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華盛頓特區，五角大廈

　　格林威治時間：10：45
　　莫斯科時間：13：45
　　華盛頓時間：5：45
　　「只剩下兩種選擇。」斯蒂爾將軍說道。他停頓了一下，開始環顧那張長長的半圓桌。坐在首席的是總統，他身體微微前傾，正仔細聽著。而他的左右兩邊則是國防部長和國務卿，三個人和後勤部長之間隔著一排座位，那上面坐著原子能委員會、中央情報局、美國民防局和聯邦調查局的負責人，幾乎算得上一場國家安全委員會舉辦的會議了——雖然不全是。會議上僅有兩三位成員缺席，因為他們都不在華盛頓。
　　「第一個選項，」斯蒂爾繼續說道，「現在看來，可能沒辦法實施。那就是召回第843聯隊。我並不是說這完全沒有可能。要是我們運氣好的話，就能夠把正確的字母組合試出來。但考慮到餘下的時間有限，成功的機率可能只有百分之一。而這只是暫時的情況。我之所以用『暫時』二字，是因為克卜勒將軍曾提出了一種可以讓我們和索諾拉指揮官恢復聯繫的方法。當時那名指揮官只是直截了當地承認是他下令讓聯隊進行攻擊，然後什麼都不肯多說就掛了。等我把第二個選項講完後，再繼續講克卜勒提出的建議吧。」
　　「等等，」總統打斷了他的話，「其實我更想先聽聽那個建議，第二個選項你待會再說吧。」
　　「好的，長官。是這樣的，第74步兵師恰巧就在索諾拉附近進行疏散戰術訓練，克卜勒將軍建議，下令讓他們潛入索諾拉基地，好與那名指揮官或下達攻擊令時在場的其他軍官建立聯繫。因為只有這些人才知道指揮官給機群發送的字母代碼是什麼。」
　　「那麼，要潛入基地的話，需要使用武力嗎？」
　　斯蒂爾瞥了瞥站在人群中的富蘭克林，並將他拉到臺前，「總統先生，戰略空軍司令部的司令官富蘭克林將軍就在這裡。如您准予的話，他會是回答這個問題最好的人選。」
　　總統點了點頭，「那麼，富蘭克林，你覺得有必要使用武力嗎？」
　　「這是肯定的，」富蘭克林直言不諱，「我剛剛想了想如果我是昆騰的話會怎麼做。首先我知道，攻擊令肯定會被監測到，所以第一件要緊事就是封鎖基地。我敢肯定，昆騰現在已經命令基地啟動了紅色預警狀態，也就是說所有的非武裝人員都轉移到了地下，而防禦作戰小組也已經處於戰備狀態。而且他肯定還已經下令，除非有他的授意，任何潛入基地的人都要當場擊斃。所以，任何試圖進入基地的武裝部隊都會遭到攻擊。這對攻守雙方都會造成嚴重的傷亡。」
　　克卜勒將軍悠然一笑，接過了話頭，「死傷人數可不會有你想的那麼多。恕我冒犯，長官，這並不是在貶低你們作戰小組的能力，不過他們可不是步兵團，只是一群空軍和技師而已，在防禦作戰方面受的訓練少之又少。而第74步兵團是我們突擊隊的一隻雄師，攻破他們的防線幾乎是不在話下的。」
　　總統注意到，富蘭克林的臉慢慢變得鐵青。就在剛任職總統的這短短幾週裡，他就經歷了不同軍種間的一次大吵和三四次小吵。而此刻，他們可能又為未來的另一場口角埋下了隱患。唉，人類還有沒有未來，都說不定呢，他一臉嚴峻地想。沒等富蘭克林回答，他便插話道：「克卜勒將軍，那他們什麼時候可以攻進基地呢？」
　　這時，克卜勒的一名助手走上前來，向他低語了幾句。很快，這位體格壯實的將軍就微笑著說：「他們的速度很快，總統先生。第二營現在已經在基地圍牆兩邊五百尺的地方就位了。」話畢，他望向富蘭克林咧嘴笑了笑，然後將雪茄燃掉的一英寸長的菸灰，磕在了桌子中間下方放著的那個巨大的玻璃菸灰缸裡。
　　克卜勒和富蘭克林之間的這些較量並沒有逃過總統的眼睛。他看在眼裡，卻並沒有上心。他還在思忖著現今的局勢：該基地內的某個地方肯定有軍官知道字母組合，又或許，那名指揮官在聽到總統的命令後會懸崖勒馬也說不定。但傷亡總是在所難免，哪怕克卜勒沒有高估自己部隊的實力，很可能會傷亡慘重。可依目前的形勢看來，這些傷亡是不得不付出的代價。為了大多數人的利益，必須犧牲掉少數人的性命。他慢慢拿定了主意。
