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部份—第11節 謙翁法師(1) - 幻國之「一休」傳奇 - 名人傳記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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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部份—第11節 謙翁法師(1)

幻國之「一休」傳奇 by 付良舉

2019-11-26 20:40

  蜷川七兵衛是在謙翁法師正式收我為徒那天離開的,離開我,去京都。蜷川告訴我,那裡才是他的天下,只有隱身於京都的繁華,出沒於那些行行色色的人群之中,才能讓他繼續保持敏捷清醒而且不覺孤獨,佛門的肅靜只會令他更加感覺寂寞消沉。我清楚,蜷川其實也是寂寞的,如我一樣,只是選擇承擔的方式不同罷了。

  蜷川離開的那天,天空突然下起傾盆大雨,烏雲如同一張無邊無際的黑色華蓋,遮天蔽日。冰涼的雨滴如同斷線的珍珠順著我們的衣襟滾落,蜷川頭戴黑色的斗笠,下面是他英俊的臉,蜷川黑色的披風被雨淋濕,但他依舊倔強而挺拔地站在雨中注視著我。

  殿下,您已找到您所要找的人,佛門淨地,容不得我這種人,所以,我要走了。

  蜷川的臉上劃過無以明狀地悲傷,他繼續說,但是,我會在您需要的時候出現在您的面前,因為,您就是我的希望,我的生命與您同在。

  望著蜷川,我難過得一言不發,儘管相處不久,相互之間也很少用話語交流,但那種安定的感覺一路上讓我感到欣慰。

  殿下,請您相信,我會隨時注意感應您的召喚,當您需要我的時候,我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在您的面前。殿下,我會經常來看您的,遠離了您,卻接近了天皇陛下,我說過,只有具有純正皇族血統的人才配真正擁有我們蜷川家族的優秀武士。蜷川抬起頭,無比真誠地說,淚水混合在雨水中,從我們相對的臉上急促滑落。

  蜷川轉過身,緩慢離開,我望著蜷川堅定而沉重的背影,逐漸縮小,直至模糊。雨越來越大,在我們之間,形成一道自然隔離。我彷彿看到了以前,蜷川第一次出現在我面前的時候,也是邁著同樣穩健沉緩的步伐,當他在聽到我的推辭之後,驕傲的臉上顯出記憶猶深的痛苦,彷彿感覺到他身體的顫抖,以及揮舞犀利的戰刀後,那自信溫暖的笑容。一轉眼,時光喧囂而又恍惚地跑過,分別卻未約而至。

  蜷川的背影徹底隱沒在竹林深處,天突然完全暗了下來。

  殿下,請您珍重地保全自己,因為,您是我們未來的希望。

  離開安國寺,來到西金寺,從一個端點到達另一個端點,在經歷死亡威脅與鮮血渲染之後,我又重新過上平靜無漪的生活,一日如同一日,時光重複滾動。每天,我都會在師傅,謙翁法師地指引下,籠罩著佛光,伴隨著沉厚悠揚的鐘聲,修行。空閒時間,如同當年站立在安國寺外的山頂上看花開花落一般,我習慣獨自一人穿梭於西金寺外茂密蔥綠的竹海間,若是夏天,安靜的注視蝴蝶翩翩起舞,若是冬天,四周寂靜無聲,我會仰起頭,任憑凌亂的雪蓮蓬頭在自己微熱的臉上,而後,溶化流淌。

  因為謙翁法師的孤傲,他拒絕接受任何施捨與捐助,致使西金寺過分的清貧,寺院裡只有師傅與我,還在固執地堅守佛法。在我到來之前,師兄已經逃離完畢,從此之後,也不可能再有師弟,因為師傅年老衰弱的身體已經不允許他再授受弟子。缺少了人群的熱鬧與歡笑,孤獨與思念成為我唯一的安慰。夜裡,站在西金寺外的竹林間,我會憂傷但卻幸福地思念著以前每一個在自己生命中出現過的人影,謙翁法師已經熟睡,萬嵐俱靜,風輕輕穿行,寒意襲來,雙手用力地抱緊身體,卻感覺熱淚不斷流淌。

