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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十七度二 by 菲利普·迪昂

2019-12-6 18:10

  兩天以後,警察把她帶走了。事情發生的時候我沒在家,當時我和埃迪在一起。那是一個星期一的下午,當時我們開著車子跑遍全城,在到處尋找橄欖油呢,幾乎所有的商店都關門了,而且直到前一天晚上我們才發現,餐館庫房裡的存貨已經用光了。好像是馬里奧忘記把廚房的訂貨單送出去了。埃迪向我解釋說,讓他管廚房還行,別的就不能指望他了。那天外面颳著風,溫度頂多不超過三四度,氣溫驟然下降。
  我們並不急於趕路,埃迪把車開得很慢。沐浴著清冷的陽光,開車出來兜兜風是很愜意的。汽車裡很舒服。即使沒有特殊的情況,我的心情也很放鬆。我們開車跑遍城裡的每個角落,最後終於找到一些橄欖油。對於一個即將來臨的重大時刻來說,這只不過是一個小插曲罷了。或許只是為了讓我的心情平靜下來,好像是一片雪花輕輕地飄落在一個心如死灰的男人心頭。
  確切地說,我們是在唐人街買到的橄欖油。店主看我們跑了這麼遠,給我們每人來了一杯日本米酒。這樣在路上就不會覺得太冷。回來的路上,我們聊得更起勁了。埃迪的耳朵變得通紅,他又來精神了。
  「你看,朋友,披薩裡如果沒有橄欖油,就好像花生殼裡面是空的一樣!」
  「沒錯,不過要注意看著前面的路。」我說。
  我們把車子停在房子對面,當麗莎衝著我們跑過來的時候,我剛好走到路邊的人行道上。我們全身都凍僵了,她身上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羊毛衫,過來一把揪住了我。
  「噢,我向你發誓,我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他們把她帶走了……」她哭著說。
  「怎麼回事?你在說什麼呢……」我問。
  「剛才來了兩個警察……把她帶走了!」
  我咬緊了嘴唇,埃迪從車上看著我們。他臉上沒有一絲笑容,麗莎心亂如麻,她把牙齒咬得格格作響,天空開始變得暗淡了。
  「好吧,」我說,「我們回去再說,如果你像這樣待在外面,很快會被凍死。」
  一個小時之後,經過短暫的討論和幾通電話,事情的經過全都弄清楚了。我喝了一杯烈酒,然後把衣服重新穿上。
  「我跟你一起去吧,」埃迪說。
  「謝謝,不用了。」我說。
  「那好,最好還是開車去吧。」
  「不,我想走路對我更好些。別擔心,不會有事的。」
  之後我就出門了,時間還不算太晚,但是夜幕已經降臨了。我走得特別快,手插在口袋裡,腦袋縮在肩膀裡。大街上只有一串昏暗的燈光,不過我對這條路很熟悉,我曾在旁邊一棟樓房裡修過馬桶。記得以前我肩上揹著工具箱到處跑時,就不願意從警察局門前走過,我總是覺得他們在盯著我。
  當我走了一半兒路程的時候,突然感到身上有個地方不舒服。我疼得眼睛都睜不開了,大口地喘著粗氣。我覺得馬上要摔倒了,於是停下來歇了一會兒。我心想,這太不可思議了,好像倒楣事還不夠多。最令我擔心的,還是關於貝蒂被控告的事,警察在電話裡明確告訴我,他說這件事確實很棘手。我憂心忡忡地走完最後一段路,腦袋都要炸了。我心裡琢磨著,對警察來說「很棘手」是什麼意思。路上的行人和我自己都噴吐出一些白色的熱氣,至少證明我們還活著。
