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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中美人 by 西爾維婭·普拉斯

2019-10-25 21:23

  我實在不懂,我的人明明在潔·西的辦公室,為何會想起成功躲掉化學課的事。
  潔·西跟我說話時,我看見曼基教授騰空站在她的腦袋後方——彷彿魔術師從帽子裡變出來似的——手裡拿著他的小木球和一根化學試管。復活節假期的前一天,上化學課時,他讓那根試管冒出大量的黃色煙霧和臭蛋的氣味,惹得全班女學生哄堂大笑,連他自己也哈哈大笑。
  我對曼基教授感到愧疚,很想四足跪地,求他原諒我撒了彌天大謊。
  潔·西遞給我一疊小說稿,這次說話的口氣溫和了許多。接下來一整個早上,我都在讀那些小說,並把感想記錄下來,用打字機打在部門聯繫用的粉紅色便利貼紙上,然後拿到貝琪所屬的編輯部辦公室,好讓貝琪明天一來就可以閱讀。潔·西偶爾會打斷我工作,跟我談談這份工作的相關實務,或者聊點八卦。
  那天中午,潔·西要和一男一女兩位名作家共進午餐。男作家剛賣了六篇短篇小說給著名雜誌《紐約客》,另外六篇給潔·西。我很訝異,從不知道雜誌社買小說都是六篇六篇地購買。一想到賣六篇小說所能拿到的稿酬,我就感到難以置信。潔·西說,這頓午餐必須吃得小心翼翼,因為女作家也寫小說,但作品從沒在《紐約客》發表過,而過去五年來,潔·西也只採用過她一篇作品。所以,餐敘席間,潔·西一方面要恭維那位男作家,但同時也得留心,不能傷害名氣沒那麼大聲亮的女作家。
  當潔·西那隻法式壁鐘上的小天使開始上下揮動翅膀,把手上的鍍金小喇叭舉到唇邊,一連吹出十二個音符,潔·西終於對我說,今天辛苦了,休息吧,下班去參加雜誌社安排的導覽、宴會和電影首映會。還有,希望明天一大早就能在辦公室見到我。
  語畢,她拿起西裝外套,罩在紫丁香色的上衣外,戴上一頂綴有人造紫丁花的帽子,迅速在鼻頭上撲了一點粉,調整一下鼻梁上那副厚重的眼鏡。她的外貌讓人不敢恭維,但散發的才智不容小覷。她離開辦公室時,還用那隻戴上紫丁香色手套的手拍拍我的肩膀。
  「別讓紐約這個鬼地方把你毀了。」
  我靜靜坐在旋轉椅上好幾分鐘,想著潔·西這個人。我想像,如果我跟她一樣,成了名編輯,擁有私人辦公室,裡頭放滿大葉盆栽和非洲紫羅蘭,還有秘書每天早上負責澆水,連名字都變成大人物慣用的簡稱,成了艾·葛(就像潔·西),那會是什麼感覺。真希望我有個精明能幹如潔·西的母親,這樣一來我就知道該何去何從。
  我母親對我的人生幫不了什麼忙。我爸過世後,她靠著教速記和打字來養活我們。雖然嘴上沒明說,但我知道她痛恨這份工作,也怨恨我爸死後沒留下任何遺產。他不信任保險業務員,所以也沒有任何保險理賠金。她老唸著要我畢業後學好速記,這樣一來除了有大學文憑,還有一技之長。她說:「就連耶穌的使徒都要會搭帳篷。他們也得過日子,就跟我們一樣。」
  《仕女生活》的員工權充服務生,收走我前面那兩盤空碟子——上面的冰淇淋都被我吃光了——在原處放了一碗溫水。我把手指伸入溫水裡洗一洗,然後用仍算乾淨的亞麻餐巾擦乾每根手指。接著,折好餐巾,放在兩唇之間,雙唇一合,精準地抿在餐巾上。將餐巾放回桌面時,我看見一個模糊的粉紅唇印綻放在餐巾正中央,宛若一顆小小的心。