　　「下令讓他們攻入基地。」他平靜地說，「盡可能把傷亡人數降到最低，但切記，不得因為必須出手而耽於打鬥，從而耽擱了活捉指揮官的時機，一定要盡早將他找到。同時，傳令給營指揮官，讓他展開搜查，找出當日下達任務時在場的任何一位軍官。」
　　克卜勒坐在椅子上，身子微微後轉，他的助手湊上前來，聽著他傳話。不一會兒，助手就轉身匆匆走出了房間。
　　「斯蒂爾將軍，現在，」總統說道，「請接著講吧。」
　　於是，這位空軍參謀長接著剛才的話繼續發言，「聯合參謀部得出結論說，我們此刻唯一能做的就是跟隨昆騰的行動，這是第二個選擇。總統先生，事實上，第843聯隊很有可能會擊中所有的一級目標。另外，我們也認為，他們很可能會在蘇軍調集地面兵力進行反撲之前，把這些目標炸得片甲不留。假設第843聯隊攻擊完畢後，再有至少八支聯隊繼續輪番轟炸，蘇軍就會完全喪失報復美國大陸的能力。雖然我們不能保證西歐的所有目標地都完好無損，但在我們看來，蘇軍很有可能會力爭擺脫我們的攻擊，然後想辦法集結兵力，再捲土重來攻擊這些目標，不過都只會是小幅度的。
　　「另外，我們也考慮了他們用潛艇發射制導飛彈來進行反擊的可能性。海軍作戰部長深信，解決這個威脅不成問題。過去，我們的主要問題就在於要在整塊遼闊的海域中都覆蓋兵力，以防衛南部和西南部的戰略空軍司令部基地。但只要發動主攻，賠掉這些基地我們還是承擔得起的。然後，我們就重點加強防護東海岸和西海岸對面的那些相對短而窄的海域。只有這樣，才能確保敵軍的潛艇飛彈不會擊中沿海和近海城市。
　　「簡而言之，我們的結論就是，在無法召回第843聯隊的情況下，儘快加緊行動，和他們一起進攻。而除此以外的其餘任何方案都會帶來城市塌陷和人口傷亡的後果。那個時候，死傷人數就不會是一小部分，而是數以百萬計了。考慮到您可能會做出這方面的決定，我們已經派出了十支飛行聯隊前往各自的Ｘ站點。大約在第843隊行動後二至七小時內，他們就能發起攻擊。總統先生，聯合參謀部一致建議，馬上對蘇聯發動全方位的襲擊。」
　　「同意。」麥克萊倫上將不假思索地說。
　　「同意。」克卜勒也用粗獷的嗓音吼道。
　　總統驀地從座位上站起來，從長長的房間這頭一直走到了排成半圓形的椅座和大牆板上地圖交接的地方。他看見，策劃人員正一絲不苟地在那些已經飛向目標的轟炸機的飛行軌跡上畫著交叉線條。每畫一條交叉線，就代表它們離目標又近了五分鐘的航程，一切都是根據飛行計劃的估算而來。他不禁嘆了口氣。
　　這些線條很簡單，都是一些軍事理論的基本演繹罷了。聯合參謀部的人是軍事專家，給出的方案無疑是正確的。他依舊注視著中間的那張地圖。
　　逐漸地，那些坐在桌前的軍官和政客都緩緩來到他的身後，自發形成了一個集體。在國家面臨緊急事件的關頭，總統就是會議上最高權力的代表。所有攸關國家安全的提議和反對意見都要經過他的判斷，而最終決策也要透過他來決定。這，就是體制。
　　他站在中間的地圖前，沉思了足足兩分鐘之久。他試著站在克里姆林宮最高領導人的角度去考慮問題。終其一生，他都深陷在政治的渦流之中，哪怕到了暮年都不能踏實喘上一口氣。他熟讀波瀾壯闊的蘇聯小說，也對那些偉大的小說家們欽佩不已。而現在，他就要把自己從書本上學到的那些有關蘇聯人性格的知識應用到現實中來，去解決目前面臨的一大難關。他相信，江山易改本性難移。他又想起了那些蘇聯農民，固執、倔強、習慣了吃苦受罪，對苦難甘之如飴。他想，在斯拉夫民族的血液中，或許就潛藏著那麼一股自我毀滅的勁頭，一種在報復到來之際默然承受的本性吧。