  在我到達目的地之前,發現路邊還有一個商店沒關門,於是就鑽了進去。在我看來,給她買些橘子似乎有點滑稽,但是我不知道去探視一個被關在班房裡的姑娘,究竟應該買點什麼。我已經不能集中精力去考慮這個問題了。不過從另一個角度來看,橘子含有大量的維他命,最後我決定買兩箱橘子汁。產品的商標上印著一個半裸的舞女,背景是有著碧海藍天的沙灘,看起來不讓人感到厭煩。
  有人把我領進一間辦公室,一位警官正坐在那裡等著我,手裡玩著一把尺。我心裡七上八下的,有點不知所措。他用尺指著一把椅子讓我坐下,這傢伙看樣子有四十多歲,他身材魁梧,臉上帶著微笑。我緊張得更加忐忑不安了。
  「我來了……」我說。
  「你不必多說了,」他打斷我說,「事情的前因後果我都知道了。是我記錄的口供,我已經和你的女友談過了……」
  「噢!」我說。
  「是的。」他繼續說,「依我看,這是一個脾氣有點暴躁的姑娘……」
  「這要看具體情況,她並不總是這樣。你知道,怎麼說呢……這種情形每個月都會有。我們很難理解這究竟是為什麼,應該不是很有趣吧……」
  「但是不能太過分……」
  「當然,你說得對。」
  他認真地看著我,接著就笑起來。雖然我仍心存疑惑,不過感覺好多了。他看上去人不壞,也許我這次碰上一個好人。
  「這麼說……你在寫小說?」他說。
  「對,是的……其實,我正在尋求出版機會……」
  有好一會兒,他都在不停地點頭。他把尺放在辦公桌上,然後站起來去看看門後面是否有人,接著找了把椅子放在我的面前。他橫跨在椅子上,把手搭在我的肩膀上。
  「聽著,」他說,「我知道自己在說什麼,那些出版社的人……都是一幫蠢貨……」
  「真的嗎?」
  「對啦,等一下,我要給你看樣東西。」
  他從抽屜裡取出一疊厚厚的文稿,接著把它放在桌子上。看上去足有幾公斤重,外面用一根橡皮筋兒勒著。
  「你覺得這像是什麼東西?……你猜不出來嗎?」
  「不,」我說,「是一部書稿。」
  我以為他要過來擁抱我一下呢,但是他只是在我的大腿上拍了一下,天真地笑起來。
  「你說對啦!知道嗎,朋友,我已經開始喜歡你了……」
  「我很榮幸。」
  他目不轉睛地看著我,用手撫摸著書稿外面的紙包。
  「你一定要堅持下去,」他說,「他們已經把我的這部書稿退回二十七次了。」
  「二十七次?」
  「是的。我覺得不能就這樣算了。他們應該拿出充分的理由,這幫傢伙全都是白痴!」
  「媽的,二十七次……我的上帝啊!」
  「不過我對這本書很看好,覺得它肯定會成為一部暢銷書,是人們最喜歡看的東西。朋友,我耗費了十年工夫啊,不斷地修改、力求完美,它是最出色的,這是一部驚世之作。也許我不喜歡看《霸王卡邦》或者《狂人皮埃洛》之類的東西,但我說的都是實話,這絕對是一部力作!」
  「我相信。」
  「現在,你也許要問我,為什麼他們沒有出版我的書,問我他們到底是怎麼想的?我認識一些警察,他們出版的回憶錄可以賣幾百萬冊呢,那這幫傢伙到底是怎麼啦?難道偵探小說過時了嗎?」
  「唉,不必費心去理解他們。」我說。
  他點了點頭,然後看了一眼我買的橘子汁。
  「我可以來一些嗎……?你不想喝一杯嗎?」他問。
  當時我沒辦法拒絕他。我強裝著笑臉,遞給他一瓶。他從口袋裡掏出一把有二十公分長的刀子,去啟開果汁的瓶蓋。那是一把鋒利的刀,不過我一點兒都不緊張。接著他拿來兩個塑膠杯放在桌子上,還有一瓶伏特加酒,不過已經差不多喝光了。當他往杯子裡倒果汁的時候,我在心裡問自己這究竟是在什麼地方。
  「為了我們的成功乾杯!」他說,「我們不會被打垮。」
  「當然了!」
