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阿拉巴馬安琪爾號」

　　格林威治時間：11：45
　　莫斯科時間：14：45
　　華盛頓時間：6：45
　　斯坦·安德森中尉心裡洋洋自喜。新的航向很準確，他們現在正朝著目標直線飛去。他放下鉛筆問道：「克林特？」
　　「怎麼了，斯坦？」
　　「你還好嗎？要我幫你拿什麼東西嗎？」
　　「還好，」布朗平靜地回答，「別擔心我，我的傷不嚴重。」
　　現在，疼痛已經沒有剛才那樣肆虐，又或者說，是他變得越來越習慣這種痛楚了。但讓他感到更加不安的是背脊和肩膀上那逐漸滲入的麻木。他知道，自己現在越來越虛弱，體力也在快速消耗。或許大約半小時後，一切就不要緊了吧。到了那時，費德羅就可以接替他的位置，而他就可以睡上一覺。他開始覺得身體異常地疲憊。
　　「那就好。」安德森如是說，但他並不大相信布朗的話。他親眼看見布朗的衣服因為金屬片的緣故變得血跡斑斑，而且一大片地方都血肉模糊。他接著說：「現在不需要再調整航向了。估計12：08到達目標。幸運的是，現在是順風，風速很快。英格貝奇，雷達上可以看見目標了。我們在12：00升空，所以達到目標高度後你有大約五分鐘的時間來鎖定瞄準點，並進行調整，然後再開始投彈。可以嗎？
　　「好的，斯坦。」英格貝奇回答。他將帶狀地形圖一張張整理好，這些都是專門為現在這種情況所準備的，當轟炸機在距目標兩百英里左右不得不低空飛行時，一般的地圖幾乎毫無用處。而低空地形圖上只會顯示一些顯著的地標，每三分鐘一個。這樣一來，投彈手就可以通過地圖做出一些細微的調整，使得轟炸機直線前行。第一個地標是皮涅加河，橫貫飛機的航路自東向西流淌，第二個地標則是這條河的源頭。他向外望去，前方，白茫茫的一片正在向機身靠近。
　　數團紅色的火焰出現在「阿拉巴馬安琪爾號」的前方，它們從空中掉下，離得越來越遠，飛得越來越低，移動速度遠遠超過轟炸機。接著，它們在地上爆炸，迸發出一團團明亮刺眼的火光。幾秒後，轟炸機飛到爆炸地點的上空，搖搖晃晃地從顫動的熱空氣中飛出。
　　「飛彈。」布朗平靜地說。
　　「擦過左舷飛走了。」安德森已經完成了導航的任務，他昂起脖子注視著艙外，「看起來是三角翼型戰機。你看見了嗎，克林特？」
　　布朗只瞥見機身呈瘦長的三角翼型，外形是黑色，和周遭白茫茫的一片形成鮮明的對比。「我想也是，」他謹慎地說，「你覺得它會回來嗎？」
　　「我看不到他了。他的瞄準點偏高。」
　　「是啊。」布朗說。他感到左腳癢得難以忍受，於是便試著活動活動腳趾頭，卻發現腳趾頭根本動不了。接著，他又試著移動整隻腳，但照樣沒有任何反應。他意識到，自己的左腳已經廢了，也開始意識到自己所受的傷有多麼嚴重。有那麼一刻，他心想，也許還是能瞞過艙內其他機員的吧。但這也沒用。要是他突然間暈過去的話，他們肯定不出一秒就會闖進駕駛艙。
　　他說道：「費德羅。」
　　「機長？」
　　「費德羅，我希望你站在我座位旁邊，盯著我。如果我快要倒下的話，就趕緊讓飛機升高，直到把我從座位上拖出來為止。明白嗎？」
　　「明白。」費德羅回答，一邊走上前去，站在了布朗的身旁。
　　「克林特，你受了重傷。」安德森的語氣很焦急，「現在感覺如何？」
　　「沒問題的。」斬釘截鐵地說完後，布朗感覺自己又充滿了信心。先前有一段時間，他的信心還曾有些動搖，而現在他再次信心滿滿。他一定能完成任務的，因為他不得不這樣做。他也一定能擊毀目標，因為這個目標必須得被炸燬。事情就是這麼簡單。
