當然。她無法忍受自己竟要與如此骯髒,如同禽獸一般的男人住在同一屋簷下。登志子要求父親立刻搬出去,甚至說出了像是「馬上去死,用死來向我和母親謝罪吧」這樣極端的話。
第二天,父親真的病倒進了醫院,這讓登志子大受打擊。她把此事當成老天對自己口不擇言的懲罰,慌亂之下,她會得出這種不科學的結論也不奇怪。當時,她需要乘坐學校教師的車子盡快趕往醫院。而當時有空的,只有清元。在這種緊急情況下,即使對方風評不佳,她也無法顧慮太多。
而在當天,又發生了一起緊急事件。在登志子離開學校一小時後,事務長再次衝進班裏。他對旭招手,告知他的母親津布樂夕美也被送進了醫院。如同在噩夢中一般的旭,乘坐其他其他教師的車子,趕往距他家徒步只有一分鐘距離的醫院。湊巧的是,登志子的父親也是被送進這家醫院的。
當旭趕到時,母親夕美已經死亡。有人告訴他,夕美是在早上,從自家的樓梯上摔下來,緻使大腦受到挫傷。附近的主婦聽到夕美的悲鳴和撞擊聲,前往津布樂家按門鈴確認,卻無人應達應答。因為門沒鎖,主婦情急之下自行進了屋。「夫人,您沒事吧?剛才是怎麼回事,我聽到您這兒發出了很大響動呢。沒事吧,夫人——」主婦環顧着屋內,發現了以奇妙姿勢倒在樓梯口的夕美。當時夕美隻穿着貼身襯裙,應該是在二樓臥室換衣服時,突然想起要下樓做甚麼事,結果在下樓時滑倒的。
然而旭的父親卻不這麼認為,在他看來,妻子是在和別的男人鬼混。證據就是,家裏的門沒有上鎖。夕美生前獨自在家時,一定要將所有門窗鎖上才能安心。那天門之所以開着,一定是她的鬼混對象對象從那裏逃跑造成的。那男人因為擔心被人發現自己和有夫之婦在一起,所以才不管從樓梯上摔下的女人自己逃跑。而從妻子摔下時那幅衣衫不整的樣子,也只能令他得出這樣的結論。
也許是妻子的突然死亡,給他造成了太大打擊,才會使他胡亂猜想得出這樣的結論吧。然而津布樂的主張,卻漸漸扭曲了起來。他說,夕美生來淫亂,外貌又顯得很年輕,根本看不出有個十幾歲的兒子,再加上身材纖細,就算說是學生也有人相信,這麼魅惑的女人,怎麼可能固定和一個男人在一起呢,肯定是換了不少男人,弄不好旭還是別的男人的孩子呢……就這樣,旭的父親陷入被害妄想之中不能自拔。他總覺得老婆和別人鬼混,腦中全是那看未知男人的身影,很快他就通過虐待兒子來發洩自己的憤恨。
「……這麼說,」根來嘆息道,「你把姓改成陸井也是因為——」
「因為無法忍受父親的暴力,我逃到了母親那邊的親戚家裏。後來發生了很多事,最後我在兒童幫助所的協助下,可以不用再和父親一起生活了。他不想讓我繼承遺產,不同意我再使用原姓,於是我就在戶籍上變更為外婆的養子了。」
「真不容易啊……那尾立登志子後來怎麼樣了?」
「我自己家的事就足夠煩心了,所以也沒怎麼留意她,後來我聽說——」
登志子的父親在急救後仍然非常虛弱,送進醫院不久後就亡故了。然而,眾人等了很久,登志子都沒有出現。直到快中午時,登志子的母親感到奇怪而聯絡了學校。
接到通知的學校方面,以為是登志子在趕往醫院途中發生了甚麼,而向警察問詢,然而當時並沒有發生交通事故一類的事件。登志子本人與清元也依然毫無音信。這時終於有老師猜測,會不會是清元將登志子誘拐逃走。清元在體育節上,拍攝了很多登志子的照片,在這時看來,此事似乎也摻進了一絲現實的味道。