  「知道嗎,你的女朋友……我沒有說她做得對,但我也沒說她做錯了。那些傢伙不動聲色地坐在辦公室裡,沒過五分鐘就把別人花一年時間寫的東西斃掉了。可是你不能跟我說偵探小說已經過時了,現在還不能輕易下這種結論!」
  他又給我倒了一杯酒,我開始覺得來精神了。在我身上米酒和烈酒的作用還沒完全過去呢,我坐在這間辦公室裡,心裡很踏實,看來事情正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該死的,當那傢伙來電話講這件事的時候,我的心裡就憋著一團火。最好衝著他的臉上來一下!為了表示慶賀,我接連喝了好幾杯酒。最後,我對自己說,這幫傢伙中的一個終於得到了應有的懲罰。」
  「是的,這不過是一點輕傷,沒必要小題大做。」
  「沒錯,如果是我,早就把他打得滿地找牙了。這幫傢伙,他們把我們當成什麼人啦?……我們還要再來一些酒嗎?」
  伏特加像一叢燃燒的火焰在我的腦袋裡升騰著。我笑眯眯地端著酒杯。有時候生活是很美好的,讓人驚訝的,甚至溫柔得像個女人一樣,為了這個,必須時刻準備好。我把手放在警官的書稿上,然後望著他。我們並排坐著,坐得很穩。
  「知道嗎,」我說,「這種事情我的判斷不會錯,我要告訴你,你的書一定能夠出版,我預感到了。到時候希望你能親自簽名送我一本。」
  「你真的這麼認為嗎?」
  「有一些跡象不會有錯,你的書在我手底下發熱,它就像是一架正要騰空而起的飛機。」
  警官的表情看上去像是一個在馬拉松賽跑中,最終衝過終點線的運動員似的。他用手在臉上抹了一把。
  「媽的!」他說,「這簡直讓人難以置信!」
  「事情就是這樣,」我說,「好吧,貝蒂的問題該怎麼處理呢?也許可以一筆勾銷,你說呢?」
  「天啊,也許最終我能離開這個該死的辦公室……」
  「是的,肯定可以。那現在我能去看她嗎?」
  我還需要等候幾分鐘,讓他亢奮的心情平靜下來。我朝窗外的夜色瞥了一眼,希望這一切能快點結束。他用一隻手搔了搔頭,另一隻手把瓶子裡剩下的酒全都喝下去了。他坐在那裡,等著把最後一滴酒嚥下去。
  「至於你的女朋友……還是有點麻煩啊,」他皺著眉頭說,「畢竟這傢伙控告她啦。你明白嗎,我不能隨便行事啊。」
  「該死的,你忘了嗎?」我說,「她所做的這一切,可是為了那些像你和我一樣的人啊,她犧牲自己,為了讓那些蠢貨在斃掉我們的書之前,再重新考慮一下。她是為了我們才竭力抗爭的。現在輪到我們該為她做點什麼啦!」
  「上帝啊,我當然知道。是的,我太清楚了,但是有人控告她,這讓我很為難……」
  他甚至都不敢正眼看我了,他忙著去擦掉褲子上一塊看不見的汙跡。這些伏特加酒讓我全身發熱,於是我提高了嗓門兒,似乎已經忘記了自己是在警察局裡。
  「那麼,到底是誰說了算?」我說,「好吧,就讓這個該死的傢伙作出裁決吧!我們今後還可以繼續寫下去,不過只能眼巴巴地看著書稿爛掉啦!」
  「你還是不理解,這個指控……」
  他看上去一副很為難的樣子,但還是懦弱得束手束腳。我憋悶得都快喘不過氣來了。
  「你聽著,」我說,「不要對我說,現在什麼辦法都沒有了。畢竟這是在警察局啊,我們會找到解決辦法的,難道不是嗎……」
  「你說得對,不過事情沒有那麼簡單,這是一樁訴訟,是有案可查的。」
  「好吧,原來如此,我明白了……」
  「朋友,請相信我,我真的很抱歉。不過,只有一個解決辦法……」
  我們兩人互相凝視著對方。我不知道他是否覺得這種吞吞吐吐的談話很有趣,還是職業習慣所致,我等著他的考慮結果……
  「我覺得現在你應該直截了當地告訴我,」我說。
  他眼睛盯著鞋,挪動著雙腳。
