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祕密信使網絡 - 古拉格之戀 - 愛情小說 - 免費小說 - 冰楓論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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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祕密信使網絡

古拉格之戀 by 奧蘭多·費吉斯

2019-11-22 01:53

  在勞改營系統內工作的人,很大一部分並不是勞改犯,而是所謂掙工資的自由工人。勞改營裡一直都有這類自由工人,但是戰後那些年,他們的數量多了起來,尤其是在木材拖運和土木建築這兩個行業,最為突出:原先大批勞改犯用手工做的工作,漸漸改用機器了。有了新機器,就得有人來操作,還要懂技術,有專業知識。於是必須招聘工人,僱來以後要付工資。到了1940年代末,各地勞改營內,建築業的勞動力有四分之一以上是自由工人。
  這些自由工人,以前大都是勞改犯。他們服滿了刑期,沒別的地方可去,於是就原地就業了。史達林大恐怖時期判刑八年、十年的,在戰後那些年,陸續刑滿了。這種刑滿就業的人多達好幾百萬。當局設置了各種障礙不准他們走,很多人想離開勞改營也走不成。典型的做法是內務部不給這些人發「出營許可」,沒有這玩意兒,專業人員和合格的技術人員就出不去,只好繼續留在勞改營工作。還有的人無家可歸,家人都已經失去聯繫很多年了,也有的已經在勞改營裡結婚成家了。
  1946年,伯朝拉木材廠這個勞改營裡,有四百四十五名自由工人,大部分都是內務部僱的,有的是專業技術人員,有的是部門負責人。這些人和家屬住在一起,住址哪裡的都有——有住在監獄裡頭的,也有住在監獄外面的。監獄裡專門有一個區域,是自由工人住的,距離發電站不太遠。住在外面的也在監獄裡工作。他們的居住條件比勞改犯強不了多少。很多人不是住集體宿舍,就是住工棚裡。集體宿舍擠得不得了,工棚也是一個單人房住七個人。1946年10月,該木材廠勞改營的黨委領導開會討論一個報告。報告裡說,勞改營裡自由工人的住房面積,每人只有一點八平方公尺。勞改營有規定,勞改犯居住面積,每人一點五平方公尺。所以,情況沒好多少。那些木頭平房,沒有自來水和抽水馬桶,房頂大都漏雨,所有的房子裡,連最起碼的傢俱都沒有(而勞改營就是製造傢俱的)。自由工人住的這個地方,在勞改營的一個角落,非常髒亂,室外沒有照明,沒有洗澡的地方,也沒有廁所,只有一口水井。這個地方到處都是勞改營扔的垃圾——鋸木屑、樹皮、引火材——全是火災隱患,還招來老鼠。
  當年勞改營工業區的住房,右邊遠處是發電站的煙囪。
  管理勞改營,自由工人起的作用很大。但一般來說,他們比較向著勞改犯,同情他們,畢竟自己以前也是勞改犯嘛。相比之下,自由工人對內務部、對勞改營的黨領導都不怎麼感冒,黨領導也都不信任他們。1945年12月,有一次開會,討論自由工人的問題。勞改營黨委書記維特洛夫同志就說:「我們周圍都是心懷不滿的人,他們過去都是反對蘇維埃政權的。我們必須提高警惕,加強志願隊伍35[1]的宣傳動員工作。」
  自由工人和勞改犯打成一片,勞改營當局看在眼裡,放心不下。勞改營分兩部分:一部分是自由工人的居住區、勞改營管理機關、機關飯廳、俱樂部會所和商店;另一部分是工業廠區。這兩個區域之間沒有真正的隔離帶。列夫他們這些囚犯,當班的時候,可以在工業區內自由走動,沒有看守跟著。1949年的時候,這兩個區域之間有一道鐵絲網。自由工人居住區,進出都要經過警衛室。不過,即使在那個時候,鐵絲網也不是天衣無縫。發電站和河邊的外層鐵絲網之間有一片荒地,勞改犯穿過這片荒地,就可以進到自由工人居住區來了,還算容易。以前這裡沒有鐵絲網,只有一個臨時崗亭,進去要登記。那會兒,勞改犯來來去去很正常,常看到他們在俱樂部,和自由工人在一起喝酒。常聽說自由工人和勞改犯同居,看守也有同居的,其中甚至有黨員也搞同居。有的都有孩子了,在一起過。內務部號召加強安全措施,遵守古拉格的規章制度。可是,一來沒資金,二來大家都飢寒交迫的,日子難熬,而且人都是有弱點的,加上惻隱之心人皆有之。到頭來,內務部前功盡棄。於是,在這勞改體系的邊緣地帶,種種小打小鬧的自由悄悄滋長了起來。