讓那樣的男人和女生單獨相處,本身就是重大失誤。簡直是將學生送入虎口,到底是誰同意讓清元載送登志子的呢,如果尾立登志子發生甚麼,誰來負責……學校擔心發生最壞事態,報警告知有男性教師帶着女學生失蹤,雖然沒有明白說出關於誘拐的猜測,但在這方面的恐懼卻明確無疑。
在距離市中心街道五六小時車程的,縣內葛龍高原民宿,有一位滑雪設備人員在當日下午三點,向海松北署通報,說剛才有一名年輕男子在前台登記,既沒有預約也不打算過夜,從他的輕裝打扮,怎麼也看不出是要在高原地區停留的樣子。同時還有一位身穿制服的女中學生在大堂等他,兩人看上去既不像父女也不像兄妹,舉止可疑。於是工作人員假稱準備房間拖住二人,向警方通報請他們來看看。
店員所說的二人,特徵酷似清元和尾立登志子,警方馬上讓最近的派出所警員趕去民宿。當警官在大堂盤問二人時,年輕男人爽快地——不,與其說是爽快,不如說是終於放下心來的表情,承認自己就是清元純男,尾立登志子也被安全保護了起來。
「隨後清元向警方供述了一切。他承認自己從很早以前,就對無垢而充滿神秘感的尾立登志子抱有一份傾慕之心,想不到竟然獲得了和她單獨相處的機會,一想到這個機會千載難逢,就算賭上整個人生也在所不惜,他便無法壓抑心中那份獨佔登志子的欲望,帶着她逃跑——」
「無垢而充滿神秘感啊,」安雙拿起登志子·羅德里格斯生前的照片,「說的是這個女人嗎?她看上去明明像是在酒館裏,把手放在大叔腿上,伸着舌頭,媚態萬千的女性啊。雖然也很漂亮,但卻更有嫵媚的感覺。」
「她中學時更漂亮一些。那時她的皮膚彷彿吹彈可破,是個充滿透明感的美少女。因此清元才會給她拍那麼多照片。」
「嗯,歲月不饒人啊。唉呀唉呀別說這個了。」
「總而言之,」群家刑警急躁地用手敲着桌子,「為甚麼登志子扔下父親不管,對清元的異常行為也沒有任何抵抗,跟着他跑到那麼遠的地方呢?」
「她本人的證言很模糊,總而言之,就是她記不清了。」
「記不清?」
「由於她頭一天夜裏,對父親惡口的記憶太過強烈,導緻她無法記清其他事了。當天早上,她沒對父親說一句話就去上學,這卻成了她和父親的永別,為此登志子一直沉浸在無限的後悔自責中,等她回過神來,已經身處陌生的酒店大堂之中了——」
「也就是說,她沒有關於如何來到葛龍高原的記憶。畢竟是青春期的女生啊。受到劇烈打擊後恢復到安心狀態,會發生這種情況,也可以理解。這件事之後,清元怎麼樣了?」
「他第二天沒有來學校。不知是否被起訴了,聽說他被學校解僱了。從那以後我們就沒再見過他。有傳言說,因為這件醜事,她妹妹的婚約被搞黃了,他本人也無家可歸到處流浪,有不少認識的人推測說他去了外地生活。哪知道他竟然還在本地,開起了的士,連我也——」
「十三年後他們居然意外再會了啊。那件事之後,登志子去過學校嗎——」
「因為那起事件,學校裏對她議論紛紛,傳言四起,再加上因為父親去世,她家很難負擔私立學校的學費,因此她便轉學到了公立中學,高中也是在縣立學校讀的。」
這正是陸井與她的高中同學壬生啟子並不相識的原因。原本陸井也產生過通過轉學改變環境的想法,卻遭到了祖母的反對,因為對女婿極不信任,她認為如果旭就此轉學,就等於低頭認輸。因此她極力要求旭繼續在「天華寺學園」繼續就讀。
「所以,那之後我和被害者就沒再見過面了。」
「原來如此。可是這樣一來,案情不就很清楚了嗎。清元和被害者關係不淺,雖然還不知究竟到底發生了甚麼,但他肯定就是兇手。」
