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 - 三十七度二 - 愛情小說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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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度二 by 菲利普·迪昂

2019-12-6 18:10

  當我把一切掌控在手中的那天,我們賣掉了第一架鋼琴。那天一大早,我就仔細地把商店的櫥窗擦乾淨,然後我站在梯子上,甚至用手指甲把殘留的汙跡摳下來。貝蒂站在人行道上,用嘲諷的眼神看著我,她手裡正端著一杯咖啡,彷彿是一個小小的冒著熱氣的火山口似的。我對她說,你會看到的,對於這種事,你根本就不了解。
  我一直跑進鮑勃的店鋪裡。鮑勃是個有白化病的乳品店老闆,其實,我這樣說有點誇張,不過我從沒見過像他這樣的金髮。商店裡有兩三個女人,她們悠閒地在貨架前轉來轉去。鮑勃坐在收款臺後面,把一些雞蛋堆起來。
  「鮑勃,你現在有空嗎?」我問。
  「什麼事,你說吧。」
  「鮑勃,你能給我來一些那種白色的東西嗎?就是外面櫥窗上用來寫『降價銷售起司』的那種東西。」
  我拿著一個小罐子和一支畫筆回來了,然後踩在梯子上,在櫥窗的最上方寫出幾個大字:「鋼琴低價銷售」,接著我退後幾步看看效果如何。這是一個美麗的早晨,商店看上去像是照耀在波光粼粼的小河上的陽光。在我的余光中,可以看到路邊的一些行人突然放慢了腳步,然後認真地駐足觀看。做生意的祕訣,首先是讓別人知道你在賣什麼,其次就是大聲地吆喝出來。
  我走到櫥窗跟前,在下面寫出了一行字:「從未有過的價格」。這似乎引起貝蒂的注意,幸好有時不需要大動干戈,她堅持在店門上加上了「大減價」的字樣。
  「你是在開玩笑吧?」我說。
  我整個上午都待在店裡,用一瓶蜂蠟和一塊碎布條,把每架鋼琴從頭到腳擦得光亮如新。我差不多給它們全都洗了個澡。
  當貝蒂叫我去吃飯的時候,我剛剛忙完手裡的工作。我在商店裡巡視了一番,這些鋼琴個個都煥然一新,在光線的照射下顫巍巍的,我覺得彷彿與一支威武的軍隊不期而遇了。我沿著樓梯往上走,走到一半又轉回來,舉起手向它們敬個禮:
  「夥伴們,我可全仰仗你們啦,」我說,「小心別讓那個姑娘小看我們呀。」
  當我大口地喝著滾燙辛辣的丸子湯的時候,臉上盡可能帶著一絲神祕的微笑。姑娘們都對這種東西非常痴迷。
  「嗨,這簡直太不可思議了,」她說,「為什麼今天和往常不太一樣呢?」
  「為什麼?因為我決定要幹出點名堂來,就這麼簡單!」
  她從桌子底下,用腿碰了一下我的膝蓋:
  「知道嗎,我這麼說只是不想讓你洩氣,不想讓你太掃興罷了……」
  「呵呵!」我忍不住笑了。
  身為一個作家,我還從沒有獲得過什麼榮譽呢。不過作為一個鋼琴推銷員,我要盡可能不讓別人看不起我。我敢說,生活不會把你的活力全都摧毀的。
  「不過我們還沒有淪落到山窮水盡的地步,」她接著說,「我們手裡的積蓄,再堅持一個月是不成問題的。」
  「我知道,但是我這樣做不只是為了賺錢,是想驗證一種理論。」
  「哎喲!看看天空多麼藍呀,我們最好出去逛一圈兒……」