　　他猛地轉向等候的人群，「先生們，」他說道，「我們不能這麼做。」他的聲音乾淨俐落，帶著一股命令式的口吻，「斯蒂爾將軍？」
　　「總統先生？」
　　「下令讓戰略空軍司令部的聯隊返航。如果你覺得在空中飛行更有利於他們自身安全的話，那就讓他們在空中飛著吧。但沒有我的直接准予，他們絕不能飛往Ｘ站點。」
　　斯蒂爾飛快轉身，移步到富蘭克林的身旁，「你都聽見了吧，基思。」他說，「叫他們返航吧。」他突然降低聲音，「但不要離得太遠了，在到達目標前的四小時，安排加油機跟它們會合。只要目前還有必要，就讓它們留在空中待命。要是耗盡了燃油的話，好吧，他們的確會耗盡燃油，但務必要讓他們一直在空中飛著。我總覺得會有用到他們的時候。」
　　「我相信它們會派上用場的。」富蘭克林言之鑿鑿，態度十分鮮明。和昆騰一樣，他也不看好這些從政的人，尤其當他們在自己幫忙研發出的武器的使用問題上硬插一腳時，他對他們的成見就更深了。但富蘭克林並不是一個病入膏肓的人，更重要的是，他不像昆騰那樣，擁有獨立行動的自由，所以他只得走到一邊發出命令。而斯蒂爾則轉身回到了圍繞在總統身邊的那群人之中。
　　總統直截了當地說：「斯蒂爾將軍認為我的決定很瘋狂。」看似波瀾不驚的一句表述，卻在所有人聽來都像一場發問。
　　斯蒂爾看著總統。這一生中，但凡有人問及自己對某事的看法時，他一向都直言不諱。這一次，他也同樣不打算諱莫如深。他回答：「長官，就我個人看來，這的確很瘋狂。您忽視了一點，那就是如果我們能召回第843聯隊的話，那麼召回其他聯隊自然不在話下。但如果無法召回第843隊的話，那幾支聯隊就變得必不可少了。而且情況遠不止如此。他們不僅是必不可少，而且還會決定我們國家數百萬人的生死存亡。」
　　總統笑了笑，「謝謝你，將軍。我可以向你保證的是，我並沒有草率下決定。」
　　這個，斯蒂爾心想，拭目以待吧。何況他已經讓富蘭克林命機群留在某個特殊的地方待命了，如果情況有變，它們就能在第一時間飛往目標。他心裡有底。
　　總統再次望向地圖，眼睛緊盯著代表烏拉爾河的那塊深褐色印記，說道，「幫我打電話到莫斯科，我要和蘇聯領導人講話，別人不行。」這時，他的兩名助手中那位年長的緊張兮兮地說：「總統先生，蘇軍元帥很可能不會接聽啊。」
　　「跟他說，」他咬字清晰，語速緩慢地說，「跟他說，一小時零十五分鐘之後，他們蘇聯的大城市，包括莫斯科，都會被炸掉，這樣他就會接聽了。」
　　「炸掉？」助手疑惑地問道。
　　「炸掉、毀滅、炸燬，隨你怎麼說，重要的不是字眼，而是那些城市和人民。」他頓了頓，仔細想了想還要再添加些什麼。「還要告訴他，」他又接著平靜地說道，「我恐怕不能阻止災難降臨。」
　　很快，助手就匆忙跑開了。總統瞥了瞥手錶，現在是華盛頓時間5：55。他飛快轉過身面對人群，「先生們，現在輪到採取應急措施了。讓北美防空聯合司令部啟動警戒狀態，斯蒂爾？」
　　「已經啟動了，總統先生。」
　　「很好，戰艦呢，麥克萊倫上將？」
　　「已經啟動，長官。」
　　「好的。依我看，現在暫時沒必要讓那些城市的人民撤離，任何威脅都需要一定時間才能集聚成勢。有時候，」他的聲音顯得若有所思，「可能還需要很長一段時間。馬上建立這個房間和莫斯科之間的通信，保證至少有十二個獨立的端口。蘇聯大使很快就會到達。我想直接讓他進來，省去那些繁雜的流程。可以嗎，克卜勒？」
　　克卜勒的臉漲得通紅，他向來不喜歡挑戰權威，但這次也太瘋狂了。蘇聯大使要是進入作戰室的話，幾分鐘之內就能掌握美國重中之重的國防機密。「長官，建立通信很容易，我們已經找到了所需的端口，只要連接到無線電網就可以了。」他突然打住，不知道還應不應該繼續說下去，「至於蘇聯大使……」他的語氣開始變得猶豫不決。
　　「我親自下令讓他進來。」總統的聲音冷靜而沉著，「現在，我想和聯合參謀部單獨談談。」