  我想著,我這一路走來真是漫長又艱辛。
  第一次見到洗手缽,是在提供我獎學金的恩人家裡。學校裡那個滿臉雀斑、負責獎學金事務的矮個兒女人告訴我,依照學校慣例,只要設立獎學金的人仍活著,我們這些得獎者就必須寫信感謝他們。
  我拿到的是費蘿美娜·吉尼亞設立的獎學金。她是位小說家,非常富有,20世紀初曾就讀我唸的大學。她的第一部小說被改編成默片,由大明星貝蒂·戴維斯主演,另外改編的廣播劇到現在仍在播放。她依然健在,而且居住的大宅邸就在我祖父工作的俱樂部附近。
  所以,我提筆寫了一封長長的信給費蘿美娜·吉尼亞。煤黑色的墨水,寫在浮雕著紅色校名的灰色信紙上。我在信中跟她話家常,說我騎車上山時看見樹葉一片秋意,還說住在校園裡真好,絕對好過唸市立大學,住在家裡,每天通勤。我也告訴她,我感覺到知識殿堂的大門正為我敞開,希望有朝一日,我也能像她一樣寫出偉大的作品。
  不知何故,我們學校的圖書館竟沒收藏吉尼亞的作品,不過我倒是在鎮圖書館讀過她的一本書,書裡從頭到尾盡是冗長的懸疑問句:「艾佛琳會發現葛萊蒂絲以前就認識羅傑嗎?赫克特急切地思忖著。」「既然唐納知道艾爾熙這孩子被羅默太太帶到偏僻的鄉下農場隱居起來,他怎麼還能娶她呢?葛瑞賽妲對著她那沉浸於月色而備感淒涼的枕頭問道。」這些書幫費蘿美娜·吉尼亞賺進了好幾百萬美元,不過後來她告訴我,其實大學時期的她笨得不得了。
  吉尼亞太太回了我的信,還說要做東請我吃飯。我第一次見到洗手缽,就是在她家。
  那碗洗手缽裡漂浮著幾朵櫻花,所以我以為這是某種日式的飯後清湯,就端起來喝得一滴不剩,連脆嫩的小花也吃進去了。吉尼亞夫人見狀,什麼也沒說。過了很久,我在學校認識一位初入社交圈的女孩,跟她聊起那頓飯,才知道自己出了糗。
  我們走出燈灼如燦陽的《仕女生活》辦公室,才發現街上烏雲密布,滂沱雨蒙。天空下的,不是洗滌塵埃的細雨,而是熱帶巴西那種傾盆大雨。咖啡盤大的雨滴從天空筆直落下,打在黑亮炙熱的柏油人行道上,嘶的一聲,激起蒸汽,縷縷氤氳。
  我暗自希望這個下午可以獨自在中央公園消磨時光,但走到《仕女生活》那道活像玻璃打蛋器的旋轉門時,就知道無望了。我從溫暖的雨中進入計程車那抖動陰暗的穴室裡,同車的還有貝琪、希爾妲和愛蜜莉·安·奧芬巴哈。愛蜜莉長得嬌小,舉止拘謹,紅髮總是綰成髻,她丈夫和三名子女住在紐澤西州的提尼克市(Teaneck)。
  我們看的電影爛透了。裡頭主角包括一個長得很像瓊?艾麗遜(June Allyson)的金髮乖女孩,但我確定不是她。還有一個性感的黑髮女孩長得很像伊莉莎白·泰勒,但我也確定這不是伊莉莎白·泰勒本人。另有兩個虎背熊腰的大老粗,一個叫瑞克,一個叫吉歐。
  這是一部跟足球有關的彩色愛情片。
  我討厭看彩色片。彩色電影裡的每個人好像非得每個景都換一件大紅大紫的新衣服,把自己弄得像晒衣架。而且畫面上不是鮮綠過頭的茂密樹林,就是黃得誇張的大片麥田,或者藍到不可思議的海洋,往四面八方綿延一英里又一英里。
  這部電影多數的場景都發生在足球場的看臺上——金髮女孩和黑髮女孩打扮得漂漂亮亮,上衣的翻領還別著高麗菜大的橙色菊花,兩人在看臺上揮手喝采——要不就發生在舞池裡。兩個女孩偕男伴婆娑起舞,衣著打扮仿效《亂世佳人》的風格,但一進化妝室,兩人就立刻惡言相向。
