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華盛頓特區，五角大廈

　　格林威治時間：11：30
　　莫斯科時間：14：30
　　華盛頓時間：6：30
　　華盛頓的天空剛剛破曉，東方天際微微露出了第一絲魚肚白。而莫斯科已經薄暮，冬夜的黃昏慢慢降臨。兩座城市之間架起了數條無形的無線電通道。「嗡嗡」和「嘩喇」的聲音一陣接一陣響起，蘇美雙方的工作人員相互傳遞著訊息，而且有時候，美國總統和蘇聯元帥也會進行簡短的談話。
　　現在，第843聯隊的絕大多數轟炸機都已經飛過了蘇聯的邊界。飛行軌道上每劃一條交叉線，就代表飛機離目標又近了五分鐘的距離，而此刻，交叉線正穩步向前延伸，整張地圖看起來就像許多縱橫交錯的軌道線，全部都緩緩地朝著蘇聯境內逼近。每隔五分鐘，就有一根枕木搭在軌道上，來標識列車的行進情況。
　　其中一條鐵道的終點停在克孜勒奧爾達正南方向的一個小紅十字處。蘇軍發來報導，說這裡有一架B—52戰機被殲滅了。但對於如何毀滅的，他們緘口不提，只說轟炸機在空中爆炸，但機艙裡攜帶的炸彈並沒有引爆。
　　情報局的人由此推斷，這架B—52轟炸機可能剛好飛到了蘇聯的某處飛彈試驗基地。他們知道，蘇聯人很早就開始在克茲勒固姆沙漠(位於烏茲別克的沙漠)選址測試飛彈，而且還將早期研發出的一批中程飛彈當成試驗目標，由克孜勒庫姆發射到鹹海。
　　報告直接送到了斯蒂爾將軍手中，此時的他正準備總結目前的總體形勢。他瞟了眼報告，眉頭緊皺，開口說：「總統先生，閣下，現在空中的情況是這樣的，第843聯隊正朝著目標穩步前進，儘管有些飛機已經進入蘇聯邊界很久了，但我們目前只收到了兩份有關轟炸機參戰被擊落的報告。第一份，是一隻朝南飛向科爾古耶夫島的轟炸機。我們現在已經確定，這架飛機的首要目標是科特拉斯的洲際彈道飛彈發射基地。現在還不清楚它是否依舊在空中飛行。但我們猜測，飛機可能已經被炸燬了。
　　「我們深信它很可能已經被炸燬，因為剛剛傳來另一則消息說，另一架轟炸機已經被徹底殲滅。很高興的是」——他匆匆瞥了佐魯賓一眼——「機艙裡的核彈並沒有爆炸。而且就我們所知，除了機毀人亡外，並沒有造成其他的傷亡。」
　　「謝謝。」佐魯賓平靜地說。
　　「這場事故發生在蘇方的一處飛彈試驗中心上空。我猜，那是克孜勒庫姆沙漠吧，閣下。」
　　佐魯賓點點頭，「沒錯。」
　　「兩場事故有一個共同點，那就是，都發生在極有可能遇上測試飛彈的地方。但另一方面，其他的轟炸機似乎都沒有遭遇襲擊。因此我們現在越來越確定，普通的蘇聯飛彈和戰鬥機根本無法抵禦B—52的進攻。我們可能會損失兩三架轟炸機，但大部分飛機都能順利衝破防線。
　　「至於敵方的空中情況，現在，我們還沒有接到有關蘇聯轟炸機群升空的相關報告。但朝向北約的輕型轟炸機機場的活動相比於往日明顯增加，但目前為止，還沒有什麼跡象顯示他們打算髮動攻擊。第六艦隊報告說，他們被兩隻潛水艇遮擋住了。麥克萊倫上校認為，這是蘇軍進行的一種正常流程，自從得到在埃及和敘利亞建立基地的許可起，他們就是這麼做的。第六艦隊認為，蘇軍潛艇擋在我們前面只不過是一種標準操作規程，所以並不值得擔心。其他相關的海域報導也表示一切正常，並沒有發現什麼惡意的衝突。
　　「從上述幾點來看，總統先生，我們得出了兩條確切的結論。排除政治因素外，我們深信，蘇軍是沒有辦法在機場被搗毀前讓遠程轟炸機升空的。第二，我方至少有二十八架轟炸機會穿越防線，抵達目標。」