　　人群開始解散，七零八落地在房間內移動著。在經過那張長長的桌子前時，他們又再次集成了一個圈。似乎桌子是一個焦點，把他們都聚在一起了一樣。他們低聲而激動地交談著，而在附近二十碼處的地方，總統正在和海陸空三軍的領導人談話。
　　「剛剛，」他說道，「我做了一個讓你們覺得十分荒謬的決定。從你們所掌握的情報和消息來看，我同意這的確很荒謬。但我碰巧比你們知道的要稍微多一點點。現在，我不得不向你們透露一個目前為止只有總統和國務卿才知道的祕密了。這是上一任總統由於病情險惡而不得不辭職時告訴我的。在我看來，正是因為要一直保守著這個祕密，所以他的病情才會惡化，當然，我只是順口提一下罷了。不把這個祕密告訴你們是有原因的，其中最重要的一條就在於，你們一旦知道了，就會認為對蘇發動全面戰鬥毫無用處。很明顯，那樣就會影響你們的工作態度，這樣的後果很可能是致命的，因為敵軍一旦知道我們雖然擁有很強的系統，卻還不敢輕易發動報復的話，就會更加肆無忌憚地發動攻擊。
　　「斯蒂爾將軍，我知道你不同意我的說法。我先問你一個問題吧，如果你知道發動攻擊會不可避免地導致美國全盤被毀滅，那身為空軍部長的你，是不是還會對蘇發動全面戰爭呢？」
　　「總統先生，這是個假命題，如果我現在下令對蘇發動戰爭的話，美國是不會毀滅的。」
　　「你錯了。不僅僅是美國會遭受滅頂之災，世界上的其他任何一個地方都會。儘管毀滅不會那麼慘絕人寰，沒有那麼來勢洶洶，但卻絕對會一發不可收拾。放射性物質和爆炸、高熱一樣，對生物具有極大的殺傷力，你也認可這種說法，不是嗎？」
　　「從長遠來看，是的。」斯蒂爾回道，「但我們引爆炸彈的方式不是那樣的。原子塵不可能擴散到爆炸區以外的地方。」
　　「那蘇軍的炸彈呢？」
　　「那沒關係，如果我們一直攻戰到底，他們根本不會有投彈的機會。」
　　「炸彈的確不可能投到我們國家來，但他們有必要這樣做嗎？我告訴你們上任總統都跟我說了什麼。道理其實很簡單，你們仔細想一想，就會知道為什麼我們始終不敢動手了。你拿著幾十顆氫彈，當然不一定要製成炸彈，也無需下令讓飛機來裝載，而是就在上面鍍一層鈷類顏料，然後埋在地處要地的大山裡。只要按一下按鈕，它們就會引爆，全部引爆。那你覺得，發生了這樣的爆炸後，人類還可以存活多久呢？」
　　總統沒有再說下去，只是接連看了看面前的三副面孔。在這個真相大白的時刻，他們的臉上都布滿了沉思和困惑，神色間還透露出一絲驚駭。「我們曾讓原子能委員會從理論上估測了這個問題的答案。他們的回答是這樣的，爆炸後八至十四周內，北半球的所有生物將全部滅絕，南半球的生物存活期視時節而定，會持續得稍微久一點，最少五個月，最多十個月。沒有人能夠逃脫放射性雲帶來的危害。它會席捲全球，毒害所有的生物體，而且毒性會殘存數百年，毫不誇張地說，那就意味著世界末日的到來。」
　　麥克萊倫上將搖搖頭，「那不就是自取滅亡了嗎，」他緩慢地說道，「發起爆炸的國家或個人會和世界上的其他地方一起毀滅。」
　　「確實如此。」總統說，「但是，世界上的其他地區會毀滅，這就夠了。先生們，我們有充分的證據證明，蘇軍在烏拉爾河埋了至少二十顆炸彈。想想看，如果希特勒在柏林陷落時有能力把整個世界都炸得硝煙瀰漫，你們覺得他會不會那麼做？所幸他當時並沒有那個能力，所以只能自殺了事。但注意了，他寧願自我毀滅，也不願意接受戰敗。任何搖搖欲墜的政權都自帶著一股毀滅的勁頭，無計可施就自我毀滅，有計可施就同歸於盡。先生們，我很確信，如果第843聯隊開展任務並取得了成功的話，蘇聯人在意識到自己一敗塗地後就會按下按鈕。如果他們按下按鈕，那麼，不出十個月，我們的地球就會像月球一樣死氣沉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