  「不行,」我說,「你看,我們已經閒逛了五六天了,我開始對汽車有點煩了……今天商店開張啦,我不能撇下收款臺一走了之啊。」
  「那好,隨便你吧。我還沒決定呢,也許會出去走走,誰知道呢……」
  「好的……你別為我操心了。寶貝,太陽只會為你一個人發光。」
  她往我的咖啡裡加了些糖,然後微笑著攪拌一下,她的眼睛注視著我。有時候,它們會有一種令人難以置信的深沉;有時候,和她在一起做愛,只需短短的一瞬間,我就能和她同時抵達頂峰。那時我已經累得筋疲力盡,頭暈眼花了。
  「你沒有準備加玫瑰花果醬的小甜點嗎?」我問。
  她笑著說:
  「怎麼啦……難道我沒有權利看看你嗎?」
  「當然可以,只是這樣會給我帶來甜蜜的誘惑。」
  下午兩點鐘的時候,我去把店門打開了。我到街上轉了一下,估摸一下外面的氣溫。天氣不錯,如果我想要買一架鋼琴的話,今天絕對是個好日子。我回到商店裡,找了個僻靜的角落兒坐下,眼睛緊盯著那扇該死的大門,像一隻飢餓的蜘蛛似的,一聲不響地、靜靜地待在那裡。
  時間不停地流逝著。我拿起鉛筆在一個訂貨登記簿上隨便亂畫,最終把鉛筆折成了兩截兒。我有幾次跑出來,走到路邊的人行道上,生怕自己錯過了什麼,但是這的確讓人覺得很煩。簡直太令人絕望了。我的菸灰缸已經填滿了,抽再多的菸又有什麼用呢?我想,最終還不是註定要為一無所獲而煩惱嗎?這已經算得上是馬戲團小丑的精彩表演了。我憎惡這種感覺,就像是一個人在光天化日之下,背上被刺了一刀。一個推銷鋼琴的人想賣掉一架鋼琴,這難道算是一種妄想嗎?是不是我太貪心?一個商人想甩掉滯銷貨,這算是一種罪惡嗎?一個賣不掉鋼琴的鋼琴推銷員,如果這還不算是對世界的嘲弄,那又算是什麼呢?苦惱和荒謬是這個世界的兩隻乳房,我戲謔地這樣大聲喊道。
  「你在嘮叨什麼呢?」
  我轉身一看,原來是貝蒂,我竟然沒有聽到她走過來。
  「你這就走啦?要出去蹓躂一圈兒?」我問。
  「噢,只是去散會兒步,外面天氣好著呢……嘿,你在跟自己說話嗎?」
  「沒有,是隨便亂講的……你能幫我在店裡看顧一會兒嗎,我想去買菸,順便透透氣……」
  「當然可以。」
  一切還是按照老規矩行事,當那個女店員匆忙地從櫥櫃裡取出一條高級香菸的時候,我沒能抵擋住蘇格蘭威士忌的誘惑,另外又追加了兩杯可樂。她漲紅了臉,站起身來,髮髻稍稍歪了一下。我摸出一張鈔票放在她面前。
  「對啦,你那些鋼琴,賣得怎麼樣了?」她問。
  我沒心思去開什麼無聊的玩笑。
  「不好,這種生意不是那麼容易做成的。」我說。
  「噢,知道嗎,現在大家都沒什麼錢。」
  「噢,是嗎?」我問。
  「是的,這段時間大家的日子都不太好過。」
  「我還想要一塊奶油水果餡餅,我要帶走。」
  當她去取餡餅的時候,我抓起放在櫃檯上的鈔票,又塞進我的口袋裡。她用一張薄紙把我的餡餅包好,然後放在我的面前。
  「就這些嗎?」她問。
  「是的,謝謝你。」
  這是一次冒險的機會。有時候可以做得很順手,這是一種不用花錢投注的賭博,可以讓你的情緒變得高漲。女店員遲疑了一下,我像個天使一樣對她微笑著。
  「別找給我太多零錢,」我說,「我妻子不想再聽我說起褲子口袋上有個窟窿啦……」
  她有些神經質地笑了一下,然後打開收款機的抽屜,把零錢找給我。
  「有時候,我忙得都不知道該幹什麼了。」她說。
  「是的,所有的人都會這樣。」我安慰她說。
