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部份—第3節 佛法無邊(3) - 幻國之「一休」傳奇 - 名人傳記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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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份—第3節 佛法無邊(3)

幻國之「一休」傳奇 by 付良舉

2019-11-26 20:40

  周建,在想什麼?

  回過頭,我看到了站在大殿中央的師傅,這個陪伴我十一年,耐心教我誦經坐禪,吟詩賦詞的老人,此刻,他正在慈祥微笑著望著我,他的鬍鬚雪白的如同大殿外面零落的雪花,他的影子映在大殿裡,狹長而硬朗,在他的身後,是被燭光燦爛襯托著的佛像,猛然間,我突然發現師傅已經蒼老許多,如同自己的長大。

  法師向前邁進幾步,與我並排站立,雪好大啊,你看,周建,冬天已經來了,夏天還會遠嗎?生命同屬自然,規律無法避免,不論長短,它都有存在的價值,不是嗎?

  我沒有回答,只是如同寺外山頂之上平靜的情形,我們站立著,不去說話,多年來的相處,已經讓我習慣了與師傅之間地默默相守,只因為,我們就是安國寺裡最為寂寞的一對。

  師傅,我問,佛法必須寂寞才能完成嗎?在自己一天一天長大,他卻一天一天衰老的時候,當自己突然意識到寂寞真實存在的時候,我出聲問我的師傅這樣的問題。

  寂寞是因為你曾融入過世俗,而現在卻又離開,所以你會感到寂寞,而佛法就是在這種反覆體會中才能感悟。法師緩慢地回答我,我忘記問他為何要如此循環,忘記問他這一切又是否值得?

  周建,你來安國寺多久了?

  法師緩慢地問我,彷彿在翻閱一本沉重而且年代久遠,破舊不堪的佛經。十一年了。

  你已經十七歲了。

  是的,師傅,我已經十七歲了。

  你已經十七歲了,你已經……十七歲了……法師自言自語著,然後邁著沉緩地步子走出大殿,大雪飄落一身,與他白色的鬍鬚融會交織,他的身形有些蹣跚。法師蹣跚著朝寺門外走去,寺院裡頓時變得空曠無人,白雪覆蓋的大地上落下法師一個個清晰的腳印。我想,也許,他只是為了自己的老去而憂傷。

  十七歲的年齡讓人羨慕但卻充滿煩擾,倘若,我的母親沒有離開京都,而自己的出生也不是在偏僻的村落裡;倘若,我的國度從未有過分裂紛爭,倘若,足利義滿甘於滿足將軍的權高位重,或許,我的軌跡就會發生扭轉,而不是現在這樣將自己十一年的光陰灑落在安國寺的每個角落。十七歲的年齡,讓我已經能夠分辨出什麼是繁華似錦,什麼是貧困交加,倘若,六歲以前,我的母親為我編製出複雜但卻美麗的飾物就能令自己開懷大笑,而十七年後,我卻選擇在夢境裡,示範著自己曾經可能有過的生活。

  法師離開我的那天夜晚,雪下的更大,紛紛揚揚,熟睡後我做了一個長久的夢,在夢境裡,我來到了京都富麗堂皇的宮殿,我看到皇宮裡燈火通明,那裡的光亮遠勝於安國寺大殿之上長明不熄的燭光,我看到一個服飾華麗,相貌俊朗但卻有些威嚴的中年男子大笑著迎上我說,孩子,你終於回家了。宮殿裡所有人都跪拜在地,雙手高舉,呼喊著,殿下,您終於回來了。在宮殿高聳的皇座上,坐著我淚流滿面的母親,她的身旁站立著微笑注視我的玉江,以及那個在我記憶中為保護自己而死去的中年男子,他粗獷的臉上滾動著晶瑩透明的淚光。足利將軍突然從宮殿的屏風裡走出,單腿跪下,抬頭望著我,無比真誠地說,殿下,歡迎您的回來,那種真誠讓人心潮澎湃……