　　「戰鬥機，」安德森叫喊道。他一開始就留意到了那團從空中俯衝而來的黑壓壓的東西，接著它逃脫了自己的視線，現在，一團團紅色的火球騰空而起，那是它在發射飛彈。這些傢伙打在了「阿拉巴馬安琪爾號」身後半英里處的位置。其中一兩簇離得更遠，但最近的，只與轟炸機的尾部隔了兩三百碼的樣子。數秒鐘後，那隻黑壓壓的三角翼戰機從他們的頭頂上快速飛過。
　　「天啊，」英格貝奇說，「前面是一排高射炮，像堵牆一樣，距離估計五英里。天啊，簡直密不透風，沒有東西能穿進去。」
　　布朗將目光從轟炸機前方一英里處的位置收回，向著遠方望去。
　　英格貝奇說得對，那就像一堵牆。他望向前方，只見空中密布著許多條弧形示蹤線，數百次小幅度的爆炸不時地響起。他迅速看了看機身的左舷和右舷方向，發現那堵銅牆鐵壁幾乎寬得漫無邊際。
　　突然，一條條示蹤線之間，一場猛烈的爆炸發生了。只見一團亮光閃起，接著簇簇火苗噴湧而出，一個傢伙迅速從空中跌落爆炸。布朗想，也許是剛剛攻擊他們的那架戰鬥機吧，它的飛行員可能太專注於面前的設備，甚至都沒有看清楚危險來襲。「斯坦，你怎麼看？」
　　「看起來像是一架飛機被擊毀了。估計是剛剛想要摧毀我們的那架戰鬥機。」
　　「是啊，」布朗說，「不過我要問的可不是這個。你覺得我們應該直接闖過去，還是試著繞開這堵牆，或者說升空越過它？」
　　「依我看，繞開它意義不大。估計蘇軍在科特拉斯的四周都加強了警戒。畢竟這是他們首要的軍事重地，重中之重。升空飛越肯定沒戲唱，因為高射炮放在那裡就是為了阻截低空飛行的攻擊物，迫使它們升空，這樣一來就能提高戰鬥機擊中目標的機率。」
　　「那就只能硬闖了。」布朗冷靜地說。他俯身向前，將無線電測高計調到了兩百英尺。「我打算將高度降低到地表層次。兩百英尺還能打中我們的話，那就真的算他們走運了。費德羅，速度還能再提高嗎？」
　　費德羅搖搖頭。「不能了，」他無奈地說，「完全不能，該死。我們的速度已經達到極限了。」
　　「噢，我猜也是。」布朗心想，蘇聯人為了防衛科特拉斯，竟然遠在兩百英里開外就安設了這麼多大炮，有意思。他開始猜想這一行動所需的炮火總數，但發現這樣做毫無意義後便放棄了。他只知道，數量肯定多得驚人。
　　「依你看，現在距離有多遠？」他問。
　　「我想我剛才低估了，」英格貝奇說，「肯定不止五英里。目標雷達顯示，第一排槍炮現在離我們兩英里。」
　　「好的。」布朗輕快地說，一邊將飛機的高度下降到兩百英尺。十秒鐘後就得飛闖了。他輕輕拱了拱背。但這原本很自然的本能動作卻突然給他帶來了一股劇痛。有那麼一刻，他幾乎渴望高射炮能直接把轟炸機炸燬，這樣一來，他的疼痛就會徹底終結。但隨著疼痛逐漸減緩至他能承受的程度，他又忘記了這種想法，開始小心翼翼地在兩百英尺這樣離譜的高度中駕駛著飛機。
　　在這個寒冷的夜晚，一道道白色的弧形示蹤線在空中懶散地穿梭。它們相互交織著，既美麗又危險。四面不時發生爆炸，一團團明亮的紅色火球倏地躥向空中，然後又瞬間熄滅。布朗忘記了背上的傷痛和那緩緩滲入肌理的麻木，此刻，他全神貫注，力爭穿過高射炮發射的槍林彈雨。說不定就像聲障一樣呢，只要打破它，他們或許就能乘風直往。但這些高射炮也可能一路蔓延至目標地區。布朗使盡最後一絲力氣，全力地向那一排高射炮衝去。
　　「阿拉巴馬安琪爾號」此時幾乎相當於貼地滑行。它猛地撞向抵擋在它與目標之間的最後的一組障礙物，很快，就是科特拉斯的洲際彈道飛彈基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