「雖然我也這麼認為,但總覺得還有想不通的地方。」
「哪裏想不通?」
「清元的動機。」
當警方向清元攤牌十三年前的事件後,清元推翻了之前的供詞,爽快承認是自己殺害了登志子·羅德里格斯。然而正如陸井所疑惑的,關鍵的行兇動機問題,仍未得到解答。清元隻是重複着記不清了,自己也不知道……一類的模糊供詞。
從可能性上來考慮,行兇動機可能是怨恨。如果沒有這個叫尾立登志子的女生,自己的人生也許不會變成這樣。哪怕是僅有這樣一點怨恨,也有可能成為犯罪的動機,在這方面沒有任何道理可講。
「怎麼可能,我要是真恨她就好了,」然而清元卻冷靜地解釋道,「我並沒有怨恨她,刑警先生,其實我對她抱有的是感激之情。」
「感激之情?」安雙吃驚地問,「為甚麼?」
「我根本就不想當老師,不想和父親走同一條路。因為一直沒能找到穩定的工作,我才在無奈之下,被父親半強制弄進『天華寺學園』工作,其實這份工作並不適合我。我每天都在痛苦中渡過,自己卻毫無辦法,因此我經常苦苦思索辭職的方法。如果隨便找個理由,父親肯定不會同意。把身體搞垮是最好的辦法,但之後卻很有可能失去生活保障。正在我苦惱之際,就接到了送那個女生去醫院的任務。對啊,原來如此,要是發生了不好的事件,就可以辭掉這份工作了。這樣不管是父親還是校長,都不會有意見。學校肯定不會容忍一個誘拐女學生的男人,繼續留在學校裏。」
「喂,你這是在胡說八道吧。其實你是被美色迷惑,想要做些不正經的,才把她帶到那麼遠的地方——」
「不正經的?你誤會了。我啊,連一根指頭都沒碰過她。能幹甚麼不正經的?」
「啊,你是在動手之前就被捕了,對吧!」
「就算沒有被捕,我也不會對她做任何事。只要和她在一起我就很幸福了。這並不是指她的外表,她和我一樣,擁有非常美麗的精神。」
「啊?你說甚麼呢?」
「我們去往葛龍高原時,那個女生一直哭訴,說她至今還不敢相信父親和人通姦的事實。她不敢相信,人類可以實行性行為這種骯髒的舉動,在她看來,肌膚上留有着新陳代謝排出的廢物,性行為只會讓不潔的皮膚互相接觸,並讓黏着病原體和黏液的不潔性器結合——她當時,用中學生的語言表達出了這樣的意思。坐在我身邊的這位美麗少女,居然和我擁有同樣的想法,讓我喜不自禁。」
清元淡淡地說明。那種堅定不可動搖,且充滿狂熱自信的態度,說得就連安雙也稍微有點慚愧。
「那時,我們兩人心靈相通,靈魂化為一體,卻並沒有肉體上的接觸。我們不會做這種愚蠢的事情。不管是那個女生還是我,都非常討厭肉體上的接觸。真是荒謬,不管我有沒有被捕,都沒有關係。只是我為了辭職而利用她,有些於心不忍。」
「那麼,你是真心感激她?」
「那當然。」
「那你為甚麼要將自己所感激的人殺死?」
清元突然間,露出正在尋找失物般,迷茫的表情。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就連我自己也……在不知不覺間就扼住她的脖子——」
他一幅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抱住腦袋,怎麼看也不像是裝的,然而他所說的話,卻讓人無法理解。
「十三年前的事件發生後,你和她見過面嗎?」
「沒有。我甚至都不知道,她已經搬到了外地。」
「被害者和十三年前相比,給人的印象發生了很大的變化——」陸井若無其事地問着,卻得到了意外的效果,「你剛見到她時,就立刻認出她了嗎?」