  我又一次掙扎著從夢中驚醒,抹去額頭少許的汗水,四周寂靜地沒有一絲生機,走出禪房,來到安國寺的庭院裡,大雪依舊飛揚,在飛揚的雪中,我隱約看到一輪明月掛在空中。自從我的師傅在十二歲那個傍晚說我今生注定與佛有緣之後,不論每晚從何種夢境中驚醒,我就再也沒有看見過師傅那張布滿皺紋蒼老溫暖的臉,沒有聽到他的輕聲安慰,周建,過去的已經成為歷史,而人注定必須在苦難中經歷成長。而自己的夢境也開始由原來反覆出現的童年景象轉變為對另一種身份的體驗。

  夜晚的安國寺是安靜,但卻孤獨的,如同我自己,在山的頂端,與凡事相隔,與大地相遠,與世俗無牽,佛門本應該是一個單純而且無欲的境界,佛法的及至就是與世無爭,徹底忘卻所有塵緣往事。可惜,自己在經歷了十一年的佛門修為後,非但沒有將童年、將母親,以及塵世中與自己有著千絲萬縷關聯的人忘記得乾乾淨淨,隨之年齡的增加,對於自己另一種身份的嚮往——如果不是幻想的話,卻愈演愈烈。反覆出現在相同的夢境中的還有那個,從我出生就從未見過,是我父親的男子,這個國度偉大但卻無奈的天皇陛下。我不知道這究竟是誰的過錯,難道十一年前安國寺的剃度只是讓自己表面的身份得到改變,從而免去殺身之禍,還是我本天生資質愚鈍,十二歲那年師傅對我說過的今生注定與佛有緣,僅僅只是個善意的欺騙?

  來到安國寺,到現在,十一年的歲月裡,我與自己朝思夜想的母親僅僅見過一次面。

  在我十五歲的夏天,我的母親來到安國寺找尋我,短暫的談話讓我明白了自己身世的與眾不同,讓我清楚,在自己的血管裡流淌著這個國度最為純正的皇族血統,以及所有變化背後不為人知的原因。

  那天,不是每月的最後一天,寺裡寂靜一片,我依舊獨自站在山的頂端仰望天空,天氣罕見稀少的晴朗,臨近黃昏邊緣,天邊的雲朵逐漸隱退,天空中盤旋著歸巢的雲雀,發出陣陣尖銳的鳴叫。

  回過頭,我看到了站立在一棵參天大樹下面的母親,還有玉江。

  ——

  多年未見,我的母親依舊高貴典雅,雖然身穿普通的服飾,但從她身上我依舊感覺得到那種熟悉的高高在上、不容侵犯的氣息,母親衝我安靜地微笑,笑容裡卻有著莫名的憂傷。在她身邊的玉江,嘴角翕動,彷彿是在喊著童年裡相同的稱呼,但我並沒有聽見。

  大樹參天,綠葉茂密,多年未見,朝思慕想的母親就站在自己面前,注視著我。這種場景在夜晚的夢中曾出現過上百次,讓我以為,現實之中自己就會不可抑制地衝過去,撲進她溫暖的懷抱掩面痛哭,但那天我卻沒有,過分的冷靜讓自己感覺難過。

  我與母親相隔幾丈,卻彷彿幾公里的距離,離別多年,人有了恍如隔世的感覺,我們相互注視著,沉默無語,天色逐漸暗淡,圓月掛上墨藍的天幕,晚風習習,吹響母親鮮紅色的披風。

  周建師傅,多年來你可好?許久,母親緩聲問我,但卻不是對兒子的口氣,淡淡地沒有起伏。

  我點點頭,我只能選擇點頭,當夢想有一天真地能夠實現,人並不一定就能坦然接受,佛法與師傅的教誨讓我學會了克制。

  殿下……殿下,真的是您嗎?殿下,母親旁邊的玉江終於哭泣著俯倒在地,黝黑的長髮在月色的照射下呈現出華麗的銀白。

  母親轉過身對著俯到在地的玉江說,他已經不是殿下了,玉江,他……母親回頭看著我,一字一句地說,他是周建師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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