  很多自由工人都偷偷地幫助勞改犯送信。有的是有償服務,賺點錢物。但還是純粹幫忙的人多,他們仗義而為,分文不取,有為了朋友挺身而出的,也有同病相憐助人為樂的。他們把信藏在衣服裡,帶出監獄營區,拿到「小上海」那邊的郵局寄出去。他們還通知外面把信寄到他們家,收到信後再偷偷帶進監獄營區。不管是帶出去,還是帶進來,都繞過了古拉格審查人員的檢查。不過,勞改犯和外面的親友通信,還是寫得含蓄一點兒為好,以免來回送信的人被看守抓住,會牽連別人。內務部也是心知肚明,知道有人暗中幫人捎信,幾次三番決意禁絕此事。獄方擔心的,不只是犯人在信裡實話實說,把勞改營的情況照實捅出去,洩露了祕密,而且還有一個更直接的憂慮,就是怕外面給勞改犯寄假證件、寄錢,幫他們越獄。
  到了1947年,列夫交了好幾位自由工人朋友,他們二話不說,隨時準備幫列夫寄信給斯維塔,再替列夫接收斯維塔的來信。列夫寄出的信,倒不是全都經過這個非法管道寄的,但是每逢要給斯維塔寫重要的事情,列夫就用這個管道寄出去。3月到6月間,這個郵遞系統逐步完善,後來完全運行起來了。3月1日,列夫有一封重要信件要寄出去,可是他還得等待,等著找人幫他寄:
  親愛的斯維塔,我得給你寫一封信,要講很多很多事。但是,我不知道什麼時候能寄出去。等我確知信落到你手裡,並且只會落到你手裡,我再郵寄。估計會有機會的。確實,一旦寫好了信,等待時機寄出,也是很危險的。我打算寫兩個問題——一是極小極大(minimax,即列夫不服判決,要上訴),二是看看能否見一次面。
  到了5月14日,列夫就用這個「新管道」寄信了。不過,凡事開頭難,還是有點問題:「寄信的『新管道』暫時停用,特此告知。有兩封信等待寄出,已經等了兩個星期了。」6月2日,列夫可以確認:「用這個新管道,我的信好像更準時了,因為不必經過瀝青(暗語,指勞改營檢查信件的看守),卡住的危險少了。」
  這個時候,列夫的首席祕密信使和列夫同名,叫列夫·伊斯瑞爾維奇(Lev Izrailevich),是個猶太人,小矮個兒,眼睛很有神,圓圓的腦袋有點禿頭。他住在科日瓦(Kozhva),在伯朝拉河對岸,是個面積很大的聚居點,他在那裡當鐵路調度。列夫5月16日給斯維塔寫信說:「我認識了一位非常有趣的先生。」
  我還沒問他的名字,但我們談得很開心……他很聰明,很有文化。原來他是列寧格勒來的,在工學院36[1]上過學(沒讓他畢業),當記者一直當到1937年……列寧格勒的大人物,工業巨頭之類,他都認識。
  列夫·伊斯瑞爾維奇於1937年被捕37[2]。被捕前,他是大眾刊物《科技報》的學術祕書,已經寫了好幾本書,其中就有《怎樣親手製作物品:實用手冊,附圖紙四十張》(1927年版),這本書教讀者製作很多東西,複雜的有顯微鏡、照相機,簡單的有家用器具,例如衣架。他的書都是科普讀物。他想在蘇聯群眾中普及科學知識。以色列維奇從伯朝拉勞改營釋放出獄後,就定居在科日瓦了。他住的房子是個木頭房子,半臥在地下,免得透風。他當調度,也常來木材廠兼職,當技術員、修理工。他有一張通行證,任何時間都可以進出工業區。他酷愛攝影,於是給勞改犯照相,然後把照片給他們家人寄去,賺點外快。
  偷送信件是這麼操作的:斯維塔把寫給列夫的信,交給這位「同名人」列夫·伊斯瑞爾維奇,並按照他的要求,附上幾樣東西,一併交給他帶走:照相用的相紙、化學品等材料;「同名人」把信帶到勞改營裡,交給列夫,所帶物品照價付款給列夫,然後把東西拿走;列夫如有信給斯維塔,「同名人」當場取走。這樣一來,斯維塔不僅能讓列夫收到信、收到包裹,而且還能收到錢。若不這麼遞送,看守們就把錢偷去,中飽私囊了。列夫在信裡也寫了偷送信件的始末:
  (6月16日)我最近又見到了以色列維奇。他還在幫人照相賺錢,顯影劑總是不夠用,我們實驗室資源有限,少得可憐,實在幫不上他什麼忙。哦,對了,他說,如果誰要給我寫信,或者給我發電報,可以用他的地址,這樣又快又安全。地址是:科米蘇維埃社會主義自治共和國科日瓦火車站貨運部列夫·雅科夫列維奇·以色列維奇轉交我收。他隨時可以給我打電話,打到發電站。
  (7月24日)以色列維奇非常感謝你的努力。HgCl2只要藥面,別的形態不需要,有硝酸當然更好……他還要6X9的膠卷和光面的相紙,多大的都行,軟的硬的都要。當然,費用他付……太好了,你的信,我現在都能收到了……只要有一個東西,這件事就可以辦啦,就是攝影材料。這類東西(至少過去)不貴,但是不好寄,他要一公斤左右,先別買,等我通知。
  (8月23日)昨天,以色列維奇給我送來兩封信,日期分別是8月10日的一封、12—14日的一封,編號46和47,此前的信還沒到呢……我寫信告訴過你,不要往發電站的地址寄,只往以色列維奇的地址寄,否則你的信會寄丟的,以前的信不就遺失過嗎?