「不。不僅是外表,她說話的方式,動作,都和以前完全不同。我並沒有立刻認出來……」突然間清元抬起頭,瞪着眼,「對,對了,我想起來了。刑警先生,我想起來了!」
「你想起甚麼了?」
「請您聽我說,我終於想起來了。為甚麼我會突然發作,把那個女人殺掉。之前連我自己也想不明白其中的原因,這下子總算明白了。」
預想外的事態發展,讓負責問話的陸井一時啞然。
「就像剛才所說的,我一開始並沒有認出她,不過她坐進車裏不久後,我就發現這是十三年前的那個少女,對,我發現了,可是……可是她卻——」
「可是她?」
「她完全沒有注意到……完全沒有注意到我是誰。」
「這也不是不可能啊,畢竟過了這麼久——」
「這傢伙真是不懂知恩圖報。」
「不懂知恩圖報?」面對突然變得興奮、激昂的清元,根來也有些疑惑,「她可是被害者啊,你這話是甚麼意思?」
「您聽我說。十三年前的那天,我載着她駛向醫院,一邊開車,還一邊安慰着非常傷心的她。她說,都是因為她頭一天夜裏對父親惡言相向,才導緻父親病發,她現在只能不斷地後悔自責。就算不原諒他背叛母親的行為,語氣也應該柔和一些。她不停這樣自我暗示着。你們明白當時的情況嗎?」不等根來回答,清元繼續口沫橫飛地說,「她陷入了某種錯覺,認為都是因為自己說爸爸要是去死就好了,才咒死了父親。如果我將這樣的她送去醫院,只會讓事情更加不妙。」
「有甚麼不妙的?」
「我擔心她在這種狀態下和父親見面,會受到很大傷害。所以我想先帶她到較遠的地方,等她冷靜下來再說。這是救她的唯一辦法。」
「可是——」陸井正想插嘴,卻被根來假裝若無其事地制止了。
「所以……所以我就算賭上自己的人生,也要帶她先去一個能冷靜的地方。就是這麼回事,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她,所以施恩的是我哦。對吧?對吧?可她居然把我忘了個乾乾淨淨。無論如何也想不出我的名字。只有十三年沒見面……而已啊。我可是比任何人都,打心底裏擔心她,為她心痛。她居然把我忘了,我絕對不會原諒她的,絕對不會原諒她。我這麼想着的時候,眼前一黑……等我回過神來……」
「手已經扼住了她的脖子?」
經過長時間的講述,清元備感疲勞,他調整着自己呼吸呼息點點頭。而他的眼睛,則讓人感到他的精神正處於危險狀態。
「……情況如何?」
「差不多弄清楚了。不過,」安雙抱起胳膊,「因為十三年未曾謀面的人,沒有認出自己,就痛下殺手——是這樣吧?」
「那他誘拐登志子的事呢?」
「他冠冕堂皇地說,那是為了她好。」
「陸井怎麼說?」
「他也認為,清元不是因為甚麼骯髒的理由而誘拐登志子的。清元對女人的肉體並無興趣,他只能通過照片這種二次元的媒介,來和對象物進行接觸,這就是他的愛好。」
「怎麼會這樣。」
「聽說很久以前,清元在學校的酒會上,被同事灌酒,醉得稀裏糊塗,把他以前無意中被女人誘惑的醜事說了出來。」
「哦。他倒挺會撇清的嘛。」
「為甚麼自己會被那種中年女人誘惑呢,那女人為了讓自己顯得年輕,還化着濃妝整了容,把自己騙得暈暈乎乎。真希望從來沒發過這種事情。清元當時還說自己是清白之身呢。」
「清白之身甚麼的,不是女人說的話嗎?」