　　「我知道了。」總統若有所思地回道，「那，如果只有二十五架飛機抵達目標的話，還會給他們造成致命的一擊嗎？」
　　「我倒不敢說『致命』二字，」富蘭克林急忙回答，「畢竟那是一個幅員遼闊的國家。用『殘損』可能更恰當一些吧。在那之後，任何後續的襲擊都會讓他們無力承受。因為到那時候，他們已經沒有能力去攻擊敵軍的要地，也就是我們國家的這些基地了。他們的攻擊力會遭受嚴重的削弱，我懷疑，頂多只能往我們國家投兩三顆炸彈罷了。」
　　「他們會意識到這一點嗎？」
　　「會的，總統先生。他們會意識到的。但凡有點能力的空軍參謀部都能在十分鐘內計算出答案。」
　　「我必須得知道，要是無法召回機群的話，你們是不是有進一步攻擊蘇聯的打算。」佐魯賓厲聲說。總統驚詫地看著他。這位蘇聯大使的臉上已經失去了平時的紅光，此時滿臉蒼白。眼神中也充滿了絕望。
　　「沒有的事。」他直截了當地回答。他想，佐魯賓肯定也知道烏拉爾河邊埋著的那些足以毀滅世界的炸彈吧。他改變了先前對佐魯賓之於蘇方重要性的估量。知道這件事的蘇聯人肯定都離蘇聯的權力中心很近。
　　電話上的小燈又開始閃亮起來，克卜勒拿起聽筒放在耳邊接聽，不久後他說，「好的，儘快到指揮官的辦公室去。一秒鐘都不許耽擱。」他把電話放回原位。「索諾拉的指揮官下令停火了。」他簡短地說道，「我已經下令讓營指揮官麥肯齊儘快趕往昆騰的辦公室。」
　　「好的，」總統說，「很好。」牆上的掛錶顯示時間為11：36。時間的流沙正在飛快地往下漏。「斯蒂爾，」他問道，「如果我們試出正確的字母組合的話，大概需要多久能將指令傳輸給機群呢？」
　　「最多，」斯蒂爾自信滿滿地回道，「兩三分鐘。」
　　「那麼，如果我們在十二點以前試出字母組合的話，還能阻止攻擊嗎？」
　　「呃，這不一定，」富蘭克林插嘴道，「的確，聯隊的平均投彈時間是在十二點後的幾分鐘內。但投彈時間前後通常都有一段時間的偏差，實際上是四分鐘的偏差。有些轟炸機轉過Ｘ站點兩小時後就會投彈了。絕大部分飛機可能都會盡可能選擇在最早的時候投彈。這種做法很正常，因為他們不想拖延飛行時間。我得說，大部分機員在十點鐘轉過彎後都把投彈時間安排在了兩小時後。」
　　「我知道了。」總統的語氣中沒有透露出絲毫不安，但事實上，他越來越深信自己沒有辦法再召回機群。昆騰可真是老謀深算啊，他心裡想。蘇聯人的轟炸機還沒從地面升空，或至少還沒來得及裝備完畢並接收命令，第843聯隊就會將它們毀於一旦。一切都如昆騰事先計劃的那樣進行。他不相信這位軍官會一時疏忽，把那些曾參加任務下達會的軍官留在基地。現在，只能寄希望於昆騰在接收到總統的消息、知道了那些威脅世界安全的核彈後，可以馬上醒悟過來趕緊召回機群。
　　電話上的燈又亮了。克卜勒一把拿起話筒：「麥肯齊嗎？是的，我是克卜勒。他怎麼啦？……好的，我明白了……他們不在？……那繼續找，該死……對，我們會繼續和你保持聯絡。」他猛地把電話放回了底座。
　　「他怎麼說？找到那些軍官了嗎？」佐魯賓的聲音高了好幾個調，充滿了恐懼。
　　「昆騰飲彈自盡了，」克卜勒沉重地回道，「沒有人知道其他兩個參加任務下達會的軍官在哪裡。他們的妻子說，昨天晚上他們就外出打獵了，這一點似乎確切無疑。他們正在找人，但麥肯齊覺得，找到的機率不大。」
　　「天啊！」佐魯賓的臉像死人般慘白。「那完了，一切都完了。」他把火柴劃燃，湊到香菸上，但雙手卻止不住地瘋狂顫抖。