  斯維塔過去寫過一封信,問列夫,給「同名人」寄信時,信封上用不用寫上「列夫收」。列夫回信說:「照我說的辦,不要往發電站寄信。我的同名人那裡才是正確的地址。多虧了他幫忙:你可以不寫『列夫收』。」
  列夫很喜歡和他的同名人在一起。兩人都對數學和理科感興趣,每次在一起交談,列夫都覺得很有意思。
  和他交談,受益匪淺。除了談話的快樂之外,還有一點,我最喜歡:有時,他不如我知道得多,但是他有數學思維,所以悟性比我強。如果我太超前,蛋未孵出雞就開始數雞,他肯定會來糾正,叫我先別想得那麼遠。所以說,我們兩人辦事,一般都能辦得通。
  但是,把兩個列夫連在一起的,不是數學,主要是攝影。以色列維奇幫勞改犯照了好幾百張照片。這在勞改營裡,可是前所未有。列夫給斯維塔寄來好幾張照片,是列夫和朋友們的合影。起初,列夫有點擔心,在勞改營裡勞改了六年,肯定變了模樣,斯維塔怕是認都認不出來了吧。4月份,他給斯維塔寫信說:「那天,真沒想到,有個照相的機會。」
  附上一張照片,是加洗的,和原版差不多。前面是斯特列里科夫。我來稍微解釋一下吧,其他兩人,右邊兒那個是我,從照片上,你可以看得出來,我身體很不錯啊,所以說,我叫你別為我擔心,完全是有根據的……這個照片,我也給奧爾加姨媽和卡佳寄去了,寄到奧爾加姨媽的地址(留郵局待取),只寄了一張。有機會,我得改一改不修邊幅的樣子,再給她們寄張新的。但是,我愛自己的臉蛋,還沒愛到要洗很多張、廣為散發的程度哦。
  自1941年睽違至今,斯維塔第一次見到列夫的照片(這張照片後來丟了,找不到了)。斯維塔給列夫寫了回信:
  卡佳姨媽今天來看我們了。她還沒收到你的照片呢。我這張,她看到了,很喜歡。她說你照得很有神采,一雙笑眯眯的眼睛。依我看是她眼鏡度數不夠,看得不清,殊不知,你的表情正好相反。但是,總的來說,這張照片比我想的更接近於本人。光線不好,臉上有陰影,一半太暗,不怎麼像你。但是,我斯維塔還是很感激你的同名人。
  還有好幾位自由工人,也幫列夫和其他勞改犯偷偷捎信。他們把信偷偷帶出去寄走,再把代收的信偷偷帶進勞改營裡來。有一個人,名叫亞歷山大·亞歷山德洛夫斯基(Aleksandr Aleksandrovsky),花白的頭髮,五十四五歲的樣子,他在供應科工作。亞歷山大出生在沃羅涅日(Voronezh,在頓河中游),1892年生人,參加過第一次世界大戰,內戰時期加入蘇俄紅軍。1937年,史達林鎮壓內戰英雄圖哈切夫斯基元帥(Tukhachevsky)。他公開表示反對,旋即被捕,被判五年勞改,在伯朝拉服刑,刑滿釋放後,轉為自由工人,繼續留在勞改營工作。他和妻子瑪利婭(Maria)住在一起,妻子年紀比他小。瑪利婭原先住在加里寧市(Kalinin),戰爭期間撤退,疏散到這裡。瑪利婭在蘇維埃大街的電話局工作。夫妻兩人有兩個兒子,一家四口住在河邊一個地下室裡,1946年搬到工業區勞改營內犯人村,住進了集體宿舍的破房子裡。這房子非常窄小。牆是用三夾板釘的。廚房(沒有自來水)特小,轉身都費力,兩個小房間只有一張單人床。兩個孩子睡在地上。屋後有一個小園子,養了幾隻雞,還有一頭豬。亞歷山大和瑪利婭是斯特列里科夫的好朋友,經常在家裡招待斯特列里科夫和他電工組那群隨從。他們夫妻兩人很同情政治犯,盡力幫助他們,支持他們。瑪利婭在電話局偷聽官方電話內容,每當聽到當局計劃把勞改犯押送懲戒營地懲辦,或聽到別的什麼懲罰措施,就給大家通風報信。他們夫妻還幫勞改犯寄信、代收信件。他們的兒子伊戈爾(Igor),喜歡集郵(列夫拜託斯維塔和他姨媽,每次寄信都貼不同的郵票,因為「這裡有個集郵愛好者」)。這孩子後來回憶說:「我爸常常把信藏在襯衫裡,有的信是從外頭帶進監獄裡面來,有的是從監獄裡帶到外面去。我爸有個通行證,可以進出工業區勞改營。他從來都沒有被搜身過。」伊戈爾還說:「我爸誰都不怕,他常說:『懲罰我?隨他們的便!』」
  亞歷山大和瑪利婭抱著小兒子弗拉基米爾