「他酒醒後,完全不記得自己說漏嘴的事了。那是他完全無法忘懷的記憶,即使是在意識朦朧的狀態下,提起此事也是一幅恨不得去上吊的苦惱樣子。雖然他不可能沒有性慾,但卻對女人不行,所以對女人的肉體沒有感覺,只能遠遠地愛着如同妖精般的少女,默默奉獻。他能做的只有這些。他不是對肉體接觸沒有興趣,而隻是本能的不行。十三年前,當警察在民宿大堂逮捕他時,清元沒有任何抵抗就老老實實接受了調查,反而像是因為被捕而感到安心。他被可愛的尾立登志子弄得目眩目炫神迷,雖然想要把她帶走兩人獨處,卻不知到底該怎麼做。我想他也在困惑,回到房間後,到底應該怎樣和少女相處。」
「所以當警察趕來時,他才鬆了一口氣。原來如此。這一點我明白了……那其他的供述呢?」
「不是已經很清楚了嗎?」
「清元對登志子的執着心,僅限於她尚未被污染的少女時代。當她長成大人後,他應該不會再如此關心她了。對於這樣的登志子,即使認不出他,也不至於要將她殺死吧?」
「可他本人已經承認行兇了,你要因為這個理由而推翻我們的主張嗎?別再說這些會對判決產生影響的話啦。」
「話雖如此,我卻總覺得不太對勁。他的話自相矛盾,會不會是在演戲給我們看呢?好像不僅僅是在演給我們看,而且也是在演給自己看,讓自己相信一樣。」
「確實,他一開始的供詞完全不得要領,卻突然回憶起了這些,有點可疑。不過,不管怎麼說他也犯了殺人罪,所以才把自己搞得的混亂不堪吧?」
「混亂……嗎?」
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的根來,命令安雙和陸井,去尋找曾和登志子在的士場爭吵的,一對叫射延的老夫婦問話。沒想到這對夫婦,居然在登志子預約的新海松旅館居住。他們是出來長期旅遊的,經過粗略的調查,警方發現射延夫婦與登志子生前,並無任何交接點。陸井問他們為何要和登志子爭吵,老夫婦表示,這都要怪登志子先挑起事端。
「搶車?你誤會了。」射延夫人滿臉皺紋,即使做過美容也很不自然,她的眼角和嘴唇像是痙攣般地顫抖着,輕蔑地笑着說,「我們是排隊按順序坐的士的,插隊的人是她。」
她的話和壬生啟子等目擊者的證言背道而馳。這對夫婦一力主張,自己並沒有看到在車後放行李的登志子,這也的確讓人無可辯駁。
「她可太不像話了,在那麼多人面前講粗話,讓我和我先生困擾不已。對吧?」
聽到老婆的問話,丈夫仍是一幅漠不關心的地表情,望着別的方向,妻子也不管丈夫的反應,繼續自己一個人喋喋不休地說着。不管搶車到底是個誤會,還是主觀真實,陸井注意到,這個老婦人眼中存在着惡意。如果自己當時處在登志子的立場,肯定也會做出一樣的反應。雖然他這麼想,卻並沒有其他收穫。
「——這樣啊。」聽了陸井等人的報告,根來撓了撓頭,「總之射延夫婦與事件無關。他們在的士場相遇純屬偶然,另外這對夫婦也有不在場證明。」
「儘管如此,」和陸井同行的安雙刑警神情苦澀地說,「那個討厭的老太太,為了讓自己顯得年輕點,還特意把頭髮染黑,皮膚也保養得很好,看上去很不自然。雖然我沒和她發生口角,不過真是看着就不舒服。登志子倒是意外地很快就放棄和她爭吵了。」
「嗯。」來回撓着白髮的根來,突然停止了手中的動作,「……甚麼意思?」
「和老夫婦發生爭執後,登志子暫時離開了的士場,打算去坐巴士,隨後她又改變了主意回到的士場,說明她是那種忽冷忽熱的性格。因此她才會坐上清元的車子,可以說她會喪命也算性格使然——」