  我終於看懂了,那個金髮乖女孩最後會贏得足球英雄的青睞,而黑髮的性感女孩則一無所有,因為那個名叫吉歐的傢伙只想玩玩,不想成家,甚至買了張單程機票,準備飛往歐洲。
  電影看到這裡,我開始覺得不舒服。我環顧四周,看著那一排排全神貫注看電影的腦袋。它們的正面都籠罩在同一道銀光下,背後覆蓋著同一片黑影,看起來活像一群月亮臉的呆瓜。
  我覺得自己快吐出來了。不曉得是因為電影爛到我胃痛想吐,還是吃了太多魚子醬。
  「我要回旅館。」我就著半黑的光線,壓低聲音告訴貝琪。
  貝琪盯著銀幕,目不轉睛,幾乎沒動嘴唇地對我說:「你不舒服啊?」
  「對,」我說,「我覺得快死了。」
  「我也是,我跟你一起走。」
  我們滑下椅子,不迭連聲說「借過」「借過」,慢慢移動到同排座椅的尾端。觀眾不滿地嘟囔,發出噓聲,但還是挪挪雨靴和雨傘,好讓我們通過。能踩的腳我都不放過,因為我想藉此轉移注意力,不去理會嘔吐的感覺已強烈到像一顆在我面前快速膨脹的氣球,大到遮住我的視線。
  我們走上街時,溫熱的雨滴仍細細灑落。
  貝琪的模樣好嚇人,原本酡紅的臉龐忽然面無血色,還一臉發青地冒著汗。路邊停著幾輛黃色格紋的計程車。每次當你猶豫要不要招計程車時,就會看見它們。我和貝琪坐進其中一輛。未抵旅館,我就吐了一次,貝琪吐了兩次。
  司機轉彎時力道好猛,把後座的我們一會兒甩到右邊,一會兒甩到左邊。快要吐時,我們立刻彎下腰,假裝撿東西,另一人就哼著歌曲,假裝看窗外。
  但司機還是識破了我們的詭計。
  「喂,」他抗議,加速闖過乍變紅燈的交通標誌,「不准在我車裡吐,要吐就去街上吐。」
  我們悶不吭聲,而他也沒再趕我們下車,我猜想他大概發現旅館快到了,乾脆直接把我們載到旅館門口。
  我們不敢逗留,唯恐車資又往上跳,趕緊塞了一堆銅板到司機手裡,並往車內丟了兩張衛生紙,遮掩嘔吐物,然後拔腿跑過大廳,衝入空電梯裡。我們真走運,這時間的大廳沒什麼人。貝琪在電梯裡又想吐,我趕緊抱住她的頭,接著換我想吐,她抱住我的頭。
  通常大吐過後,會立刻舒服一些,所以我們互擁道晚安後,就疾步走向甬道的兩端,準備各自回房。一起嘔吐過的人最容易結為知己。
  我走進房間,關上房門,寬衣躺平後,覺得更不舒服,好像非得跑廁所不可。於是,我費力套上那件有矢車菊圖案的白睡袍,踉蹌走出房間,到樓下的洗手間。
  貝琪已經在那裡,我聽見她在廁所門後痛苦呻吟,所以我快速繞過走廊轉角,到這棟樓另一側的廁所。好遠,真怕我會撐不住會死在半路上。
  我坐在馬桶上,頭靠在洗臉槽的邊緣,覺得吐出來的不只有晚餐,還有我的五臟六腑。噁心感一波波湧來,洶湧澎湃,每一波的浪頭退去,噁心感就減緩一些,而我也虛脫得像濕透的葉片,全身顫抖,但沒多久,噁心波濤再次湧現。我感覺自己像被關在小房間裡由人嚴刑拷打,腳底下、頭頂上,以及四道牆的亮白瓷磚從四方八面逼迫我,要把我壓成碎片。
  我不曉得自己在廁所裡待了多久。我打開洗手槽的水龍頭,拿掉塞子,讓冷水稀哩嘩啦地流,好讓經過的人以為我在裡面洗衣服。確定安全後,我整個人攤平在地上,一動也不動。
  不再是夏天,因為我感覺到冬天的寒意讓我的骨頭打發抖,牙齒猛打戰,而我躺下時一併拖下來墊在頭下的白色大毛巾也凍得如雪堆般僵硬。