  木材廠有一位機器操作工,名叫斯坦尼斯拉夫·亞霍維奇(StanislavYakhovich),他也是幫勞改犯偷帶信件的自由工人。列夫第一次遇見他是在發電站,當時他們兩人險些打起架來。亞霍維奇拿了列夫的手套,拿去的時候是乾淨的,可還回來時卻沾滿了油汙。當時,列夫剛來發電站沒幾天,還不到一個星期,所以決意要給別人看看,他列夫不是好惹的,不會逆來順受。列夫參過軍,身強體壯,深知要想活下去,就得有自衛能力。所以,列夫一下子撲到亞霍維奇身上,叫他小心點,再拿他的手套,就「把他的臉打開花」。亞霍維奇什麼也沒說,只是笑了笑。他是個大塊頭,比列夫高大多了。他看得出來,別看列夫說話很橫,但不是蠻不講理的人。真是不打不成交,兩人成了朋友。
  亞霍維奇是波蘭人,家住羅茲38[1],講俄語有點口音。他技術院校畢業,娶了一個俄國人,她老家在奧廖爾(Orel)39[2],有一兒一女,兒子生於1927年,女兒是1935年出生的。他一直都是機器操作工,1937年被捕,抓到這裡來。幾乎可以肯定,他被捕不為別的,就因為他是波蘭人(只要是波蘭人,就可以扣上個「波蘭民族主義分子」的帽子)。亞霍維奇被判了八年勞改,在伯朝拉服刑,1945年刑滿釋放之後,原地就業。他現在和一個女的住在一起,名叫柳斯卡(Liuska),也是一個刑滿釋放的勞改犯。他們兩人住在集體宿舍那個破房子裡,有一個單人房。他住的那條街就叫木材廠街,剛好在工業區鐵絲網外面。
  亞霍維奇在伯朝拉待了這麼多年,對勞改犯深切同情,總是想辦法幫他們的忙:幫他們跑腿辦事,給他們拿吃的東西,替他們送信。做這些都是冒很大風險的,但是他願意。勞改犯,有的像他一樣,妻離子散。他對這樣的囚犯格外同情。1947年,他要去奧廖爾,勸妻子和女兒來伯朝拉和他同住。
  斯維塔的來信,越積越多。列夫把信捆成一捆,藏在工棚住處的地板下面。有一次,列夫把地板撬開,把這捆信取出來,交給亞霍維奇。他想叫亞霍維奇把信帶出勞改營,先找個安全的地方存起來,將來再找人把信帶回莫斯科,由斯維塔收藏。因為這些信上面都沒有監獄審查人員批准蓋章,所以都是非法信件,萬一搜查的時候被看守們發現,就會全部沒收銷燬。列夫也會被罰,會被關進小號,單獨監禁,或者轉到第三村去。那個地方條件極其惡劣。那裡的勞改犯,如果再違反了什麼規定,就要被押到條件更加險惡的監獄,進行嚴懲。亞霍維奇接過那捆兒綁得緊緊的信,掖在衣服裡面,向勞改營大門口走去。不料,門口的看守注意到了他衣服下面的鼓包,攔住了他,問他是什麼東西。亞霍維奇答道:「什麼,這個嗎?就是紙。」那看守說:「給我看看。」亞霍維奇把包拿了出來。看守說:「這可都是信啊。」亞霍維奇答:「信有什麼關係?不知道誰扔的,我把它拿到廁所去當衛生紙用。」那看守揮手讓他過去了。
  隨著這祕密信使網絡的不斷發展壯大,列夫更有把握能避開審查人員了,於是,漸漸地,越寫越白,暗語越來越少了。列夫換了這種新的寫法以後寫的第一件事,是好幾個月來大傷腦筋的一個問題:有人要報復斯特列里科夫,此事暴露出勞改營裡的人性黑暗面。斯特列里科夫是採礦工程師,技術特別好,所以才當上了實驗室主任,這個職位權力很大。木材廠的生產工藝都要拿到實驗室進行試驗、檢測。斯特列里科夫這個工作,誰都做不了。但是,他「頑固堅持」(列夫語)自己的做法,令勞改營好幾個大頭頭不快。本來上峰就給他們施壓,叫他們務必要完成生產計劃,而斯特列里科夫不就是個勞改犯嗎,可他竟然對勞改營頭子指指點點,告訴他們什麼可做,什麼不可做。這些頭子聽了,不禁懷恨在心。伯朝拉鐵路局林業部副部長,名叫阿納託利·謝赫特(Anatoly Shekhter),1943年,斯特列里科夫和他發生了衝突:他用的材料不符合技術要求,斯特列里科夫說,這種材料不可以,叫他停了工。這件事一直鬧到古拉格最高當局那裡。最高當局說斯特列里科夫說得對。謝赫特對這件事耿耿於懷,從那以後總是找碴,給斯特列里科夫穿小鞋,雞蛋裡挑骨頭,斯特列里科夫做什麼都不對。