  我不慌不忙地回到店裡,一小塊蘋果餡餅像一顆淚珠懸掛在外面的紙包上。我停下來站在人行道中間,把它吸到嘴裡。這次很幸運,天堂似乎唾手可得,事情的發展也許回到了正路上。那麼屬於一個男人的位置在哪裡呢?當然不能靠武力脅迫去賣掉兩三架鋼琴了,那絕對是在開玩笑,當然不能為了這個把我的一生斷送掉。我沒把這件事與像春天的早晨一樣溫馨的蘋果餡餅等同起來。我意識到我把賣鋼琴的事看得太重了,被這些鋼琴搞得神魂顛倒的。但是,我很難擺脫這些瘋狂的舉動,必須經常保持足夠的清醒。
  「來嚐嚐蘋果餡餅吧!」我說。
  她笑容燦爛,臉上彷彿被氨水洗過了一樣。別人會以為我剛向她求過婚呢。
  「知道嗎,」我接著說,「不要太異想天開。聽說最近這些日子經濟不景氣,這很正常。如果我們今天一無所獲,也沒什麼大驚小怪的。看來我是一個全球經濟緊縮的受害者。」
  「呵呵……」她笑了。
  「我不會因此而高興,我只不過是面對現實。」
  她用紙搧風的樣子,讓我感到有些蹊蹺,尤其是現在是冬天,雖然天空很藍,但是天氣並不是很熱。我覺得有一陣風從耳邊吹過,我一下子呆住了,臉色變得蒼白,彷彿腳踩在釘子上一樣。
  「這不可能!」我說。
  「當然有可能。」
  「媽的,這是不可能的,我只不過離開十分鐘……」
  「是的,沒錯。這已經足夠了……你想看看訂貨單嗎?」
  她舉起這張訂貨單,我的視線已經無法迴避了。我嚇呆了,手背狠狠地敲在那張訂貨單上。
  「上帝啊,為什麼這架鋼琴不是從我手上賣出去的?你能告訴我嗎……」
  她走過來抓住我的手臂,把頭靠在我的肩膀上。
  「噢,這是你賣的,這全都是你的功勞……」
  「是的,當然啦。不過……」
  我向四周環顧了一下,看看是否會有一個機智的精靈,正躲在鋼琴後面暗自冷笑。我又一次發現,生活總是在透過各種方式來捉弄你,我要向它發出讚美,感謝它給我帶來這麼多打擊。我聞了一下貝蒂的頭髮,是的,我也知道如何去弄虛作假,我不願這麼輕易地就被打敗。為了更加確信無疑,我咬了一口蘋果餡餅,奇蹟終於被證實了。暴風雨低聲吼叫著,從我的身後消失了。我發現自己面對著平靜的大海。
  「依我看,我們應該好好慶賀一下,」我說,「你喜歡什麼?」
  「噢,我想吃中國菜。」
  「好吧,去吃中國菜。」
  我二話沒說,立刻就把店門關了。其實時間還早著呢,但是希望好運能自然來臨,能賣出一架鋼琴,我就感到很知足了。我走在有陽光的人行道上,聽她給我講述賣鋼琴的經過。我儘量裝出一副很感興趣的樣子,說實話,這讓我覺得有點煩,其實我沒有認真去聽她的話,現在我想得更多的,是那些將要吃到嘴裡的蟹肉吐司。這個姑娘在我身邊晃來晃去的,讓我聯想到池塘中一群銀光閃閃的小魚。
  當我們路過鮑勃家門口的時候,他正好從裡面跑出來,神情有些古怪。
  「你好,鮑勃……」我說。
  他的喉結像一個巨大的關節似的凸出來,讓人真想把它推回到他的脖子裡。
  「該死的!阿爾切把自己關在浴室裡了!他出不來了……媽的,這孩子太蠢了!我正想從窗戶裡鑽進去呢,可是該死的,窗戶實在太高啦!」
  「你是說,阿爾切把自己關在浴室裡了?」我問。
  「對,安妮已經在門後頭喊了他十分鐘了,但是他沒有說話,只是不停地在哭。而且我們還聽見水龍頭在嘩嘩地流水……媽的,我正在安安穩穩地看電視呢,唉!我們怎麼會生出這種孩子來呢……」