  不管是誰,這樣用力拍打廁所的門實在很沒禮貌。她們大可跟我一樣,繞過轉角,去找其他的廁所,何必非打擾我不可。可是那人就是砰砰敲個不停,還求我開門,讓她進去。我總覺得那聲音很耳熟,聽起來像愛蜜莉·安·奧芬巴哈。
  「等一下。」我費力擠出的話語像糖漿般濃稠。
  我強打起精神,慢慢起身,第十次衝下馬桶,並把水槽潑洗乾淨,捲好毛巾,免得嘔吐物的痕跡過於明顯,然後打開門,走出去。
  我知道這時若看著愛蜜莉·安或任何人,我會整個人癱軟,所以我把呆滯的目光定在甬道末端那扇晃動的窗戶上,費力跨出一腳,放在另一腳的前方。
  接下來,眼前出現的是某人的鞋。
  這隻看起來結實的黑皮鞋有裂痕,鞋面粗舊,不閃亮,所以應該穿了蠻長一段時間。鞋尖對著我,我看見上面有排成扇貝狀的小氣孔。這隻鞋好像踩在表面是綠色的堅硬東西上,而我的右顴骨正是被那個綠東西給弄傷。
  我繼續躺著,一動也不動,等著出現什麼線索,讓我知道該怎麼做。我隱約看見鞋子左側不遠處有白色的東西,那東西上面有許多藍色的矢車菊,看到這景象,我難過得想哭,因為我知道那是我身上睡袍的袖子,而那隻伸出袖口,蒼白如鱈魚的手,正是我的左手。
  「她沒事了。」
  我頭上冒出的聲音彷彿來自一個冷冰冰的理性地帶。起先我不覺得那聲音有什麼不對,但隨即發現不尋常。是男人的聲音。照理說這旅館日夜都不准男性進入。
  「還有多少人?」男人繼續問。
  我專注聆聽。地板好像很牢靠,真好。知道已經倒下的我不會繼續往下墜,感覺安心許多。
  「十一個吧。」有個女性聲音說道。我猜想,她一定就是那隻黑鞋的主人。」我想應該有十一個,不過有一個不在,所以目前是十個。」
  「好,你扶這個上床,我來照顧其他人。」
  我的右耳聽到鞋子行走的空洞砰砰聲,聲音愈來愈遠。接著,遠處有扇門開啟,我聽見有人說話,有人呻吟,然後,門關上的聲音。
  我感覺到兩隻手插入我的腋下,拉起我的上半身。有個女人說:「來,親愛的,很快就到了。」接著,一道又一道的門從我的兩旁緩緩往後移動,最後,眼前出現一扇敞開的門,我們進入門內。
  我床上的被單已經折妥等著我。那女人扶我躺下,拉起被子,蓋到我的下巴,然後坐在床邊的扶手椅上休息,伸出一隻豐腴的粉紅手掌給自己搧風。她的鼻梁架著金框眼鏡,頭上戴著白色護士帽。
  「你是誰?」我問道,聲音有氣無力。
  「我是旅館的護士。」
  「我怎麼了?」
  「中毒。」她簡短地說,「食物中毒,你們所有人。我從沒見過這種事。集體中毒,這種病,那個倒,你們這些小姐到底吃了什麼?」
  「其他人也生病?」我仍抱著一絲希望。
  「你們所有人。」她以激動的語氣說,「病得跟狗一樣,哭著找媽媽。」
  整個房間繞著我緩緩旋轉,而桌椅和牆壁彷彿同情我突然病倒,於是卸除了重量,變得輕飄飄。
  「醫生給你打過針了。」護士已移動到門口,站在那裡說道,「你現在好好休息吧。」
  接著,她原本站的位置被整扇如白紙的門取代,然後,一張更大的白紙取代了那扇門,我朝著那張大白紙飄過去,帶著微笑,沉沉睡著。
  有人拿著一隻白瓷杯,站在我的枕頭邊。
  「喝下吧。」那人說。
  我搖搖頭,枕頭窸窣作響,像一捆乾稻草。
  「喝了會舒服一些。」
  一個厚重的白色瓷杯放到我的鼻下。就著微弱光線——我猜這時間可能是黃昏或黎明——我注視著那杯琥珀色的澄澈液體。水面上浮著一層油脂,一股類似雞肉的香味撲鼻而來。