「等等」根來抱起胳膊,「等等,我覺得我們好像忘記了甚麼……啊對,難道——」
「怎麼?」
「清元恐怕在說謊。」
「關於哪方面?」
「陸井,現在的清元,和他以前的相貌是否相差很大?」
「這倒沒有。雖然頭髮少了些,身材也變胖了,但整體和過去並無太大變化。我居然沒有立刻認出他,有點奇怪啊。」
「原來如此。這麼說來,登志子當日,就算看到清元便馬上認出他,也不奇怪。」
「應該是吧。但是在車裏,司機應該是面向前方的。」
「不是在乘上的士後,而是在坐上車之前,登志子就認出他了。她注意到這個司機,就是她私立中學的數學老師。」
「咦?您為甚麼這麼說?」
「是海松站乘客的目擊證言。一開始,與射延夫婦搶車的登志子,暫時離開了的士場。然而,她卻突然改變了想法,選擇了在不能上下車的區域,搭上了一輛的士。登志子這麼做,會不會是因為,她發覺自己認識這個司機呢?」
「請,請等一下。」安雙驚慌地抬起腰,「如果真是這樣,那她應該向清元表明,自己已經認出了他,對他說,好久不見啊……」
「她既然特意坐了清元的車,這麼考慮也很自然。」
「可清元說,她沒有認出自己,為甚麼他要說謊?」
「不知道。不過,他應該是隱瞞了甚麼。所以,他找了另一個理由做為作案動機,讓我們停止調查。」
「隱瞞了甚麼嗎?」
「根據我們的調查,登志子和清元,在這十三年間,完全沒有任何來往。星期五早上,清元與乘坐自己的士的登志子再會後,對其行兇。我想登志子在車上所說的話,應該就是問題所在。」
「登志子所說的話……是甚麼意思?」
「是別人不知道的秘密。清元並不知道,登志子知道此事。」
「是甚麼秘密?」
「不管是甚麼,應該是逼他想要立刻封住登志子之口的秘密。」
「主任,您的意思是,登志子掌握了清元的弱點?」
「我只是說有這種可能性。如果登志子有知道這個秘密的機會,應該就是在十三年前吧?」
「知道了這個秘密的登志子,在這十三年間,沒有向任何人說出來吧?與此同時,說一直沒和她見過面的清元也在說謊,其實登志子一直在以此威脅清元——」
「據我們所知,清元並沒有被人威脅的跡象。如果這十三年間,他們一直沒有見面,那麼我想,應該是登志子一直沒有意識到,這個秘密的重要性。她與清元偶然再會,兩人在的士中平和地聊了起來。但兩個人的心境卻並不一樣,登志子只是單純地聊天,清元卻認為她突然間變成了脅迫者——」
「因為害怕登志子會將這個秘密告訴別人,所以慌忙將她殺害……?」
「有可能。」
「可是登志子在這十三年來,都沒有意識到其重要性的秘密,是發生在誘拐事件的途中吧。但當時清元一直在開車,就算他想要做甚麼,也騰不出手來啊——」
此時,陸井突然不由自主地出聲。
「怎麼了?」
「啊,主任……能否讓我去向清元問幾句話?」
「——你所說的登志子·羅德里格斯沒有認出你一事,我們無法相信。她一見到你,就立刻認出了你。所以才會特意搭上你的的士,對吧?」
清元吃驚而恐懼地睜大眼睛。
「在車裏,她和你聊起了以前的事。主要是十三年前的那起誘拐事件。」
清元擺出一幅並不知情的表情沉默着。過了一會,他小聲說:,「誘拐……?」
他的眼中透露出困惑的氣息,臉上也看不出驚慌的樣子。
「你說,當時你直接帶着登志子去了葛龍高原。但是事實並非如此吧?」
清元舔了下嘴唇,甚麼也沒說。