  貝蒂走進屋裡,我卻跟著他跑到房子附近的院子裡。草坪上放著一個很長的梯子,我幫他把梯子貼著牆跟兒豎起來。天很亮,鮑勃猶豫了片刻,然後爬上了梯子,剛爬到第二個橫檔,他就停住了。
  「不行,我上不去,這玩意兒讓我覺得頭暈……」他哀號道。
  「你怎麼啦?」
  「可能你還不知道……我有該死的懼高症,我發誓,我真的爬不上去……就跟爬到斷頭臺上一樣。」
  雖然我不是技術高超的雜技演員,但是對我來說,爬上二層樓高的房子沒什麼可怕的。
  「那好,你下來吧。」我說。
  當我爬到窗戶邊上的時候,他擦去額頭上的冷汗。我看見阿爾切啦,旁邊的水龍頭開得很大。我轉過頭來對鮑勃說:
  「我看沒有什麼好辦法。」我說。
  他在下面做了一個洩氣的動作。
  「是的,我明白……你把這該死的玻璃敲碎吧。」
  我用手肘把玻璃搗破,接著打開了窗戶,然後跳進屋裡。我為自己感到自豪,我把這一天的損失全都彌補回來了。我朝阿爾切使了個眼色,把水龍頭關上,他的鼻涕順著嘴邊直往下流。
  「你玩得過癮嗎?」我問。
  洗臉盆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水漫出來流得滿地都是。我把洗臉盆拾掇俐落,然後把門打開。我看見安妮懷抱著嬰兒站在門口,她看上去不算太糟,嘴角兒顯得有些柔弱,眼睛裡閃著冷酷的目光,是那種最好要躲避的人。
  「你好,」我說,「當心腳底下的碎玻璃。」
  「噢,阿爾切,看在上帝的分上,你到底幹了些什麼呀?」
  就在這時,鮑勃氣喘吁吁地跑過來了。他看著地板上髒兮兮的水,然後轉過頭來望著我。
  「你根本想像不到,一個三歲的孩子能幹出什麼樣的蠢事,就在昨天,他還想把自己關在電冰箱裡呢!」
  嬰兒開始哭了,他扭動著紫色的小臉,做出一副可怕的怪相。
  「哎喲,到該餵奶的時候啦。」安妮嘆息道。
  她轉過身去,解開連衣裙上的鈕釦。
  「好吧,」鮑勃說,「現在誰來把這些髒東西弄乾淨呢?除了我,還能有誰呢!我整天都跟在小妖精屁股後頭打掃戰場。」
  阿爾切盯著自己的腳,在水裡踩出劈劈啪啪的聲音。他父親的嘮叨,他是聽不進去的。貝蒂抓住了他的小手:
  「過來,我們要讀書了。」
  貝蒂領著阿爾切回到他的房間裡。鮑勃讓我把酒杯拿來,他馬上就過來。我走進廚房,發現安妮正坐在椅子上,把她的乳頭塞進嬰兒的嘴裡。我朝她微笑了一下,接著把杯子取出來,把它們整齊地擺放在桌上。容器裡的水彷彿被排空了。我覺得沒什麼事可做了,於是就在桌子旁邊坐下來。我發現她的乳房很大,有些令人不可思議。我忍不住去盯著它。
  「嗨,」我笑著說,「這工作不是那麼輕鬆吧!」
  她輕輕地咬著嘴唇,回答我說:
  「當然,我發誓,你根本想像不出它們有多硬……知道嗎,簡直把我疼壞了……」
  她的眼睛一直在盯著我,然後撩起衣服把另一隻乳房露出來。我必須承認它確實很誘人,我點了點頭。
  「摸一下吧,」她說,「你會感覺到的,來摸一下……」
  我考慮了一秒鐘,然後把手從桌子上伸過去。她的乳房溫暖而光滑,藍色的血管清晰可見,是那種手感很好的類型。她閉上了眼睛,我把手鬆開了,然後站起來,去看了看魚缸裡的金魚。
  整個房子裡都可以聞到起司的味道。我不知道這是不是與乳品店有關,或者是因為嬰兒的緣故。對於像我這樣不喜歡乳製品的人來說,會覺得有點噁心。這時,嬰兒飽得打起嗝兒來了,小傢伙滿嘴油亮地盯著我,隨即就把一口奶吐在他的兜兜上。我幾乎快要暈過去了。幸好這時鮑勃進來了,他拿過來一瓶酒。