  像外法師在做什麼?是否又在同樣的夜晚獨自呆坐在大殿之中,面對昏暗搖曳的燭光,輕聲朗誦佛法。或者,輕輕撫摩一個被噩夢糾纏的小和尚的額頭,如同幾年前撫摩自己那樣,溫暖安慰,孩子,過去的已經成為歷史,而每個人注定必須在經歷磨難中長大。母親是否也在同樣的長夜中,對著窗外的圓月,淚流滿面,還有玉江,她是否還在悠長的呼喊著我,叫著殿下……太多的思念需要回憶,而回憶帶給自己的不是快樂,只有無比的悲傷,以及,對佛祖的內疚。

  謙翁師傅說,只要心不覺得寂寞,人就不會覺得悲傷,十七歲的時候自己離開像外法師,來到西金寺,追隨謙翁法師為得就是感悟佛法的真諦,可是幾年之後的一天,我卻突然發現,辛苦找尋的結果是距離佛法越近人就越來越迷茫。很怕黑夜地來臨,因為,迷離的夢魘也會在入睡的時刻出現,往事一幕緊接一幕重新出現在記憶中,緊迫的速度壓得自己無法呼吸。所以,許多安靜的夜晚,我都會選擇站在西金寺外的竹海裡,憑藉身體的寒冷來抵禦思念的來襲。

  謙翁法師說,只要真地放下,人才不會孤寂,說這話的時候,他的眼裡會發出如同像外法師當年那樣深邃精亮的目光,面對他那更為蒼白衰老的面容,我總淚流滿面地用力點頭,想告訴他,師傅,我是真地想放下。是的,我真地想放下,我一次又一次努力壓制自己,坐在佛像面前,用力忘記,但記憶如同頑皮的精靈,你愈要忘記,他越深刻。我無法忘記在安國寺十一年的匆匆時光,與像外法師並肩站立在寺外山的頂端,他雪白飛揚的鬍鬚,無法忘記十七歲那年,趕往西金寺的路途,為我死去農夫呆滯的面孔,以及她的妻子哭泣悲傷的請求,無法忘記雅子那如湖水般清澈見底的眼神……修行在繼續,而我卻只能在記憶中徘徊。

  我無奈沮喪地告訴謙翁法師,我說,師傅,也許出家於我而言只是命運無情地捉弄,像外法師的斷言也只是個善意的錯誤。今生我注定與佛無緣,因為,自己無法徹底忘記。

  謙翁法師聽到我的話後,疲憊地合上雙眼,說,宗純,有緣既是無緣,無緣既是有緣,你又何必強求呢?請記住,你現在還只是在路上。

  宗純是謙翁法師為我起的新法名,從拜師完畢的那一天起,師傅就開始叫我宗純。在最初的日子,每當謙翁法師叫我宗純的時候,我就會淚如雨下,我不知道自己究竟是在悲傷什麼,雖然名字改變,但我仍然是我,周建從此不復存在,拋棄了名字,並沒有遺棄記憶。我不明白師傅的意圖,也不明白名字中無窮的含義,我想,師傅或許是希望我能夠堅定地沿著追尋的路走下去。

  夏天的黃昏,我站在竹海中,柔和的夕陽沿著竹林的縫隙穿梭而過,竹林的影子斑斑點點,寺院周圍安靜無聲,有微風,竹葉在風中左右搖擺,發出嘩啦呼啦的呼嘯。一隻雄壯的雲雀迎著夕陽,上升,爾後,猛烈俯衝,不斷高亢的鳴叫。

  謙翁法師獨自在寺院破陋的大殿打坐,年老的師傅已經無法應對過久的走動,從十七歲我走進西金寺那一瞬間起,師傅的身體就在自己的注視中一天天變得衰弱無力,而我卻無能為力。有時候我會暗自嘆息,連指引自己修行佛法的師傅都無法幫助,倘若真有那麼一天,當我站在人群湧動的頂端,我又該如何去拯救我的子民呢?儘管,每個人從出生就意味總有一天要面對自己生命的終結,但是,每個人卻都是抱有希望的生活,人一旦有了希望就會微笑。

  法師經常微笑著問我,宗純,跟我修行感覺苦吧?

  我搖搖頭,如同一個沒有長大的孩子。

  法師看到我搖頭,總會從容地大笑,伴隨著一陣激烈的咳嗽,可是,在你之前,已經有很多人逃離了。

  我覺得格外難過,作為佛法的宣揚者,每個人都希望自己的身邊會跟隨眾多的修行者,尤其是在自己年老的時候,如同世人一般,都不願面對淒冷的場面。我想出言勸慰師傅,但當我昂起頭,看到地卻是謙翁法師依舊祥和平靜的面孔,沒有一絲哀傷的神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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