「你一開始要把她送到醫院,登志子本人卻並不想去,對吧?她當時,害怕面對可能已經去世的父親。她認為正是因為頭一天晚上,她對父親說了去死吧這樣的惡言,才導緻父親真的病倒。對她來說,去醫院實在太過恐怖。而你就——」
清元呆滯地張着嘴。
「因此,你將車子停到醫院附近,告訴登志子——你先去看一下她的父親情況如何。然而,你將她留在車中,自己卻並沒有去醫院。」
「你這是……甚麼意思?」
「你去了醫院附近,某個學生的家裏。」
「我為甚麼,要去那種地方——」
「你當時,和那家的女人,也就是你學生的母親,在搞婚外情。她的名字叫津布樂夕美。」
站在陸井身後的安雙,聽到這個名字,倒吸一口冷氣。
「恐怕是津布樂夫人引誘你的吧。」
「為甚麼……為甚麼你會知道這些?」
「雖然你最初被她的美色所誘惑,但對你來說,和成年女性發生性關係卻是極為痛苦的,那種行為彷彿噩夢一般。這讓你對這個叫津布樂夕美的女性產生了憎惡之情。」
「啊……」清元出聲,這是他在整個問訊過程中發出的最大聲音,「是的。」他點點頭。
「湊巧的是,登志子父親被送進的醫院,離津布樂家非常近。你當時突然想到,可以利用這個機會,於是便把登志子留在車上,假裝去了醫院,實際上你卻前往津布樂夕美家實施殺人計劃。並讓人誤以為她是從樓梯上摔落下來的。」
清元露出不快的神色。
「輕而易舉得手之後,你回到車裏,對登志子說,很遺憾她的父親已經去世,好像真去看過一樣。要是告訴她,父親還徘徊在生死線上,登志子恐怕還會想去醫院見他一面。對於很怕見到死去父親的登志子,自然會迷茫地任由你帶着來到葛龍高原。」
「的確,她不願和自己沒有好好孝順的父親見面,哭着說想要就此逃離,所以我才——」
「不對。你帶登志子離開,實際上是要為自己製造不在場證明,萬一有人發現了你和津布樂夕美的關係,你便可以藉此證明自己的清白。沒有人會想到,誘拐女生的男人,會犯下殺人的罪行,這就是你的目的。就算是因為醜聞而被社會拋棄,你也無所謂。不,實際上,就像你所說的,你正好可以藉此做為辭去學校工作的藉口,可謂一石二鳥之計。你就這樣,在不知不覺間,殺掉你所憎恨的女人——」
似乎是打算要反駁的清元閉上了嘴,向下望着,似乎在思考甚麼。
「十三年後,長大成人的登志子搭上你的的士。她一開始就知道開車的人是你。然後她說起了十三年前的事。她特意乘上你的車子,開心地想要和你敘舊。至少在她看來,當年那件誘拐事件的不快已經煙消雲散。或許她還真像你所說的那樣,對你抱有一份感激之情呢。她說,那時你說着要去醫院然後從車裏出來,結果卻並沒有去看父親——」
陸井屏住氣息,探出身子,緊盯着清元的臉。
「你在十三年前的那天,到底做甚麼了呢?我知道了。登志子隱晦地說着。你着了慌,殺人案的時效期是十五年,你可不想在這時被捕,正好她就在你的車裏,為了封住她的嘴,你衝動地犯下了罪行——這就是事情的原委,對嗎?是這樣吧?」
「不……」清元嘆息道,心情激動地搖搖頭,「請等一下。我確實……對……在十三年前,和學生的母親有過那樣的關係……對……是這樣啊……我完全忘記了……因為那段回憶太令我不快了——」
清元小聲嘀咕着,像是明白了甚麼般地數度點頭。
「那麼你承認了?十三年前,你殺害了津布樂夕美?」
「那天,我的腦中全是坐在我車裏的登志子。從學校出發,到葛龍高原,我一次也沒有下過車,」清元沒有看陸井,只是獨自低聲呻吟着,淡淡地繼續說,「我當時連一分一秒也等不及,一心想把她關入自己的籠子裏。我也確實想起過,那個混身贅肉的女人。那天,我曾經對她說,要是我在第一節課和第二節課間沒事,就去她家。所以她才會把門打開,等我過去吧。當然,就算沒有登志子的事,我想我也不會再去第二次了。」