  1946年12月,謝赫特來木材廠視察工作,待了好幾個星期。乾燥室的頭頭,名叫吉巴什(Gibash),他自己也是一個勞改犯,列夫說:「大家都說這人特能撒謊,還詐騙錢財。」此人乘著上司來視察的這個機會,想往上爬,就寫了一封惡毒的檢舉信,檢舉斯特列里科夫,說他說的木材不夠乾燥只是藉口而已,其目的就是拒不給各車間供料,因為木材其實是乾燥的。吉巴什把一塊木材樣品送到鄰近的實驗室做檢驗,那個實驗室一檢驗,發現木頭不潮,很乾燥,大家都懷疑這傢伙是先把木材烤乾了,然後才送檢的。這封檢舉信,用的是史達林大恐怖時期的詞,指控斯特列里科夫「把乾燥材料扣住不發,故意拖延工程用料,破壞工廠計劃,妄圖顛覆政府」。由於這封檢舉信,斯特列里科夫被撤職,扭送至內務機關,說他是「破壞」分子。斯特列里科夫向技術檢驗部申訴,當局又抽樣檢驗了更多的木材,斯特列里科夫最終得以復職。但是,吉巴什又提出了新的指控,此案一直拖到1947年1月份才結案,當時列夫有信給斯維塔:
  我本來不想寫這件事,太令人傷心了,不可與外人道,只能告訴你了……同是天涯淪落人,為什麼要把人置之死地而後快呢?吉巴什真不是人啊,白披了一張人皮,早就不配人這個稱號了……這件事拖了很長時間,我自始至終都特別佩服斯特列里科夫,佩服他處變不驚,沉著應對有時候,我真想給他妻子、女兒寫一封信,告訴她們,斯特列里科夫真是堂堂君子,為人太好啦。當然,寫信說這些太蠢,人家比誰都清楚,還用我說嗎。寫這樣的信去,什麼用也沒有,只會讓人笑話,說我不會說話。但是,管他笑話不笑話的,這信我得寫。他女兒是莫斯科國立鐵路工程大學的學生,和她媽媽、丈夫、兒子,一家四口住在真理街。斯特列里科夫這件事,當局要有個表態了,但是太慢了,天知道當局會判誰有理。這裡最有理想的人,有時候,會被逼進最黑暗的死巷子裡。我和別人不一樣,我什麼都不信,只相信過去。
  1月28日,傳來了好消息,伯朝拉勞改管理局在阿別茲做出了決議,恢復斯特列里科夫的工作。幾星期以後,那個吉巴什被送到更北邊的沃爾庫塔去了,那是個煤礦區。
  自從出了斯特列里科夫這件事,列夫內心感觸良多。他信中漸漸透露出勞改營的境遇對他的種種影響,越寫越直接。列夫最感到錐心的,就是勞改營把幾乎每個人最壞的一面都釋放了出來:環境太擁擠狹小,人人都掙扎求生,所以,在這種氛圍裡,一旦要爭個什麼蠅頭小利、彼此有個什麼彆扭,馬上就會大打出手,成為不共戴天的仇敵。3月1日,列夫的信裡是這樣寫的:
  我親愛的斯維塔,我有很多事要對你講:能給你帶來寬慰的好消息不多啊,斯維塔,或許,我根本不應該寫這些事。過去你說過,痛苦的話,不說完也好,不一定非說完不可。既然開始說了,我就得把話說完。你明白吧,對我們來說,最難以忍受的,絕不是物質匱乏,而是另外一種困難,有兩個方面:一個是與世隔絕,和外界沒有接觸,另一個是朝不保夕,隨時都會出事,誰也料不到會發生什麼事,明天會怎樣,一個小時以後會發生什麼事,都不知道。大家正式的罪名隨時都會變,為了一點兒芝麻小事,就會被遣送到別處,有時無緣無故就被轉走了。斯特列里科夫、津科維奇(Sinkevich,他今天就要走了),還有很多其他人,他們的遭遇就是例子。
  說來似乎可笑,但是很悲慘。正常生活當中普普通通的事,到了這裡,事就大了,無限上綱。人都有缺點,不足之處在所難免,也會牽涉各個方面。但是在這裡,就都不是小事,會引起嚴重後果。當然,社會上也有道德君子,有仁義之士,不過,一般來說,首先仁義道德不是主要的社會風氣。在勞改營裡,正人君子更成了鳳毛麟角,十年九不遇了。有人先是不懷好意,接著充滿敵意,敵意又表現為不共戴天的仇恨。也有人本來心地狹隘,繼而手段卑鄙,終究做出罪惡的事。有人生性粗野,言語粗魯,說著說著就辱罵起來,也有人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繼之口出讕言,極盡誹謗之能事。有撈錢撈不著就明搶,搶不著就殺人的;有義憤填膺、怒不可遏,進而殺人洩憤的……