  「其實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說,「只要讓這傢伙撤回他的指控就行了。」
  我們沉默了一會兒,然後我站起來,抓起那瓶純天然的橘子汁。
  「我能去見見她嗎?」我問,「這有可能嗎……」
  「可以,我來替你安排一下。」
  「我會為你的書稿祈禱的。」我說。
  另外還有一個女人和她關在同一間牢房裡,一條髒兮兮的床單鋪在長椅上。屋裡的光線很暗,條件十分簡陋。太可怕了,不過她看上去精神還好,甚至有些放鬆。真不知我們到底誰被關在牢房裡。我臉上露出一絲蒼白的微笑,我遞給她一瓶果汁,然後緊緊抓住牢房的柵欄。
  「你怎麼樣啦?」我問。
  「還好,你呢?出什麼事啦?你看上去無精打采的。」
  「這件事全是我的錯,我要儘快把你從這裡弄出去,寶貝,你可一定要撐住啊……」
  鐵欄杆很粗,我喝了酒以後,也不可能把它們弄彎,我已經沒力氣了。她的頭髮似乎在向我訴說著什麼,我伸出手去觸摸它。
  「如果我能隨身帶著你的一綹頭髮,感覺就會好一些。」我支吾著說。
  她愉快地晃動了一下頭髮,頃刻間,這不再是一間普通的牢房,突然變成了阿里巴巴的神奇洞穴。我大概有點神情恍惚了,不過我喜歡瘋狂,那樣就能進入一種欲仙欲死的狀態,然後就可以徹底放鬆下來,我伸手把這個姑娘拉過來,接著立即從這些圍困著我們的、愚蠢的事物中逃出去了。
  就在那一刻,她讓我產生這樣的幻覺,我踉蹌了一下差一點跌倒,然後警覺地笑了。我在心裡對自己說,重要的是她還這麼活潑,別的什麼都無所謂了。
  「嘿……」她說,「你都站不穩了!快過來……」
  我沒有向前走,反而往後退了一步。
  「嘿,」我說,「你想像不出這些天我是怎麼熬過來的,我對你的思念一刻都沒有停止過。」
  「是嗎,可是你並沒有傷心得死去呀,難道不是嗎?你沒有浪費時間……」
  我感到自己站在一條滾動的電梯上,它正把我向門口拖去。我貼著牆向後退,我必須面帶微笑地離去,就像找到一件神奇的法寶。
  「一切都會好起來的。」我說,「現在我必須得走了,我發誓你不會在這裡待很久的,因為我會全力以赴,我會把所有的問題解決掉的。」
  「好吧,我知道,可是你都快站不住了,我想你會處理好的。嘿,別這麼快就走啊……」
  我就這麼走了,我一步一步地往後移動,然後轉身走進走廊裡,再也看不到她了。
  「別忘了,我一定會把你從這裡救出去的!」我喊道,「別害怕……」
  耳邊響起一種十分沉悶的、咚咚的聲音,好像是她在用腳踹鐵欄杆時發出來的。
  「哈哈!」她說,「你以為我會害怕這些東西嗎?」
  我拖著沉重的步伐,一直走回家中,為了不去打擾埃迪和麗莎,我特地從後門進去。進屋後直接上了床,沒有開燈。我聽到他們在樓下說話的聲音。我躺在床上,吸了一支菸,呼吸慢慢地均勻了。像往常一樣,當她的影子浮現在我的腦海裡,總會帶來無窮的喜悅。之後我感覺好極了,我往臉上濺了一點水,然後下樓了。
  剛下了一半樓梯,就發現他們在仰著頭看我。
  「別擔心,」我說,「事情差不多解決了。」
  「你已經回來很久了嗎?」埃迪問。
  「我不想再給你添麻煩,但是我要提醒你,馬里奧只剩一瓶橄欖油,你知道現在幾點啦?」
  我們跳上汽車立即出發了,整個晚上我都在拚命地工作,不過一直心不在焉,甚至連一分錢小費都沒有賺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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