  「你發現了嗎,這孩子總是在我睡午覺的時候惹出麻煩來,」他明確地說,「伊底帕斯不只是和他的母親亂倫,還殺死了他的父親呢。」
  「鮑勃,這孩子該去睡覺了。」安妮嘆息道。
  「鮑勃,你不能弄點吃的東西嗎?」我問。
  「當然可以……你想吃點什麼,隨便去店裡拿吧。」
  安妮一直在目不轉睛地盯著我,下樓之前,我看了她一眼,眼神冷漠得像一塊荒野的墓碑一樣,我不希望被別人當作一個輕浮的人。我發現在生活中,如果不輕舉妄動,處境會好很多。我是一個有良知的人,知道該如何去處理這種事。事實上,這種事從來不會讓我發生興趣。
  店裡的光線已經變得很暗了,我花了好一會兒工夫,才發現點心存放在這個陰暗的角落兒。烤杏仁一直是我最喜歡吃的東西,它被放在貨架的最底層。我蹲下身去,把它裝進一個小口袋裡。我那時肯定有些心不在焉,因為我沒有聽見她走進來,只感覺到一陣輕風吹到我的臉上。轉眼之間,她就摟住了我的脖子,讓我的臉深陷到她的兩腿之間,我把杏仁往旁邊一扔,迅速地擺脫了她,然後站起身來。
  安妮似乎處於某種瘋狂的躁動中,她渾身上下都在顫慄著,用一種灼熱的目光注視著我。在我找到合適的託詞之前,她突然從衣服裡把乳房掏出來,用力貼在我身上。
  「快點,」她說,「該死的,你快動手啊!」
  她把一條腿伸進我的雙腿之間,她的陰部緊靠在我的大腿上,我往旁邊一閃,躲開了她。她像跑了上千公尺遠的路一樣喘著粗氣,她的胸脯在黑暗中似乎變得更加豐滿了,她的皮膚有一種淫蕩的白色,兩個乳峰正對著我,我的一隻手舉起來了。
  「安妮……」我說。
  但是緊接著她抓住了我的手腕,然後把我的手按在她的乳房上,又一次和我摩擦起來。我一把將她推到貨架上。
  「對不起……」我說。
  我覺得一股狂怒從她的腹部迸發出來,像射出一顆魚雷似的,讓這間店鋪陷入一片火海。她的眼睛也變成了金黃色。
  「是什麼人把你的手腳捆住了呢?您到底哪裡出毛病啦?」她低聲說。
  我不明白她為何突然對我改用禮貌稱呼,這太不可思議了,以至於我都忘了回答她。
  「我究竟是哪裡不好呢?」她繼續說,「我真的很糟糕嗎?對你沒有一點吸引力?」
  「我並不完全聽從慾望的驅使,」我說,「這樣我會覺得自在些。」
  她咬著嘴唇,手指輕輕地在肚子上撫摸著,像個孩子似的尖叫了一聲。
  「我已經厭煩了。」她說。
  當我把一盒盒杏仁從地上撿起來的時候,她靠在堆滿罐頭的貨架上,重新把衣服穿上。她那白色的內褲像一道閃電似的,在我眼皮底下晃來晃去。其實我不費吹灰之力,就能把手伸過去,我覺得自己快要承受不住了。但是我對自己說,如果你這樣去做,那麼你就是個下流胚,也許你是一個想入非非的偽君子。在最終做出決定之前,我又瞧了一下眼前的這種場面。雖然男人都不是什麼好東西,但是這些道德良知,對他們來說還是有一些約束力的。這種想法讓我又變得強硬起來,對我來說,它就像是我的急救包一樣。我溫柔地抓住了她的手臂。
  「別再想這些了,」我說,「我覺得,我們應該上樓和其他人一起好好喝一杯,你覺得這樣好嗎?」
  她把裙子重新放下來,然後低著頭把上面的釦子扣好。
  「其實我對你並沒有太多奢求,」她低聲說,「我只想證明一下我的存在……」
  「別再為這個煩惱啦,」我說,「其實不管是誰,有時候都需要透過某種方式發洩一下。」
  我用幾根手指碰了一下她的臉頰,但是這種愚蠢的舉動,就像是手裡拿著燃燒的木炭一樣。她用一種絕望的眼神看著我:
  「鮑勃已經有一個多月沒有碰過我了,」她哭著說,「從醫院回來之後,天啊,我簡直要瘋了!你不覺得我的這種需求很正常嗎?你認為我像這樣一直等著他正常嗎?」
  「不知道。我想這一定會解決的。」
  她嘆息著,用一隻手搔了搔頭。
  「是的,當然會解決的。我大概也許就在這幾天的某個晚上,當我正在睡覺的時候,他最終會有所行動的。一定會是在我感到特別疲憊的時候,睡得像石頭一樣死的晚上。他會悄悄地走過來,從後面把那玩意兒塞進我的身體裡,我現在已經預見到了,他永遠不會想到去看看我是否已經睡著了。」
  最初,大家總覺得是一些小小的裂痕,但是當人們俯下身來,走近一點兒仔細一看,就會發現面前是一萬丈深淵。有時候,人類的孤獨是深不可測的。人們會為此感到不寒而慄,但是還不至於表現得像大禍臨頭一樣。
  我把一包薯片塞進她的手裡,然後我們就上樓去了。廚房裡一個人影都不見了。我們坐下來喝了兩杯,等著別人進來。我端著酒杯去和魚缸碰了一下。
  最後,鮑勃和安妮留我們吃晚飯。他們一再挽留,我們不知道該怎麼辦,於是我對貝蒂說,現在由你來決定吧,是你提出來要去吃中國菜的,然後貝蒂說,那我們就留下吧。
  「現在孩子們都睡了,我們可以安穩地吃頓飯了!」鮑勃說。
  我和鮑勃一起又來到樓下,到商店裡挑選一些食品。我發現這非常實用,而且,如果是在戰爭年代,這應該比鋼琴更能讓人覺得心裡踏實。甚至還有那些未來幾年將成為人們搶手貨的麵包頭,做乾魚湯最理想了。
  「我來付酒錢。」我說。
  他把我的鈔票放進收款機裡,接著我拿起找回的零錢,然後一起回到了樓上。
  姑娘們在廚房裡忙著,這樣她們會更加用心。我們給她們送去一些橄欖果兒。在她們做飯的時候,鮑勃領著我走進他的臥室,讓我參觀一下他收藏的偵探小說。整整一面牆上全都擺滿了書,他雙手插著腰站在書架前。
  「如果你每天讀一本,至少要花五年時間呢!」他說。
  「除了這些書,其他的你都不看嗎?」我問。
  「在書架的最底層還有一些科幻小說……」
  「知道嗎,」我說,「我們像傻子一樣受到別人的愚弄。為了不讓我們吃到真正的肉,他們就隨便扔給我們幾根骨頭。我說的不僅限於讀書,他們之所以能發跡,就是因為我們心甘情願地為他們做墊腳石……」
  「嗯……總之,如果你想要借幾本書的話,那麼無論如何你都要小心點,別不當一回事,尤其是這些精裝書。」
  我朝凌亂不堪的床上瞥了一眼。實際上,有很多不錯的機會,我們耗費了不少時間去竭力擺脫困境。令人不安的原因是它從未完全失去。
  「現在可以聞到廚房飄來的香味兒啦,」我說,「我們最好過去看看……」
  「好吧,不過你得承認,我讓你大開眼界了吧。」
  晚餐後,我們留下來玩一種比較安靜的紙牌遊戲。每人都倒了一杯酒,而且人人面前都放了一個菸灰缸,大家都在想各自的心事。從我坐的地方,可以透過窗戶看到月亮。其實沒有什麼特別的,但是我很高興月亮能找到我,既然是在演戲,就應該全力以赴,所有大人物都經歷過這些。這場遊戲並沒有特別吸引我。當我沒去看月亮的時候,我就會去看其他幾個人,人人好像都深不可測,它的源頭又都是錯綜複雜的,要想知道真相是不可能的。正在此時,一小塊單薄的雲彩幾乎把月亮全部遮住了。慢慢地,我沉浸在一種遲鈍而甜蜜的氛圍中了,這種感覺經常會遇到。