　　總統沉思了片刻。現在，最後的一絲希望也沒了。他從一開始就隱隱感覺到一絲害怕，害怕昆騰知道自己就要被抓走時可能會開槍自殺。這很容易理解，而且如果昆騰糊塗得仍要堅持原來的行動的話，那肯定會毫不猶豫地幹出任何事，好確保行動得以繼續開展。此刻，必須得把這個消息傳給莫斯科。他轉過身，對著國務卿交談了一小會兒，然後對佐魯賓說，「我得再和元帥談談。」
　　總統簡明扼要地闡明瞭情況，他告訴元帥，似乎所有召喚機群的工作都失敗了。他們仍然會繼續想辦法，但很可能不會成功。
　　「Sookin Sin！」話筒對面傳來一聲粗魯的髒話，總統不禁蹙了蹙眉。蘇方那邊的咆哮持續了半分鐘以上，他便一直毫不吭聲地聽著。
　　「殺人犯。」佐魯賓翻譯道。他的聲音充滿了恐懼，以至於說話都有些結巴，而且有些單詞的發音也讀錯了。往日那股高雅的英倫腔現在已經蕩然無存。「卑鄙的侵略者。你們竟然對一個愛好和平的國家發起了一場毫無理由的攻擊。目前為止，我方的轟炸機都還在地面上，我一直小心提防，不採取任何可能會被誤認為好戰的行動。但現在你們得付出代價！蘇維埃人民會找你們這群資本帝國主義劊子手報仇的。」
　　總統平靜地說：「我們承認有錯，也在盡全力阻止。我們已經向當地城市發布警告，讓人們趕快撤離，好倖免於難。請元帥好好想一想，多年來，您方一直在經濟上打壓我們，所以我們才研發相關武器，來抵禦您方可能會計劃發動的襲擊。我們的經濟不僅受到牽制，大家也都變得緊張兮兮了。現在，我們的一位指揮官到達了崩潰的邊緣。但現在不是相互謾罵攻擊的時候。我們必須好好考慮一下還能再採取什麼補救措施。蘇聯的城市會被全盤炸燬，或者說，一些城市會被炸燬，但絕大部分目標都不在城市附近。無疑，您方已經撤離了群眾，因此傷亡人數應該會大大降低。至於我們所造成的損害，我們是一定會予以賠償的。哪怕這會讓我們一貧如洗，我們也會賠。這是唯一正確的法子。我們可以保證的是，投彈後產生的放射塵微乎其微。請元帥記住，現在還沒有到山窮水盡的那一步。我再鄭重重複剛剛的承諾。無論造成了怎樣的損害，我們都會予以賠償。」
　　在千里之外的無線電的另一頭，美國大使正在為元帥翻譯總統的話，此刻，作戰室內寂靜無聲。一分鐘過去了，總統覺得，這一分鐘過得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漫長。接著，話筒對面突然響起兩句簡短而尖刻的話語，然後又歸於了沉寂。
　　佐魯賓的聲音充滿了絕望。「你們賠不起，」他翻譯道，「但是肯定要付出代價！」他轉身面向總統。「沒有談的餘地了，」他無奈地說，「我從他的語氣裡就能聽出來。」
　　「你這麼了解他？」總統問。
　　「他是我的老朋友，」佐魯賓簡單說道，「如果那些目標被毀滅的話，他就變成了一個沒有力量的人，一個被打敗的人。他是接受不了這一點的，肯定會採取某些行動。即便到現在，我都不知道到底該不該告訴你們…」
　　總統打斷他的話。「我們知道，」他說，「我們知道烏拉爾河的那些核彈裝置。」
　　「然後呢？大概你們都不清楚那些傢伙會不會投入使用吧？」
　　「我的猜測是，」總統緩慢地說，「會。」
　　佐魯賓點點頭。「你猜對了，會。你們知道那意味著什麼嗎？」
　　「我們知道。」
　　「那就得了。」佐魯賓聳聳肩，臉上逐漸恢復了正常的血色。
　　又要上演了，總統心想，斯拉夫人認命的方式就是這麼古怪。
　　「總統先生，您知道嗎？」佐魯賓的語氣幾乎淡然自若，「剛才富蘭克林將軍說，飛機轉過Ｘ站點兩小時後就到了投彈時間。可是依我看，這麼說可能更準確：兩小時後不僅僅是投彈時間，而且還是世界毀滅的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