「怎麼會……這樣。」
陸井疑惑了起來。這麼說來,母親果然還是因為意外事故而摔死的嗎。可是,因為母親的出軌,而讓父親對他指責不已,那份痛苦,全都是拜這個男人所賜——
「刑警先生,」清元做夢也想不到,眼前這個年輕刑警,就是當年那個女人的兒子,他露出輕蔑的笑容說,「我確實殺害了登志子。不,這件事我已經說過了吧?我的頭腦,現在有點混亂——」
「沒關係,」根來代替茫然的陸井,催促道,「你繼續說吧。」
「當時,我並沒有立刻發覺,搭上我車子的女人就是登志子。她倒是馬上就認出了我。她報上姓名後,我還想了半天。因為實在是令我難以置信啊……這個打扮得花枝招展的女人,真的是當年那個女孩嗎?」
「你是不是感到幻滅了?」
「咦?嗯,應該算吧。」
「她給你留下的,那寶貴的清純印象,被她自己徹底破壞了。因為無法忍耐這一點而下手將她——」
「她已經二十多歲了,就算變成這種樣子,和我也沒有關係。無論怎樣都好,在我看來,她和其他乘客一樣,我們隨便聊着天,由我開車將她送往旅館,我只記得這些了。不過啊……」
「不過?」
「連我自己也說不清。我確實殺害了登志子。可是,我卻怎麼也想不起來,為甚麼要殺害她。不……直到剛才我才發覺。」
「你的意思是,現在你——」
「我之前就隱約有些感覺。聽了剛才的話,我終於明白了。」
「你到底明白了甚麼?」
「她上車後就一直在說以前的事。她天真地笑着說,因為那件事,讓你丟掉工作,真是抱歉啊一類的,看上去也不像真心道歉。其實我也一樣,並沒有因為那件事而對她懷恨在心,只是隨意地笑着附和她。突然間,她陷入了沉默,我不知道出了甚麼事,回頭看了一眼,發現她好像在低聲說着甚麼。」
「她說甚麼了?」
「我使勁兒聽,聽見她說那個老女人——一類的話甚麼的。」
「老女人……」
她說的肯定是射延夫人。
「她好像是在罵罵咧咧地吼着什麼。說那個整容老女人的臉啊,就像帶了個橡膠面具,這種女人的丈夫也真是不容易……我只能記得這些了。等我突然間回過神來,才發現自己已經將身子探到後面的座席上,掐住了登志子的脖子。而車子則停在我根本不認識的地方。至於我是甚麼時候踩的剎車,我已經記不得了。」清元露出又哭又笑的表情,「當時,登志子已經失去了意識。我驚恐地趕快調頭,隨便找了個地方把她的屍體和東西扔了下去。我覺得自己,好可怕……為甚麼自己會突然發作,做出如此可怕的事情……就算我的確有些瘋狂,卻為何突然間……之前我無論怎麼想,都想不通……直到剛才——」
清元彷彿終於安下心一樣,喘着氣流下眼淚。
「可是……可是為甚麼,登志子會知道這件事……為甚麼她會知道,十三年前,我被引誘的事……也許……她一直知道,卻保持着沉默?表面上裝作不知情,心裏卻偷偷嘲笑着我?太過份了……太過分了,登志子……嘲笑着如此不幸的我……可是……可是為甚麼……為甚麼現在,卻要特意說出來……特意用這件事來奚落我……登志子……為甚麼……為甚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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