  哪怕是一點點正人君子的行為都成了多此一舉,對己對人都不講正派。人們最為期望的都是相當無聊的事,就好像偏遠地區小劇院裡的領座員,清閒自在,每天有十二個小時都沒事做,可以照管自己的私事,還可以掙點小錢……
  啊,斯維塔,今天陽光明媚啊,囉嗦了這麼多,什麼用也沒有。
  列夫心裡最害怕的就是「轉監獄」。「轉監獄」就是發配到別的什麼懲戒性的林區勞改營,那裡條件更慘。列夫怕的不是「物質上的艱苦」,而是「和外界失聯」,他說的「外界」就是斯維塔。到了那類勞改營,看守肯定要把他所有的東西都拿走(列夫跟斯維塔說過,一旦到了那裡,什麼都沒了——印刷品,手寫的資料,信件,照片),那地方也許根本就寫不了信了也說不定。這也是斯維塔所擔心的——列夫隨時都有消失的可能,那可就聯繫不到他了。這木材廠,每個月都有犯人被送走嚴懲。勞改營當局用懲戒性勞改營來懲罰犯人,若覺得哪個幫派「太危險」,就用這個辦法把他們拆散。至於要把哪個勞改犯送去懲戒,全憑看守或獄方一句話,他們看你不順眼就把你弄走。
  列夫還有一個擔心事,就是害怕生病。有從其他勞改營轉過來的囚犯,「都是瘦得不像樣子了,一看就是重病在身」。看到這些人,列夫忽然意識到,「自己也像他們一樣,說病就會得病的」:
  營養不良性病變——消耗性疾病——我們這個勞改營很常見。也有壞血病,不過,懂一點兒醫學,有一點兒經驗,這類病還是能控制的。夏天一片綠,如果吃不到檸檬,攝取不了維他命C,有松針、有各種草本植物,所含的維他命C足夠了,記住這一點就行了。冬天,我把你的藥片兒派上了好用場,給了兩三個朋友,還剩點,阿尼西莫夫正在服用。他得了壞血病,現在好多了。看你的藥片兒幫了多大的忙啊!
  列夫要是病了,進了勞改營的診所,即使能康復也不會很快。診所只有一個大夫,也沒什麼藥,吃的東西也不多,因為病人的藥品食物都被看守偷走了。
  隨著幫勞改犯偷送信件的人越來越多,技術也越來越高,斯維塔給列夫寫來的消息也越來越豐富。1月20號,在列夫三十歲生日前夕,斯維塔和家人、朋友一起舉杯,祝願列夫生日快樂。奧爾加姨媽有一個包裹,想託斯維塔給列夫寄去,於是,斯維塔就去找奧爾加姨媽。斯維塔知道,別人為列夫費心,列夫會覺得不安。斯維塔在信中解釋說:「我把你的想法告訴她了,她要送你枕頭和夏季服裝,我謝絕了,沒拿。」列夫原來住的那個公寓在列寧格勒大街,是幾家合住的那種,裡面有一間舊房子是列夫的房間。當地蘇維埃已把這個房間分給「吉普賽人」住了。奧爾加姨媽一看,慌了神兒,一直在和當局不停地交涉,要他們把「吉普賽人」遷出去,把房子還回來。那幫「吉普賽人」早把列夫的東西全部塞進他的箱子裡,扔了出去。奧爾加姨媽非常著急,列夫的東西沒了,肯定會傷心的,但是列夫真正割捨不下的,是他父母的那幾張照片。列夫曾給他姨媽寫信說:
  那個房間已經不是我的了,不必為了我的東西著急。我雖然判了刑,可是並沒有被剝奪任何財產。任何財產,名義上都歸你我所有,但是,現在為時已晚,肯定要不回來了。要是剩下什麼東西,不要為我留著,拿去賣了吧。換點錢,你更需要。這些東西都是身外之物,無所謂,和他們吵不值得,也不必為這種事傷腦筋。
  莫斯科的物質條件非常艱苦,大家的日子都很難過。商店空空如也,食品短缺,連基本必需品都是定量供應。像很多莫斯科人一樣,斯維塔一家人活得也不容易,為了補貼口糧,他們星期天先坐地鐵、再坐火車,到郊區菜園去種馬鈴薯、種菜。到了1947年春天,莫斯科的情況更糟了,大家都擔心快要捱餓了。1946—1947年間,正是烏克蘭大饑荒,餓死了好幾十萬人。消息一傳十,十傳百,莫斯科人心惶惶。斯維塔給列夫寫了一封信,一五一十寫得明明白白,若是落在審查人員手裡,那是萬萬過不了關的:
  現在,烏克蘭發生的事情,慘不忍聞。人們擠上火車,去西伯利亞的去西伯利亞,去白俄羅斯的去白俄羅斯,但是這兩個地方也是什麼都吃不上,只有馬鈴薯充飢。火車中途就被攔住了,不許進莫斯科。但是,莫斯科還是有大批乞丐。莫斯科現在至少有一半人口的生活連戰時都不如。列夫啊,看到這種景象,真是令人傷心。大家都在算日子,看離秋天還有多少天,互相打聽莊稼長勢如何,收成會怎樣。目前,家中一切均好……我們三口人有六個配給卡,不去黑市也完全能活(只去黑市買牛奶,每隔一天去買一次)……肯定是沒肉吃啦,不是有人光吃素嗎,據說能活一百歲呢。我們的收入可是今不如昔了:爸爸掙一千三百盧布,我的工資是九百三十盧布,但是這些錢一眨眼就沒了。40[1]
  列夫和斯維塔,自從開始通信以來,信中就用暗語商談所謂「最小值」和「最大值」,簡稱「最大最小值」問題。「最小值」指的是列夫提申請,想轉到勞改營別的地方去做科學研究。「最大值」目標更高些:提出申訴,要求減刑,甚至要求釋放。斯維塔從一開始就抱著樂觀的態度。她在1946年8月28日的信中寫道:「減刑和釋放都有可能。史達林獎金獲得者圖波列夫和拉姆津的事41[1],你是知道的。還有很多其他例子,知名度沒這麼大,但也為數不少。」確實,內務部是有個政策,要在勞改營裡尋找科學家,把他們重新分配到蘇聯經濟各專業領域去,尤其是調到勞改營控制的各個軍事研究所。問題是,勞改營的負責人通常都不願意把科學家放走,他們還靠這些科學家工作呢,管發電廠、生產實驗室、照明系統之類。列夫覺得,轉到這電工組已經不錯了,再轉到別處也不見得好到哪裡去。至於那「最大值」,他根本不信能辦成,給斯維塔的信是這樣寫的:「我不想讓你浪費精力去申訴那個最大值。」但是,斯維塔繼續兩面作戰,她在12月的信裡寫道:「你沒信心,我可能和你一樣,也沒什麼信心。但是,列夫啊,哪怕有一點點可能,不也值得試試麼?我知道,如果最後沒辦成,豈不是白白增添了不必要的痛苦。所以,我們需要冷靜面對,不自欺欺人,不要錯以為希望肯定會實現。——但是,爭取還是要爭取的,天上掉餡兒餅的事是沒有的。」
  到了1947年2月間,列夫心灰意冷,覺得已經晚了,來不及了,什麼申訴也白搭了。他心裡尋思,當年在物理研究所做的科學研究「和學生實習差不多」,光憑這個就希望調轉成功,簡直是異想天開,不過他還是答應斯維塔,要去打聽打聽斯特列里科夫,勞改營裡管科學研究項目的人,有沒有誰近期要來伯朝拉出差的?要是有人來,到時候他就去問問看。如果提出申訴,要求減刑,當局就得審查奧德河畔法蘭克福軍事法庭對他做出的調查。列夫知道,此案已經定案,再把經過複述一遍,實在沒有必要,說不定弄巧成拙,罪加一等呢。
  3月1日,列夫給斯維塔寫了一封長信,寫得非常坦率,說不想再提「最小值」和「最大值」的事了:
  我不想為最大值傷腦筋了,因為要想申訴成功,必須要有證人作證,他們不會找證人出庭的,即使找也很難找得到了。出庭作證在前……宣布判決在後,這期間會不會冒出什麼新的謊言來,那可說不定。有了第一次墊底,再來第二次倒是會更加有經驗……不過,成功的可能性還是渺茫。做什麼事都有動機,動機可能至少有兩個——動機「好」和動機「壞」。說你動機是好的,那自然沒錯;說不定也會說你動機不好,說你居心險惡。因為他們之間平時總是心懷鬼胎,所以也就習慣於設想別人和他們一樣居心不良,以為這裡面隱藏著什麼「損招」,正所謂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最大的問題是,雖然很多事實都對我有利,但是沒有證人,我空口無憑,誰都不會信我的話。那些正人君子教授(檢察官)在那一坐,早就先入為主,確信押到面前來的肯定都是壞人,動機不可能好,不會有愛國心,全都居心不善,不做好事……