  我的視線怯怯地移向杯子後方的裙子。「貝琪?」我說。
  然後抬起眼,看見格柵窗子中出現了朵琳的頭部剪影,後方的光線照亮了她的發梢,形成一圈金色的光暈。她背對著光線,臉部陰暗一片,所以我看不清楚她的表情,但可以感覺到她的指尖流露出訓練有素的溫柔。像這樣的人,有可能是貝琪,我母親,或者身上帶有蕨類氣味的護士。
  低頭喝了一口清湯。我的嘴乾得像沙子做成的,所以一口接一口地喝,直到杯子見底。
  我感覺整個人被徹底洗滌,渾身神聖潔淨,準備好迎接新的人生。
  朵琳把杯子放在窗檯,坐在扶手椅上。我很驚訝她沒掏菸,畢竟她是個老菸槍。
  「喂,知道嗎?你差一點死翹翹。」她終於說話了。
  「我想是魚子醬害的。」
  「魚子醬長得啦,是蟹肉。他們化驗過了,蟹肉裡充滿了屍毒鹼。」
  我的眼前浮現出《仕女生活》的巨大廚房,潔白如聖,遼闊無邊。照相機在強光的輔助下,鏡頭對準一個又一個塞滿蟹肉和美奶滋的酪梨。厚厚的美奶滋裡冒出一根根帶有粉紅斑點的鮮嫩蟹鉗肉,讓人垂涎欲滴。果肉淡黃,果皮鱷綠色的對切酪梨裡,盛著一整坨的美奶滋蟹肉。
  盛著一坨毒。
  「誰做的化驗?」我的腦海浮現一個畫面:常駐旅館的醫生從某人的肚子裡抽出一些東西,在旅館的實驗室裡做化驗。
  「《仕女生活》的那些白痴啊。你們一個個像保齡球似的倒在地上時,有人打電話到旅館辦公室,辦公室的人就打電話給《仕女生活》,於是他們就把中午那頓大餐剩下的食物拿去化驗。哈!」
  「哈!」我失神地跟著應和那個充滿鄙夷的感嘆詞。真高興朵琳又回到我身邊了。
  「然後送禮物來賠不是。」她說,「就在走廊那個大紙箱裡。」
  「速度這麼快?」
  「特別快遞啊,不然咧?難道要等你們四處叫嚷,說吃了《仕女生活》的食物後中毒,再來收拾殘局啊。他們可承擔不起這種損失。再說,萬一你們誰剛好認識哪個精明的律師,一狀告上法院,他們就等著破產倒閉。」
  「禮物是什麼?」我興趣來了,如果禮物夠好,我可以不計前嫌,畢竟經歷了這番折磨,現在的我感覺起來純淨如新。
  「還沒開箱。大家都病懨懨地躺平了,只有我還能站著,而我又忙著到處送雞湯。我可是最先把湯送來給你喔。」
  「去看看是什麼禮物啦。」我求她,同時想到一件事,「對了,我也有個禮物要送你。」
  朵琳一聽,立刻去走廊。我聽見她窸窸窣窣忙了一會兒,接著是撕開紙張的聲音,不久後回來時,手裡拿著一本厚厚的書,書封光滑,上面印有許多名字。
  「《年度最佳三十則短篇小說》。」她把書放在我的大腿上,「紙箱裡還有十一本。我想,他們是希望你們臥病在床時有東西閱讀,好打發時間。」她停頓一下,繼續說,「那,我的禮物呢?」
  我在我的手提包翻找,掏出那個綴有朵琳名字和雛菊圖案的小鏡子。我們兩人相覷一眼,同時噗哧爆笑。
  「你可以喝我的那碗湯,」她說,「他們弄錯人數,在托盤裡放了十二碗湯。藍尼和我在外頭等雨停時,就吃了好幾根熱狗,所以我實在吃不下任何東西了。」
  「拿來吧,」我說,「我餓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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