  我差不多是被一陣嬰兒的啼哭聲驚醒的。鮑勃氣憤地用拳頭砸在桌子上,安妮也站起來了。我的面前幾乎沒有什麼籌碼了,我也不明白怎麼會這樣。接著阿爾切也醒了,跟著哭了一會兒。說是哭泣,實際上就像是一個聾子在大聲叫喊似的。
  安妮和鮑勃懷抱著這兩個啼哭的孩子,又回到廚房中。我要在三秒鐘時間裡,迅速地從那裡逃出來。
  「那我就不給你們幫倒忙了,」我說,「你們兩個,好好地睡吧。」
  我機靈地把貝蒂往前面一推,接著我們就溜了。當我們走到樓梯底下的時候,聽見鮑勃喊道:
  「嗨,和你們兩人在一起真愉快!」
  「鮑勃,謝謝你的盛情款待。」
  外面的新鮮空氣讓我感覺好極了。回去之前,我向貝蒂提議在外面蹓躂了一會兒。她挎著我的手臂,點了點頭。樹上已經長出一些嫩葉來了,微風吹拂著它們,我們可以感覺到一種嫩芽的芳香,越來越濃郁地飄散在街道上。
  我們默默地走在大街上。兩人之間這種沉默的時刻,有時候猶如鑽石般澄明,此刻,我們正處於這種狀態中,一切盡在不言中。街道已經不再是街道,燈光變得像夢境一樣脆弱,人行道上格外乾淨,微風吹拂著你的臉,讓你感到一種難以名狀的喜悅,令人驚訝的是,你還可以保持如此冷靜,同時還能背過身去為她點一支菸,手上沒有一絲抖動。
  這樣的散步是可以讓生活都變得充實起來,它能夠讓你的所有慾望都化為一片烏有。一次觸電般的散步,我甚至認為,它能夠迫使一個人去承認,他熱愛自己的生命。不過我不需要有人來強迫我。我昂首闊步向前走著,保持著最佳的精神狀態。我甚至看到一顆流星,但是我沒辦法向星星許願,如果我能那樣做的話,天啊,但願天堂名副其實,但願天堂能跟這裡的情況差不多。我精神飽滿,心裡感覺放鬆,真是太棒了,這讓我回想起了十六歲那年,在一次聚會中,我興奮地用槍向罐頭盒射擊時的場面。十六歲的時候,我還從來沒想到過死呢。那時,我是一個喜歡說笑的頑童。
  在一條街道的轉角處,我們在一隻垃圾桶跟前站住了,裡面裝著一棵橡膠樹,雖然它已經被扔掉了,但是卻依然很美麗,上面有很多樹葉,唯一缺乏的是水,於是我心裡立刻萌生了把這棵橡膠樹搬回去的想法。人們可能會認為,這是一棵生長在一片骯髒的群島上,瀕臨死亡的可憐的椰子樹。
  「你能告訴我,人們為什麼會這樣做嗎?」我問。
  「嗨,你看,它長出一片新葉來了!」
  「……還有,為什麼這棵老橡膠樹會讓我覺得這麼傷心呢?」
  「我們可以把它放在樓下,跟鋼琴放在一起。」
  我把這棵可憐的橡膠樹從裡面拖出來,把它夾在我的手臂底下,接著我們就回家了。樹葉像護身符一樣發出沙沙的摩擦聲,像雲母一樣閃閃發光。像聖誕夜的舞蹈一樣搖曳著。這是一棵懂得感恩的橡膠樹,我賦予了它又一次生命。
  當我倒在床上的時候,我笑眯眯地仰望著天花板。
  「多麼美妙的一天啊!」我說。
  「是的。」
  「你對這件事怎麼看?開業的第一天,我們就賣掉了一架鋼琴,這難道不是一個好兆頭嗎?」
  「這麼說一點兒都不誇張……」
  「是的,我說得並不過分。」
  「你這樣說,就好像我們身邊發生了什麼似的。」
  我覺得她的話有點讓我摸不著頭腦了,這個話題最好就此打住:
  「怎麼,你不覺得賣掉一架鋼琴很開心嘛?」
  她輕輕地嘆了口氣,把羊毛衫的袖子抻了抻。
  「是的,感覺好極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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