  至於最小值,因為核子研究和空間研究都有祕密的軍事意義,所以,一個人一旦被扣上58-Ⅰ(b)這條罪名,就休想在這兩個領域工作了,更何況不是什麼傑出的名人,就更別想了。服過刑的人是不許在各大經濟一工業中心工作的,即使在偏遠地區的外省小鎮都不行——只有這幾個地方是例外:雅庫特共和國42[1]、科米共和國43[2]、科雷馬等地。這清楚說明,蘇聯當局把這些政治罪條款看得多麼嚴重,即使沒這麼嚴重的條款,只要是政治罪,均嚴懲不貸。只要是犯了這幾條,有證人作證辯護也減輕不了罪責。這裡有個囚犯,是在「圖哈切夫斯基時代」定的罪,再過兩個月就要刑滿釋放了。此人是蘇聯共青團前中央委員,當過軍機駕駛員,身在勞改營也是不改當年本色——一個名副其實的積極分子。他在勞改營裡是做馬鞍子的,那可真是以勞改營為家,憂勞改營之所憂,急勞改營之所急,為勞改營分憂到了忘我的境界……各車間都需要皮帶條,他不止一次地把自己的麵包賣掉,強忍著菸癮不抽,把錢節省下來,買皮帶條,送給各車間。他做的這一切都白做了,誰都不感謝。釋放的時候,在考慮他將來的居所這個問題上,全是按規定辦,至於他做過什麼好人好事,早就忘到九霄雲外去了,沒人記得。一旦判決,永遠有效,不可更改。
  列夫的論調,斯維塔可聽不進去。她6月8日給列夫寫信:
  我無言以對,也沒詞和你爭論,因為我知道,你寫的都是實際情況,你的處境百分之九十九點九都是這種惡劣的情況,剩下的那百分之零點零一就看運氣了。雖然只有百分之零點零一,畢竟還是有,這也是實際情況。你要修身養性,好好練一練,遇到失望的事,可別太往心裡去呀,要百折不撓,努力爭取啊。我知道,說得容易,做起來難啊。換了我,在你那個處境,我也不會把頭伸出去冒險,弄不好還會捱上一下子呢,所以,現在我也不催你,硬要你怎麼樣,只是悄悄勸勸你。遞交個申請也能壞事麼?會比現在還糟麼?列夫啊,你已經熬過來這麼多年啦,若不去申請,還要繼續受罪啊?
  按照斯維塔的想法,倒不如抓住最大值不放鬆,也好有個希望,同時積極申請最小值,這樣豈不更好?俄羅斯科學院列別捷夫物理研究所所長支持這麼辦,他許下諾言,要寫一封信,幫列夫美言美言。
  斯維塔寫信告訴列夫說:「有希望、有夢想的生活,容易活;沒有希望、沒有夢想的生活,不容易活。或許我說得不對,可是在過去這五年裡,你難道不就是這麼活過來的麼?」
  但是,何去何從,最後決定權在列夫。他在6月28日這天寫道:
  有一次我給你寫信,曾經順便提到過一個名叫鮑里斯·赫爾曼(Boris German)的人。他是學化學的,哈爾科夫學院畢業,職業是電鍍工。他曾經提出申請,希望做他的本行工作。沒過多久,他們傳他到那個臨時中轉的勞改營(離我們不遠,靠近伯朝拉火車站)報到。他先是在那裡待坐了好幾個星期,最後終於把他發配走了,可是「弄錯」了,把他發配到沃爾庫塔去了。他在那裡做了好幾個星期的普通工(在北極圈內的煤礦挖煤),然後又回到了原來那個中轉勞改營,後來又把他發配走了,這次又「弄錯」了,把他又錯發到哈里梅爾一尤(Khalmer-Yu)這個鬼城去了(北冰洋沿岸一勞改營,專修鐵路),到那裡一看,連個電鍍的影兒都沒有。可憐他每走一趟就被洗劫一次,搶劫被流放的犯人簡直成了風氣。有認識他的人在中轉勞改營最後一次見到他,人比從前瘦了一半兒。誰也不知道他現在到哪裡去了。他臨走時答應大家,會盡快寫信來的。可是到現在為止,誰都沒收到過他任何來信。阿尼西莫夫有個朋友,名叫庫茲米奇(Kuzmich),好像也遇到了同樣的命運。起初也是調他去執行「特殊任務」,可是這一去就沒了蹤影。勞改營的老油條們說,這都司空見慣了,要想盡快「到站」(體力耗盡的最後階段),最快的莫過於申請轉工作,去幹本專業。我一時樂觀就把申請調轉的申請書寫好了,正準備遞交給內務部駐勞改營機關呢。一聽這話,我忙把申請書撕了……哎喲,先別提了,暫時擱一擱吧。
  列夫還得在木材廠這個勞改營裡待著,沒辦法,斯維塔也只得作罷。不過,她開始籌劃起來,要做一件更大膽的事,比「最大值」、「最小值」都要勇敢:祕密去一趟伯朝拉,看看列夫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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